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他這麼想。
大部分歸義軍的士兵,考慮最重的,還是一件事。
招安不招安什麼的,無所謂。
關鍵是,朝廷對他們的土地動不動?收不收稅?
真要是給朝廷當兵,發不發軍餉銀子?
這些展望未來的歸義軍士兵,滿腦子考慮的都是土地和軍餉,並沒有太過壯烈的情懷,只有樸素的「給朝廷當兵理所當然吃皇糧,不是給紅毛鬼當兵就行」。
帶着這種簡單的嚮往,他們終於迎來了第二天的清晨。
早晨天剛亮,各個連隊的號角聲便響起來。
裊裊炊煙在營地的上空飄蕩,早晨吃的是地瓜混合了大米的稠粥,下飯的是鹹魚,很標準的歸義軍早餐。
吃過早飯的士兵被集結起來,大約上午八點多的時候,他們在海邊列陣,要迎接朝廷的大官。
在迎接之前,歸義軍的首領們倒是先竹筒倒豆子,把一些事和這些士兵們說了。
「如今事已至此,我們也不瞞你們了。我們都是朝廷的人,來這裏就是皇帝聽着紅毛鬼欺壓咱們,要把紅毛鬼趕走。」
「如今這紅毛鬼多半要敗了,日後該幹什麼,朝廷這邊肯定會有安排的。」
「一會兒朝廷的人來了,你們關心的事,我想肯定會解決的。咱也不敢說的太滿,但咱敢說,朝廷肯定不會虧待諸位。」
士兵們內心並無太大的波動,本來就是一群死中求活的人,如今又着實狠狠地操訓了幾年,已經習慣了軍營的生活。
給朝廷當兵,也沒什麼不好。
只要朝廷給餉、給地,那就干唄。
這年月,幹啥不是用命換錢?
在甘蔗園和糖廠的時候,不也是拿命換錢?那些在婆羅洲挖金子的,一樣也是拿命換錢。
都是拿命換錢,看起來也沒什麼區別。
牛二等人見士兵們的情緒非常穩定,心想這邊的事,總算是有個交代了。
既是鯨侯親來,以他的性子,最討厭說白話、扯鹹淡的。軍餉、待遇,從來都是鯨侯認為的頭等大事,不管是在青州軍,還是海軍,軍餉可從沒有一次拖欠的時候。
這些歸義軍的士兵,都是好漢子。而且又都是在爪哇這種地方活下來的,疾病多發,渡海而來,十個裏面能活個五個就算是不錯了。若是朝廷日後還要在南洋用兵,這些兵正合適,雖說肯定打不過當年的青州軍,也比不了現在的京營,可真要是把北方京營的兵弄到南洋,仗還沒打,就不知道要病死多少呢。
牛二心道這些兵所求的,不就是個活着,過點比以前好的日子嗎?當年來爪哇做工是出於這個原因;後來起事干荷蘭人,也是這個原因。
只要朝廷能讓這些兵,過的日子比以前強,又有朝廷的大義,如何不能收他們的心?
若換了別人,或許還能出岔子。但既是鯨侯親來,哪有什麼岔子?他可是整天講軍餉、嚴查軍餉的人,最知道當兵的到底為什麼當兵了。
這些歸義軍可能不太一樣,但有些東西,可以維繫三五年的激情,卻難維繫幾十年。當初起事的激昂,現在已經消磨的差不多了。真要是朝廷不出兵,想要在萬隆地區維持下去,就只能主動開戰了。
這些當兵的,已經想要過比現在更好點的日子了。
…………
不久,一些船出現在了海面上。
海面上此時飄蕩着的,是大獲全勝的朝廷艦隊。巨大的船身,偉岸的戰列艦,讓這些歸義軍的士兵感覺到一種難以說清楚的壓迫,仿佛自己這些人是這樣的渺小。
歸義軍的「頭領」們都在前面等着,一艘船泊靠過來後,幾聲炮響,士兵們都列陣站好。
船上率先走下來的,是一個獨眼的年輕人。
並沒有穿軍裝,而是穿的那種叫不懂朝廷制度的人一看,便知道至少是皇家人的衣冠服飾。
歸義軍的士兵這輩子可能見到的最大的朝廷命官,就是來南洋之前的縣令,大部分可能連縣令都沒見過。
但是故事聽多了,也知道衣服上帶龍的,那不是尋常人能穿的。
至於說什麼四爪、五爪;以及大順特色的以云為品級這些東西,他們當然不懂。
只是看到衣服上的龍,他們就知道這一次朝廷可是來了個大人物。
獨眼年輕人的身後,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戎裝。
歸義軍的士兵雖然分不清官大官小,也不認得船上下來的人是誰,但卻從衣冠服飾和前後順序,判斷出來了誰是老大誰是老二。
與他們一同嘯聚山林的頭領們,見到這二人後,行了個很標準的軍禮,並且很自然地叫了聲殿下和大人。
和歸義軍士兵想像中的會有太監尖着嗓子讀聖旨、他們都要跪下聽聖旨的場面並不相同。
只見那個穿着補龍袍子的年輕人回頭和那個穿着戎裝的中年人說了些什麼,那個穿着戎裝的中年人便走到了前面。
歸義軍中的頭領們紛紛圍到了中年人的身邊,一些人呵呵笑着,一些人則拿着一些奇怪的本地的石頭、花草或者別的什麼奇怪的東西給那個中年人展示。
略說了幾句話後,那個中年人在頭領們的簇擁下,走到了這些士兵的身前。
恰好走到昨日在那裏夾鉛彈的士兵面前,士兵有些緊張地看着對方,不想對方卻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哪裏人啊?」
這士兵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更不知道如何稱呼,只好沒頭沒尾地回道:「泉州府晉江縣的。」
「怎麼來的爪哇啊?」
「在老家過不下去了。欠了一屁股債。債主說讓我來南洋做工還錢,據說能掙不少錢。大米隨便吃,每個月的工錢也不少。我就來了。」
「哈哈哈哈,你們不少人都是這麼來的吧?」
周圍的歸義軍士兵雖知道眼前這人是個大官,心裏卻不怎麼畏懼,聽着說話的語氣和風格,和戲文里文縐縐的大官卻不一樣。
這麼一問,不少人便說是。也確實,很多人就是這麼被老鄉騙來的。但前提是他們在老家都活不下去了,福建地少人多,出海是條求活的路。有的人出海當水手,有的人則是出海做買賣,剩下的便是出海做工的。
片刻後,那中年男子又道:「我這人,不說廢話。」
「願意繼續當兵的,就繼續當兵,吃朝廷的皇糧。每個月二兩銀子,考慮到你們在這裏堅守數年,也不曾拿過軍餉,每個月再貼補五錢銀子。」
「趕走了紅毛鬼,巴城周邊的土地,便再分些與你們。從軍期間,稅是不用繳的。但以後不當兵了,這稅是要繳的。十稅一,一畝地收一錢銀子。」
「有倒是說,當兵吃糧,天經地義。朝廷自不會虧待你們。你們還有什麼要求,提出來看看。能辦的,自然給你們辦。辦不成的,那多半是有規矩。」
「至於規矩,你們既能與紅毛鬼斗上數年,想來你們是懂守規矩的。無非就是可能規矩和以前不太一樣,但既然知道守規矩,學起來也快。」
這話說完,數百歸義軍的士兵歡聲雷動。
巴達維亞周邊的土地,可都是好地。只不過那些好地,都是荷蘭人的,他們之前可是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分到那樣的地。
而且一個月居然有二兩五錢銀子的軍餉,這要是能那是發餉,一年三十兩銀子,養活一家子人可是足夠了。
放在老家,一年能收入三十兩銀子,也得算是個富裕農戶了。少說也得有個三四十畝土地,家裏養得起牛,老婆孩子過年能扯一身衣裳。
之前在萬隆地區,可是沒多少軍餉可拿的。就算拿了,一時間也花不出去,不過是死中求活而已。
既有軍餉拿,而且給的還不少,那當朝廷的兵,不是更好?
被拍肩膀的士兵聽眼前這個大官說可以提些要求,他便壯着膽子問道:「我的老娘也不知死活。等過年的時候發了響,我想回老家看看,把老娘接過來。行嗎?」
他有些忐忑,不知道對方能否答應。真要是當了兵,只怕過年也得在營中。而且從巴達維亞回老家也不容易,來來回回少說也得個把月。也不知朝廷能不能答應?
「哪個人不是媽生爹養的?你們若是在家中還有父母的,只需說下家在何處,朝廷自會派人將他們接來。若是有兄弟姊妹的,在老家過不下去了,也可一併過來。」
「你們幫襯着點,如何不墾個一二十畝地?豈不是好過在家裏做佃戶?前期的日子雖苦一些,但只要肯出力,日子便有盼頭。」
「趕走了紅毛鬼,便多得是可以墾殖的地方。朝廷日後還要在這裏開府置縣呢,樹挪死、人挪活。」
「這樣吧,我給你們個保證。今年過年之前,若是家裏人還活着,都給你們送過來。若是沒了,明年七月十五便放個長假,回去添添土、拔拔草。領了軍餉,弄塊好墳,弄個好碑。」
「若是不願意繼續當兵的,便領20兩銀子,你們不是在萬隆那也有地嗎?便安生過日子就是了。」
士兵們心裏都有筆賬,心想若是繼續從軍,一年三十兩銀子,日後還有賞賜的土地,如何不比給二十兩銀子回去種地強?
且說這朝廷的軍艦如此威武,紅毛鬼連我們都打不過,又如何打得過朝廷的大軍?
跟着立功受賞,正是機會。
明知道要大勝仗,卻選擇領三二十兩銀子退了,那不是傻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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