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的細節操作,也說的很清楚。
大順派出宣慰使前往南洋,統計那些沒有繳納人頭稅的「黑戶」,按照人丁數量,給予大順皇帝的內帑賜銀。
同時宣慰使會作保,保證荷蘭人不會把他們在半途就扔大海里淹死。儘快完成巴達維亞總督的計劃。
原本巴達維亞總督的計劃就是三種。
殺光。
全部遣送回福建。
遷徙到錫蘭和安汶,去做苦工。
對日一戰使得原本就出了大問題的蔗糖出口貿易更加雪上加霜,南洋華人的暴動迫在眉睫。
大順插了一腳,外交部也明確表示,絕對不會允許回福建。用齊國公的話來說,這些人回了福建,無事可做,無可謀生,必要作亂。到時候,這作亂的大鍋就得扣在外交部的頭上。
既不敢殺,也不能送回福建,唯有第三條路可走。
而且要快走、趕緊走,在一年之內解決,否則必要出大問題其實當然還有另一種解決方法,荷蘭東印度公司給每個蔗糖奴工發失業救濟,挺過這一次蔗糖生產相對過剩的危機,完成產業轉型,但顯然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旗幟不是紅的。
荷蘭希望這件事快點解決,大順這邊其實也希望這件事快點解決。
劉鈺心裏還是有數的,今年神羅皇帝就要完蛋了,又沒男丁,這仗要是不打起來就鬼了。
又是分享給法國米尼彈、又是告訴法國西洋參貂皮貿易輸血,法國人肯定是要往低地地區使勁兒的,荷蘭要不參戰也見鬼了。
時間緊迫,劉鈺可不希望下南洋之後,還要解決巴達維亞的危機。
荷蘭人對於這種折中的辦法,其實也是挺滿意的。遍觀南洋,最能幹的還是華人,不管是種甘蔗、榨糖、蓋房子、建城堡,缺了華人巴達維亞也建不起來。爪哇人一方面手藝不行,另一方面村社制還未徹底解體。這個時代,但凡能當農民,誰也不肯當僱工。
去往錫蘭等地做事,既可以緩解巴達維亞的危機,又可以為將來在印度立足打下基礎。
波斯出了事、日本又被大順壟斷了貿易,荷蘭也急需開拓新的亞洲市場。放眼望去,當然最適合的就是印度了。
而且基本上這些華人奴工都是挺能幹的,除了那些刺頭的「烏衫黨」外,大部分人吃苦耐勞、逆來順受,只要給飯吃餓不死,他們一般也不會發起大規模的反抗。
再加上皇帝要為這些人出人頭稅,哪怕一人一兩銀子,這對巴達維亞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總督拿一部分、大小官員分一分,這可不是走總公司的賬目,對華貿易委員會和負責談判的這些人手裏也能潤一潤。
大老遠的從荷蘭跑到東南亞,為的啥呀?為了荷蘭?荷蘭現在連個聯省執政官都沒有,還不是為了發財嗎?
既然於公於私都是好的,不答應那就實在沒有道理了。
對荷蘭人如此讓步,一旁的英國使節心裏一陣無奈,本想着趁着這次機會製造中荷之間的裂痕。
可沒想到大順這邊對荷蘭做了這麼大的讓步,甚至認可了荷蘭在東南亞的統治。
心裏正鬱悶之際,李淦又叫了英國使節上前。
「朕聞爾國正與西班牙國交戰。爾等交戰,只要在天朝之外,自與天朝無關。」
「然爾等雖多加請求,又獻厚禮,請求能在天朝港口補給停靠。朕富有四海,豈能因此小禮而應允?」
聽到這,英國使節心裏一寒,卻又聽劉鈺翻譯道:「然朕念及遠洋出海,長期不停靠,亦多有死傷。上蒼有好生之德,此事亦可商議。只是若由爾等停靠,就不得不許西班牙人亦停靠。否則,便似天朝近爾國而遠西國。天朝於外,一視同仁,專許爾國停靠,萬萬不能。」
英國使節心下轉憂為喜,西班牙人有菲律賓,也根本不用在大順這邊停靠補給。
允許兩國都停靠,實際上就是在拉偏架。
驚喜之餘,英國人自覺好像也能明白大順這邊的考慮。
無他,歷史遺留問題。
明末的時候,英國是被荷蘭人當槍使過,聯合艦隊的艦隊司令是英國人、艦隊一半也是英國船,去打澳門、劫華人商船,查日本貨船,最後用完之後被荷蘭人一腳踢開趕出了東亞和東南亞。
但英國人覺得,這點仇恨,相對於西班牙和中國之間的歷史遺留問題,要輕得多。
呂宋對華人的屠殺是一方面。
大順對天主教嚴防死擋的態度,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荷蘭之所以能在日本貿易,一個重要因素是因為荷蘭不信天主教。
雖然大順和法國走的很近,但在英國使節看來,大順認可了荷蘭在南洋的統治、這麼快就結束了對日戰爭,瑞典又傳來消息要對俄宣戰,顯然大順是要趁着機會打俄國。
法俄關係,在特蕾莎女王斡旋達成三裙同盟之前,一直都不怎麼樣。這一次的俄土戰爭,土耳其也是找的法國作為中間人調停停戰的。
在英國使節看來,中法關係一方面是因為從路易十四時代不斷派遣科學院院士級別的傳教士互訪打下的基礎,也是因為兩國如今對俄國都不懷好意。
但如果沒有俄國,就法國的宗教信仰問題,大順多半是不會選擇法國作為盟友的。
法國和大順還有共同的敵人,西班牙運氣就差得多了。加上呂宋屠殺的歷史遺留,以及西班牙對傳教的狂熱、再加上馬尼拉林林總總的教團,在英國使節看來,大順是希望英國佔據馬尼拉,從而將東南亞的天主教勢力驅逐出去。
所以才有了這個明顯的「拉偏架」的舉動。
雖然英國使節理想中的外交局面,還要加上一個趁機排擠荷蘭人。但現在這情況,排擠荷蘭人已經絕無可能了。
但如果能夠達成這個條件,對英國也算是極為有利了。
荷蘭人不會摻和英西之戰,巴不得兩家打個兩敗俱傷呢,不可能允許英國軍艦在東南亞的荷蘭港口停泊。
大順又不再像是以往,對澳門管控的也頗為嚴格,現在的局面也沒辦法直接在澳門停泊。
當然,英國使節也知道,大順肯定也會提出相應的條件。以前都覺中國是一個只講道德、不講利益的地方,可現在看來,那些傳聞並不是真的。
英國使節思來想去,可能大順需要讓英國做出讓步的,也就是瑞典貿易公司大順這邊參股的事了。
不過這事,本來就已經已經無可挽回了。英西開戰之後,雙方的私掠證都發了一大堆,互相在劫商船,這種情況下本來就難以控制瑞典、丹麥等國的走私行徑,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英國使節稱謝之後,皇帝又道:「若要在天朝港口停泊補給,只能在指定的港口。具體何處,事後外交部會給你們和西國具體何處。入港之後,需得下旗、遵守天朝法度、軍艦炮門亦需關閉。」
「若有違背,天朝亦會擊沉。」
具體的細節,皇帝也沒說,便叫英國使節謝恩下去,又把葡萄牙的貢使叫到身邊,說了一下澳門的事。
大意便是明末大亂的時候,澳門私自建了城牆和棱堡,此事朝廷知道,但以為澳門會自知有錯自行拆除。
但至今還沒有主動去做,既如此,皇帝也不得不下令,強制要求拆除。當然,在租期內,只要大順還同意繼續租出去沒有收回,大順會保護澳門不受海盜和外來勢力的攻打。不會再出現前朝天啟年間英荷攻打澳門的事。
到最後,各國的使節幾乎都挨個叮囑了一遍,唯獨沒有單獨和俄國的世界交流。
最後剩下俄國世界孤零零一個的時候,便叫西洋使節都回座次,繼續開宴。
皇帝並沒有直接說西北界約的事,甚至提都沒提。
但連丹麥亞洲公司商館館長這樣的非官方使節都專門問了話,卻一句話沒和俄國使節說,這其中的意味已經十分明顯了。
宴會仍在繼續,後續的樂府歌舞不斷上演,這些西洋使節也都是第一次真正體驗過東方宮廷的正規宴會,一個個雖看不懂,卻也看的津津有味。
至少,回去可以作為談資。若是日後失了勢,也能寫本回憶錄,介紹一下東方宮廷的高規格宴會和音樂舞蹈,不會賣的少的。
俄國使節卻是一點觀看的心思都沒有了。
除了那兩個西洋使節都知道的消息外,俄國特使還知道了一條更為不好的消息。
土耳其人攻佔了貝爾格萊德,成千上萬的塞爾維亞天主教徒跟隨敗退的神羅軍隊逃離了異教徒佔據的貝爾格萊德。
奧地利這個連土耳其都打不贏的羅馬帝國,已經退出了戰爭,俄國費勁吧啦損失慘重地打贏了斯塔武恰內戰役,結果贏了個寂寞。神羅一跑,俄國也不得不趕緊退出戰爭了。
一邊是瑞典即將對俄開戰、一邊是俄土戰爭神羅跑路法國斡旋,這邊大順又承認了荷蘭對東南亞的統治……
奧斯特爾曼伯爵知道,自己……可能要簽一個比當年老托爾斯泰伯爵更喪權辱國的條約了。
悄悄看了看當年逼死了老托爾斯泰伯爵的劉鈺,奧斯特爾曼心情沉重。
自己的命運,很危險。
自己是安娜女皇的心腹,而現在俄國的局勢已經相當混亂,對於安娜重用德國人一事,俄國內部已經積蓄了太多的不滿。
如果條約不簽,中俄、瑞俄趁着俄土戰爭剛打完就開戰,以之前大順平定準噶爾蒙古人所表現出的驚人的後勤能力,以及佔據雪山之後對伏爾加河的瓦剌舊部的宗教向心力……恐怕這將是一場災難。
原本就心懷不滿的俄國舊貴族、以及追隨彼得意志的西法黨,會聯合起來。
如果簽了……還是一樣,安娜這個德國寡婦賣俄國一點都不心疼的論調,一樣還是會讓舊黨和新黨聯合起來,借這個藉口,反對德國黨。
當年舊黨為了防止讓新黨的伊麗莎白上台,請來了安娜這個德國寡婦。
現在安娜居然讓舊黨和新黨聯合起來了,能讓舊黨和新黨站在一起,可以想像其內部積蓄着多少反對的力量。
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簽約。
簽與不簽,都要造成混亂,安娜女皇一死,等來的必然是一場大規模的清洗。
既如此,那還不如儘快簽了,不要拖延。
迅速回國,準備內鬥。
以及更大規模的清洗。
安娜上台後,為了制衡彼得時代的錦衣衛普列阿布拉仁斯基軍團衙門,另搞了東廠西廠秘密刑偵衙門,情人做廠公,抓人審訊加執行一條龍,連殺帶抓弄死了大幾千人,又把兩三萬人扔到了西伯利亞,還車裂了一大堆的老舊貴族。
這要是將來報復起來……俄國終究不是羅馬正統,不會只是挖眼閹割那麼溫柔,肯定是要殺全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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