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飛騰起的煙塵,成為了最好的路標。
三百多人的隊伍進入城區後,就和吳芳瑞的三十三騎匯合,朝着京都御所衝去。
奇襲看似靠的是快,實則靠的是有組織對抗混亂下的無組織,這一點吳芳瑞拿捏的很準。
京都所司代土岐賴稔直到此時,還沒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他也沒打過仗,之所以讓他當京都所司代,主要還是享保饑荒中,他推廣地瓜、救災體現了能力。
只是,一個種地瓜種的好的,未必就會打仗。
承平百餘年的地方,忽然遇到這種混亂,整個京都完全失去了組織。
王宮附近也被扔了兩個手雷,大門緊閉,裏面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帶人到了蛤御門的時候,城中守衛的人緊閉大門不開。
好在關白一條兼香知道出事了,想知道到底是有人作亂、還是幕府那邊要搞什麼大動作,只好先到蛤御門看看情況。
土岐賴稔將大順軍細作入城縱火的情況一說,關白一條兼香連問了三個問題,土岐賴稔的回答卻完美復刻了一問三不知的典故。
「敵從何而來?」
「不知。」
「敵所為者何?」
「不知。」
「敵有多少?其全軍在此乎?其後援將至乎?」
「亦不知。」
一條兼香強忍住怒氣,感嘆道:「君子之謀也,始中終皆舉之,而後入焉。今爾三不知而入,如何定策?唐國開戰以來,飄忽不定,至今尚不知其所為者何,今日更是被其攻入京都?」
「征夷大將軍開府於江戶,山川相隔。你為京都所司代,難道這不是你的責任嗎?」
若是正常時候,一條兼香不會和京都所司代說這麼重的話。
他和豐臣秀吉同樣都是官至關白,只是這倆關白的意義可完全不一樣。
正說話的時候,有武士面色驚恐地跑來,告訴土岐賴稔一個可怕的消息。在北邊,已經發現了唐**隊的動靜,人數不少,至少也有幾百人。
土岐賴稔聞言,希望面見天皇,他是有官位的,按照規矩,沒有官位的是不能見天皇的。所以十年前越南人送來大象的時候,還得給大象封個「從四位」的官階,才能進去。
好在土岐賴稔也有正式的朝廷官位,不只是幕府的京都所司代。
一條兼香與土岐賴稔一起,破例過了建禮門,面見昭仁之後,外面的槍聲更加的劇烈。
「陛下,唐國的軍隊已經殺了過來。御所防禦不足,還請陛下移駕到二條城。」
二條城距離御所不遠,也就百餘丈距離。但二條城的防禦功能,可比御所強得多,那裏最起碼是有城堡建構和壕溝的。
土岐賴稔不知道大順軍來了多少,但猜得到數量不會太多。
他作為幕府的京都所司代,自然明白這種情況下,萬一被大順軍突襲了御所,抓住了天皇和一大堆的公卿,事情就麻煩了。
二條城是幕府將軍在京都的居所,若在平時,擅自進入二條城是不行的。
但情況緊急,這時候也顧不得許多,只能先以那裏為依託進行抵抗,看看情況。
大順軍的部隊如果許多,不會這麼無聲無息,人數肯定不會太多。御所的防禦實在太差了,若是百餘人作亂,可能就會攻下,這時候這麼混亂,撤離京都是不行的,只能退而求其次。
然而昭仁一聽這話,心裏頓時有些氣憤。
他雖然支持幕府,心裏很清楚自己沒兵沒權,也沒有天皇執政的民心基礎——幕府時代,百姓是可以花錢買票去看天皇接見公卿的,很多人是當熱鬧看的——關西軍就算支持天皇,也不過是把幕府從關東軍換成了關西軍,沒什麼區別。
但是,讓他去二條城,這是他不能忍受的。
不管怎麼樣,他是天皇,只有臣子來見天皇的,卻沒有天皇去見臣子的。
二條城是德川氏在京都的居所,當年德川家光逼迫後水尾天皇去二條城見德川家光,已經被皇族視為奇恥大辱。
如今再來一次,怎麼可能忍受這樣的屈辱?
再是個工具,也得有最後的一點尊嚴。昭仁怒道:「曲禮說:國君死社稷,大夫死眾,士死制。丹後守此時要做的,難道不該是帶領武士抵抗嗎?現在唐國的軍隊有多少還不知道、從哪裏來也不知道,只是十幾個細作衝進來放火,難道我就要離開御所?」
「如果唐國的軍隊來的不多,是否退守二條城有什麼區別?」
「如果唐國的軍隊來的很多,甚至還有大炮,難道二條城可以守住嗎?」
「高知城的陷落,難道你還認為唐國的軍隊無法攻陷二條城嗎?」
「況且,我於御所之中堅守,你在二條城召集武士,這樣才有獲勝的可能。」
「如果都困在了二條城,命令無法離開二條城,城中的武士不知該做什麼,這難道不是愚蠢的選擇嗎?」
昭仁也不好直接說自己去二條城,那是連天皇最後的一點尊嚴都沒了,而是用了兵法上的內容來告誡土岐賴稔,退守二條城是不智的選擇。
到時候大順軍攻二條城,內外隔絕,消息不通,幕府對天皇像是防王八蛋似的防着,除了京都所司代之外,無人能夠再集結城中武士。
訓斥了土岐賴稔一番,土岐賴稔也覺得有些道理。
大順軍的人數肯定不多,否則不可能毫無消息。
御所內城是有城牆的,雖然不如二條城那樣有壕溝護城河之類,但依託城牆也能防守一陣。
自己只要能夠集結城中足夠的武士,京都的安危是沒有問題的。自己和天皇公卿等全都退守二條城,那就等於和外部的聯繫中斷了,只怕大順幾百人就能控制京都。
當然,最重要的是那句「國君死社稷」。
既有這樣的覺悟,那就夠了。
他伏地不語,最終還是謝罪起身,決心離開御所指揮戰鬥。
離開了御所,組織起來了附近集結起來的四五百武士,遠處大順軍的部隊已經衝到了乾御門附近。
前面的武士節節抵抗,但卻毫無意義。
吳芳瑞指揮海軍的陸戰隊很順手,這些都是和青州軍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部隊,訓練的很嚴格,唯獨就是戰術體系和青州軍不太一樣。
前面使用米尼彈的散兵散開,沒有形成線陣,而是稀稀拉拉地站成幾列。
其實,在訓練和紀律足夠的情況下,不考慮騎兵的衝擊,哪怕是用滑膛的燧發槍,這種散兵的殺傷效率也更高,畢竟不需要忍受列陣之後身邊同袍槍支里辣眼睛的硝煙,也可以讓對方的射擊不那麼容易擊中。
幾十名武士高聲叫喊着向前猛衝,即便身上着甲,可甲片擋不住高速射出且在旋轉的鉛彈。
前面的散兵依靠着個人技術,不斷地向前推進。
這種戰術和新槍械,還是第一次大規模使用,咚咚的鼓聲節奏下,散兵將前面的倭人武士射散之後,後面的擲彈兵就端起插好刺刀的燧發槍,沖了過去。
戰術就是這麼簡單,射散、衝擊、迫使後退,三十多名騎兵再趁勢衝擊,防止集結。
土岐賴稔高估了這些武士的戰鬥力,也錯估了武器的差距,四百多名武士很快就撐不住了,向後狂奔潰逃。
御所的大門緊閉,已經到了短兵相接的程度,這時候也沒辦法開門讓武士退入御所,以免大順軍一波衝進去。
「撤退!」
眼看巷戰不能阻擋,土岐賴稔無奈地選擇了先撤退到二條城,在那裏堅守,繼續集結兵力,或者趁着大順軍攻打御所的時候,從後襲擾。
現在這種情況,不知所措的武士或許會憑藉血氣之勇,胡亂衝擊,但無組織,那就是大順單方面的屠殺。
退入二條城,還能控制京都,發號施令,讓武士集結過來。
大順軍並沒有追擊到二條城,而是在蛤御門附近集結,向南切斷二條城和僭御所的聯繫,向東開始攻打蛤御門。
京都御所之內,並沒有多少守衛,理論上的侍從、宿衛,未必都在職在崗,更多時候只是一個官職而已。
也沒有太高大的城牆,只是一座木門,很快就被攻陷,潰退的倭人朝着內城方向奔逃。
內城還是有可以依託抵抗的城牆的,只要大順攻不下建禮門,無法進入內城,就還可以守御。
如果大順軍人數眾多,甚至有大炮,這樣的小城當然是守不住的。京都兵力空虛,做什麼都無意義。
如果大順軍人數不多,靠着內城的城牆,或許還能堅持一段時間。只要土岐賴稔能夠集結足夠的兵力,大順軍被困在御苑之內,或許還有戰勝的可能。
攻入倭國王宮御苑的海軍士兵興奮不已,雖說有不少士兵跟着劉鈺在琉球搞過對和學派的大清洗,也去過琉球的中山王府,可畢竟琉球小國,心裏還有點勝之不武的感覺。
這一次,可是真真正正踏入了當年在朝鮮和前明交戰的日本國的王宮之中,許多人還是第一次見過這樣的庭院樓台,着實新鮮。
蛤御門距離內城的建禮門並不遠,也就幾十丈的距離。前面的散兵已經分散開,佔據合適的位置,將在城牆上守衛的倭人,用米尼彈一個個射下來。一些人更是不知道用了多少火藥餵出來的,那是海軍培養的趴在桅杆上射殺敵艦甲板上軍官的。
城牆也並不高,更沒有京城內城的厚重,工兵們已經在拆卸一些樓台的木料,做攻擊城牆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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