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三二九章 斡旋家

    斡旋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這一次「斡旋」的本質,是貪天時地利人和之大功而歸諸己身,把明顯是道法自然的事,搞成像是自己出了很多力以致功歸於劉鈺斡旋的假象。

    主要是要把形式弄好、動靜弄大。

    丹麥東印度公司和大順之間的貿易,只是斡旋的一個切入口,並不是關鍵性因素。

    他要假裝是靠他的斡旋、靠大順的影響力,促成丹麥放棄瑞典王儲資格的。

    做個不恰當的比喻,就是火車在往前開,劉鈺假裝在後面推,然後告訴全世界是自己把火車推走的。

    從地緣政治,以及歐洲幾個大國的矛盾來看,丹麥最多也就是過過嘴癮,不敢真的開戰。

    倒不是說丹麥就怕了俄國,陸軍確實未必打得過,可沙俄的海軍還真未必打得過丹麥。

    真正的原因,另有緣故。這是可以推斷出來的。

    一旦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照現在這個局勢發展下去,既然普魯士的崛起,在大順決意對荷宣戰後已成必然。

    那麼,今後歐洲外交的重中之重,就是俄國。

    可以說,俄英同盟,還是俄法同盟,將是今後歐洲外交局勢的最關鍵環節。

    聽起來雖然很繞腦,但確實是英國只要先拉到俄國,才能拉普魯士。

    英國只能用拉到俄國,來嚇唬普魯士,以此瓦解普法同盟。

    英普同盟的基礎,是俄英看上去親近,才能促使普魯士和法國斷盟,投英。

    普魯士和法國此時沒有直接的矛盾,最擔心的是被奧地利和俄國兩面夾。

    否則,英國直接拉普魯士,是拉不動的。

    因為普魯士很清楚,被英國拉動,意味着同時和法、奧為敵。普魯士才不傻。普魯士投英的原因,是希望加入英普俄同盟,避免兩線作戰,因為奧地利肯定是不可能和普魯士站一邊的。

    法國那邊,雖不一致,卻也差不多,必須要先拉俄。

    俄國這個體量巨大的國家,和法國又相隔那麼遠。而法國作為歐陸霸主,是絕對有資格講「遠交近攻」的。

    法國要的,是一個孱弱的德國,奧地利、普魯士,誰都不能太強大。德國越亂、越碎,法國就越開心。

    英法世仇,德國內部一片混亂,波蘭渣渣,那麼影響歐洲平衡的重要棋子,當然就是地處邊陲的俄國。

    即便不能拉到法俄同盟,也絕對不能讓俄法過度交惡。

    尤其是拉謝塔迪侯爵參與政變、伊麗莎白這個親法派上台的大背景下,是完全有可能實現法俄同盟的。

    英、法,兩大勢力,此時都要拉俄國。

    那麼,真要是丹麥和俄國因為瑞典王儲問題起了爭端,英法會支持丹麥嗎?英法都不支持丹麥,都試圖討好俄國,丹麥靠毛開戰?

    英國的一貫作風,劉鈺已經看到了。

    綏靖,出賣他國利益。

    奧地利的西里西亞,就是個例子。

    英國從一開始就直接調停,讓奧地利割西里西亞給普魯士,以此換取歐洲和平,換取英國不需要履行《奧地利王位繼承基本法詔令》的義務。

    法國的一貫作風,劉鈺也看到了。

    口惠而實不至。

    說好了瑞典對俄開戰,給錢給槍的,毛也不給。現如今俄國又有可能親法,這時候因為個瑞典繼承人問題,去和俄國鬧出大矛盾?

    至於還剩下一個大國,奧地利。

    只要俄國沒有正式加入普法同盟,奧地利就必須要維護與俄國的良好關係,不可能因為一個丹麥就得罪俄國。

    這麼七七八八算下來,奧地利、法蘭西、不列顛,三大國都不可能支持丹麥而得罪俄國……只要丹麥君主的腦子沒生鏽,稍微有點理性,就不可能真的開戰。

    至於說大順和丹麥的貿易,那不過是劉鈺為了彰顯「大順是有影響力」的一種假象。

    就像是他知道燕子低飛要下雨,站在地上朝天一指,天嘩嘩下雨,和他指天沒有任何關係,但是要讓被人覺得這雨是他指天指下來的。

    這麼做當然是要好處的,大順在俄國政變中的亮相很驚艷,正需要再接再厲,再擴大一下影響力。

    至於內在的好處,則更多。


    最起碼還有一個外交信譽問題,和大順合作,不會吃虧。即便不是盟友,但只要合作,需要幫忙的時候,大順是要幫一幫的。不會像英法這樣。

    這個外交信譽,與將來大順可能對荷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宣戰的信譽,並不一樣。

    宣戰,不涉及信譽。

    其實在劉鈺看來,瑞典大使的擔憂很有問題。

    如果俄國願意接受一個親俄的瑞典王室,那麼俄國就不會再節外生枝,以防止丹麥干涉為藉口進駐斯德哥爾摩,而是真的會保護繼承順利。

    如果俄國不願意接受一個親俄的瑞典王室,而是選擇割走全部的芬蘭,那麼王儲問題事件也根本不可能出現俄、丹對峙的情況。

    不過既然瑞典大使說了,劉鈺也借坡下驢。

    「大使先生,丹麥的事,我可以去斡旋斡旋。你也知道丹麥東印度公司的事,而且如今天朝和瑞典合作組建貿易公司,我這邊的態度,丹麥人不得不聽,至少會施加極大的壓力。」

    「我可以用個人的信譽保證,我會出面斡旋丹麥方面。但是,瑞典方面的事,我就不便說太多了。這件事終究還是需要瑞典國會自己討論,拿出一個應對的方案。」

    「當然,你們也可惜寄希望於戰場上的奇蹟,全殲進入芬蘭的俄軍,迫使俄國無條件和平。你們應該也清楚,奪取彼得堡這樣的說法,不過是煽動國內民眾情緒的,事實上政客們很清楚,根本做不到、至少在第四次俄土戰爭已經結束的條件下做不到,不是嗎?」

    「戰場奇蹟,最多也就是無條件和平。」

    瑞典大使黯然稱是,政客們內心都很清楚結局,但事已至此,不得不為。

    至於要在芬蘭全殲俄軍,那也根本就是笑話。

    俄國領兵的是那個拉西元帥,波蘭王位繼承戰爭中就大放異彩,攻下華沙、但澤之圍,隨後又在第四次俄土戰爭的打出了極佳戰績,可謂是此時俄國最能打的元帥……或者可以說此時俄國唯一會打仗的元帥。

    戰術風格多變,尤其擅長圍城戰、海陸配合作戰、海軍登陸穿插等。而且是個標準的總參謀長風格元帥,尤以組織行軍、紮營、練兵和戰術體系改革為其最擅長。

    瑞典現在一個能打的都沒有,政客們嗷嗷喊着就要開戰,可是真到了戰場上今年已經送了七千人了,明年顯然也是打不過的。

    開戰之初,軍方的人詢問了一下政客的想法,瑞典政客回答的很乾脆:以最快的速度攻到彼得堡,迫使俄國求和即可。

    這等於是說了句廢話。現在政客的屁股,軍方是擦不乾淨了,也就只能寄托在外交上了。

    法國這邊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瑞典大使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劉鈺身上。

    他理解的劉鈺去斡旋丹麥那邊,是要動用大順為數不多能打出去的貿易牌。

    因為大順和瑞典有合作的貿易公司,而且瑞典的東印度公司之前就是掛羊頭賣狗肉,明明是中國貿易公司,非要起個東印度的名,可實際上在印度根本沒什麼份額。

    而瑞典和丹麥的「東印度公司」,是絕對衝突的。

    兩家的進貨主要方向,都是大順。

    兩家的進貨品類,都是茶、絲、瓷。

    兩家的主要走私方向,都是英國、北美。

    現在中國和瑞典合作,而大順這邊在貨源上,擁有絕對的壟斷地位。所以,在瑞典大使看來,如果劉鈺真的出面斡旋,可以想到丹麥方面一定會讓步。

    因為站在丹麥的角度看大順的斡旋,就不是斡旋,而是在找貿易禁運的藉口。

    對大順來說,既然和瑞典合作了,那麼掐斷丹麥的貨源,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靠掐斷貨源的方式,讓中瑞聯合貿易公司迅速搶佔丹麥東印度公司的市場。

    考慮到這一點,丹麥就覺得,最好還是答應大順的斡旋,不要讓大順找到貿易禁運的藉口。

    說不定,在丹麥看來,這場斡旋的本質,不是為了斡旋,而是為了中瑞聯合貿易公司。

    一個合格的外交官,至少要做到預判被人的預判、猜疑被人的猜疑,這是基本的及格線。

    瑞典大使相信劉鈺的斡旋有用,那麼整件事最後的隱憂也就解決了。

    他既不做白日夢盼着戰場奇蹟、俄軍全軍覆沒於芬蘭;也不考慮法國人的調停能取得效果。

    還是劉鈺說的這個辦法是最合適的,也是最折中的。

    而且,看上去瑞典要淪為附庸國,可實際上,卻是對瑞典最為有利的。

    因為,瑞典國王就是個屁,橡皮圖章而已,誰當都無所謂。

    想要說話好使,得先鬥倒議會、幹掉兩黨,反殺工商業資產階級和新興階層,這在瑞典這個封建基礎不深厚的地方,不說絕不可能吧,難度也是逆天級別的。

    看似瑞典好像換了一個「親俄」,或者和俄國有密切的親戚關係的國王,但實際上如果能以此換取俄國不佔據芬蘭,瑞典簡直賺大了。

    瑞典大使最大的擔心,也就是丹麥傻呵呵的也要求王位繼承權,導致俄國以「保護」為名,出兵斯德哥爾摩,那就毀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可只要俄國不出兵,議會和兩黨,能把外來的、根本沒有根基的國王玩死。

    打仗,禮帽黨不行;工商,便帽黨不行。

    可玩政治鬥爭、黨同伐異、限制君權、煽動情緒、製造政治正確,這兩個黨派可是能玩出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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