「至於剩下的人。基層的,官升一級,前往錫蘭練兵。」
「上面的,功皆不小,就安排在南洋主持南洋日後的事吧。暫先打開局面、做出成績。」
「陛下的意思,是說南洋近幾年之內,暫時不歸六政府管轄,仍舊由樞密院推人主持。待過幾年穩定下來,朝廷再根據情況選擇。」
這也就是說了個大致的方向,具體的人事安排,劉鈺肯定是不能直接安排的。
皇帝讓南洋暫時不歸六政府管,那麼人事安排肯定是皇帝自己安排,賞恩歸於皇帝,而不能是樞密院越俎代庖。
對歸義軍這樣的安排,士兵應該滿意,牛二等人對這個結果也相當的滿意。
劉鈺說的已經很明白了,歸義軍要擴編到5000人,但是牛二等人不能再當歸義軍的主將了。
一來是讓兵將分離,二來牛二等人的資歷也不夠。
坑少蘿蔔多,錫蘭數萬華人,又是對印作戰的前線,杜鋒資歷頗老,可以作為錫蘭的都督。
要是手底下的五千野戰部隊的主將是別人,也恐日後出現分歧,亦或爭功等情況。
爪哇一地,華人數量大減、又沒了中轉港地位,而且島上關係複雜,論重要性反倒不如錫蘭。
在荷蘭時代,巴達維亞的地位遠高於科倫坡。
但在大順時代,反過來了。
可以說,誰是錫蘭都督,誰就是南洋軍方的二把手。
爪哇都督,就差了一些。
而且大順在南洋的軍鎮中心、南洋都護的駐地,選定的是馬六甲,可不是巴達維亞。
將他們從歸義軍剝離,作為補償,也作為朝廷信任的表現,他們會被安排在爪哇各地。
如巴達維亞、井裏汶、三寶壟、泗水等各處,作為取代荷蘭人之後的都督或者駐軍長官。
掌管軍民事務,以及對周邊小國的威懾和滲透。畢竟他們在這裏許多年,對爪哇的情況十分了解。
不過,在高興之餘,劉鈺還是警告了一下牛二等人。
「不過你們也別高興的太早。」
「朝廷以史為鑑,尤其前朝諸多事,更是歷歷在目,不可不察。前朝有所謂遼人守遼土一事,有些事,你們在爪哇還是要多加注意。」
「昔日李成梁鎮遼,每丁軍所至,城堡騷然,酒食盡出於民家,婦女多遭其辱……時民謠有云:若遭韃虜還有命,若遭家丁沒得剩。」
「時征雜稅,橫徵暴斂,遼人言:我等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再看幾時不罷惡政,也都鑽入夷地,自在過活去罷。」
「不是說遼人守遼土不行,而是一些政策愣生生把人逼得要去夷地過活。若不是後來奴酋失心瘋,殺人盈野,方知還不如原來,只恐遼事早就爛了。」
「如今荷蘭人留下了一堆爛攤子,基礎好得很。只要做的比荷蘭人強,便可讓這裏穩固。可要是你們在這裏斂財,以至於百姓不滿起事,只恐壞了朝廷大計。」
「你們在萬隆乾的不錯。但那時候一切為了打仗。如今局勢變了,腦袋也得跟着變。」
「爪哇的局勢、矛盾,百姓想要什麼,你們肯定比我了解。和西洋人的關係、貿易,你們也比朝中的大多數人了解。」
「等這邊的仗打完,你們就四處考察一下,琢磨一下,定出一個章程,我來審核審核。若是可行,我再表奏天子。若是你們抓不住重點……」
牛二聞言笑道:「這便如執行樞密院的政策,重點是先引來荷蘭的海軍。這個重點抓不住,剩下的打的再好,那也不合格。反過來,只要抓住了這個重點,哪怕歸義軍打沒了,那也是完成了朝廷的任務。論功行賞,不以戰場成敗。」
「鯨侯這還是要考教我們,看看我們對朝廷南洋政策的理解啊。」
劉鈺笑着點了點他的腦袋道:「能想明白這個就好。當初在威海的時候,我和你們講過不少南洋的問題,你們也是朝中為數不多能理解新政策的,也是為數不多能真正理解南洋價值所在的。」
「總歸,摸准大方向。細節做得不好,可以改。但大方向把握不准,那我真的不能表奏天子,將爪哇等地讓你們督管。」
「你所是考教,那便是考教了。」
…………
當天夜裏,牛二等人聚在一起。
明天還要打仗,井裏汶的歸義軍將集結起來,輕裝行軍追趕荷蘭人的部隊。
大順這邊掌握了制海權,火藥補給大炮等,將通過中日貿易公司徵調的輔助船隻,來運輸,從而極大地提升部隊行軍的速度。
李欗會和艦隊一起行動,而劉鈺會帶300人的精銳陸戰隊,跟隨井裏汶的歸義軍一併開進。
爭取在另一部分歸義軍與荷蘭人對峙開戰的時候,抵達戰場,完成牛二的計劃,也算是為將來表他為爪哇都督準備些功勞。
只是雖然知道明日還要打仗,還要急行軍,這些歸義軍的上層們,卻睡不着。
劉鈺送了他們一堆呂宋那邊的好煙,屋子裏烏煙瘴氣,即便是點了油燈,也黑黢黢的。
白天的會,這些歸義軍的上層都參加了。也知道劉鈺在盡力為他們爭取前途,但前提是必須領會朝廷對南洋的統治方法。
或者說,先要明白朝廷為什麼要先下南洋,才能知道考教的答案的方向是什麼。否則南轅北轍的話,跑的越快、錯的越多。
至於朝廷為什麼要下南洋,他們在威海的時候耳濡目染聽的多了,這倒不是難事。
「朝廷下南洋,按鯨侯當年所言,無非遠近兩事。」
「遠者,人口加增而土地不加增,不下南洋,人多地少,百姓受苦不說,朝廷也不安穩,動盪不安。」
「近者,無非就是錢唄。」
「但錢,有收稅、有貿易。這南洋的錢,我看還是在貿易上。既說貿易,那就要抓准西洋人的口味,他們有的是金山銀山。按照西洋人的說法,這叫重商主義,金銀才是財富,更多的出口、更少的進口。」
這些問題,在威海的時候他們都聽過不知多少次了。如今泛泛而談,自然不錯。
只是,牛二說到這,不禁苦笑道:「以前鯨侯開過一個玩笑,說是屁股坐在哪,決定了腦袋怎麼想。而不是腦袋怎麼想,決定屁股坐在哪。」
「這笑話以前覺得有趣,現在倒覺得苦澀。」
「咱們起事的時候,講的是廢除人頭稅、廢除強迫種植制度。」
「可真要是讓咱們當了爪哇都督,想要弄錢、讓朝廷的近期目的達成……我是真心覺得,荷蘭人的強迫種植制度不錯。」
他這麼一說,旁邊幾個人也都跟着附和。
「沒錯啊。荷蘭人的強迫種植制度,確實能弄到錢。」
「真的,而且也便於統治。你說讓村長代收,完成標準後多收的,還給分紅。那爪哇的村長不就和咱們站在一起,刮村民的錢、逼村民種更多的能賣錢的東西,咱們低價收回來。轉手一賣,不都是錢?」
也有那麼一兩個還有些良心的,低頭道:「那咱們當初起事喊的口號,不就成說話當放屁了嗎?」
「這制度不好,你們在勃良安地區也看到了。村長欺壓村民,砍手砍腳,逼他們多種靛草和咖啡,再用極低的價格賣給荷蘭人。弄得咱們喊出廢除強迫種植制的口號後,百姓們贏糧景從。」
「這事兒……我就覺得,真要是幹了,良心實在是過不去。」
爪哇等地的農村,和大順不一樣。他們還是以村社為主體的,村長類似於大順這邊的宗族族長,但也只是類似。
可以說,不動刀子的情況下,搞不定村社的村長,就搞不定土地問題。
在萬隆地區起事的時候,簡單。刀子在手,起義軍都是外來戶,和本地完全沒有利益瓜葛。
村長敢反對、本地的封建貴族敢反對,先問一問歸義軍的刀子鋒利否?
但從起義軍招安為歸義軍、又從歸義軍的頭領變為爪哇都督,就不得不考慮爪哇的穩定、與村社村長和本地貴族合作,否則的話,只怕烽煙四起。
只靠殺,不是不能殺,而是前期得投入多少錢?多少人力物力?
牛二嘖了一聲,無可奈何道:「這事兒的難點,不在這。而在於朝廷怎麼看我等的功勞?」
「鯨侯說的明白,現如今這南洋不歸六政府轄,天子親管,要做天子的內庫。時間久了,我們也不可能在這裏太久,按照朝廷制度,將來我們肯定是要被調走的。」
「問題就在於,荷蘭人的強迫種植制度,絕對是短期之內最能見功績的。一年幾百萬兩的咖啡、靛草、棉花啥的弄上來,天子看在眼裏,這也是我們的本事。」
「至於長久的政策,見效又慢,說不得十年八年的,才能看到功績。可只怕熬不到那時候,我們就要被打上個無能的標號,扔到別處了。」
「再說了,朝廷里本就許多人反對下南洋。短期看的利還好說,能堵住反對者的嘴;若是短期看不到利,反倒要往裏面搭錢,連短期都沒有,又怎麼能有長久呢?」
「長久有利的政策,短期可能無利。而短期無利,又何談長久。」
「此事,難啊。」
「或許有兩全其美的政策,但就現在看來,我若為爪哇都督,這荷蘭人的強迫種植制和壟斷收購制,最合適、最能見到錢、也最容易短期出功績。」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9s 3.975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