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十五章 居高臨下

    京城無桂,可桂月終究還是過了半。

    八月十四,武德宮又放了三天假,一則休沐,二則仲秋。

    十四號放了假,各家都有的忙,這一天要給嫁出去的女兒家送東西,短少了需讓女兒在夫家不好看。

    武德宮的這群勛貴子弟們沒得事做,都應了劉鈺的邀請,一大早就來到了什剎海附近。

    簡單的熱氣球已經做好,劉鈺就把第一次飛升的地點選在了什剎海這裏。

    這也是有意為之。

    旁邊就是鐘鼓樓,正在繁華之地,八月十四人不少,正可以引起轟動。

    距離皇城也就不過百十米的距離,有心思的話,也可以從高處窺探一下如今的紫禁城到底什麼情形。

    這是在作死。

    不過,劉鈺也想的清楚。本來就是一種別有心機的試探,若是大順連個熱氣球都容不下,自己日後就要另做打算。

    反正是賭,就該學學那個福清縣的縣令白雲航。

    賭就賭一把大的,要是皇帝老兒在紫禁城裏看到了,那才好呢,是輸是贏估計今天就見了分曉。

    他是包藏禍心,抓了十幾個勛貴子弟來,真要是出了事也能落個法不責眾。

    開國公侯但凡在武德宮裏上學的嫡次子們,基本都在這裏了。

    十幾個人聽劉鈺吹噓什麼「李太白復生必當賦詩一首」,以為定然會見到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可都饅頭趕着馬車把那東西送過來後,全都傻眼了。

    就這?

    就這?

    一個堆疊在一起的綢布製品,也看不出來是什麼,無比巨大,疊在馬車上。

    後面跟着幾個壯漢,看樣子倒像是打鐵的出身,背着一個打鐵用的鼓風的大風箱。

    那綢布製品似乎是塗抹過什麼東西,好好的絲綢弄得難看無比,像是粘上了什麼髒東西。

    「守常兄弟,你這不會就讓我們看這個吧?這是個啥?」

    田平和劉鈺關係最好,他最先發了問。這些日子一直在劉鈺廝混,也知道饅頭在外面鼓搗着什麼。

    可他對西學殊無興趣,也就沒問。

    劉鈺說起李太白當會賦詩一首,他是動了心的。

    聽劉鈺那意思,若是李太白活着,所作詩曲其豪情應不下於蜀道難,所以愛屋及烏之下,他也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會是什麼東西。

    如今一看,心裏先涼了半截。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真是半點不錯。

    「合着你的意思,李太白這輩子就沒見過用綢布做的面口袋?日後那些文人筆記里,少不得評價一句『翼國公第三子,暴殄天物』。」

    嘴上毫不留情地諷刺了兩句,劉鈺笑罵道:「你們懂個屁?都讀過國朝故事,可知太宗時候最難的一戰,就是九宮山後圍困荊州。若是有這東西,便可一窺城中全貌,排兵佈陣,大有裨益。」

    「這東西,能讓人飛起來!」

    千言萬語,比不過一個「飛」字。

    飛是人類自古以來的夢想,飛不是問題,能讓人飛才是問題。

    若真能載人飛,李太白多少豪情也會潑灑出來,毫不吝嗇。

    可……這東西怎麼看都不能飛啊。

    劉鈺沒展開之前,先唱了幾句高調,明確表示自己是為了「邊疆征戰攻城」,所以才設想出了這東西,日後也好解釋。

    一群人聽到飛字,早炸了營,全都圍到了馬車旁,這個摸摸、那個碰碰。

    「我說,守常兄,那就別賣關子了。若真是能飛,今兒晚上這頓酒我請了。」

    田平已是忍不住幻想飛升的豪情,撕扯着那個看起來奇怪的得有十餘丈長的大口袋。

    劉鈺衝着饅頭輕咳一聲,後面幾個雇來的壯漢一齊將那個綢布大口袋從車上抬下來。

    支起來打鐵用的風箱,脫了上衣,給足了錢,做起事來也賣力,呼啦啦地拉動着風箱,將這個巨大的口袋充滿了風。

    藤條編織的吊籃很結實,上面已經準備好了用於蒸騰熱氣的油脂大燭,捨得花錢便可定製。


    隨着風箱的拉動,普通的空氣進入到綢布口袋中,漸漸鼓脹,開始隨着微風搖曳。

    氣球下部的口徑處,火焰已經點燃,吊籃里裝滿了沙包,就等着空氣變熱後扔下沙包就能起飛。

    靠近火焰的地方,都用明礬和口鹼浸泡過,也不虞烈火焚燒。

    七月秋高,今日風並不大,而且位置選的好,以秋風的方向也不會吹到紫禁城裏。

    眼瞅着整個大綢布口袋展開了,足足有十餘丈高大,拉動着下面的吊籃連連搖晃。

    那十幾個看熱鬧的勛貴全都傻眼了,就算是再沒文化,卻也知道,照這個樣子下去,只要把吊籃里的沙包都扔下,豈不是就能飛起來?

    難不成……這東西真的能載人飛升?

    直徑四十多米,本就不小,此時膨大起來,更是直觀。

    人在氣球下面,顯得渺小之餘,巨大的陰影也遮罩出一種說不出的震撼。

    「這不就是個放大的孔明燈?」

    不知是誰在人群里嘟囔了一聲,劉鈺笑道:「可不就是?只可惜孔明燈早已有之,你們卻想不到做大一些載人。如今這天下第一個飛升之人的名頭,可就要落在我的頭上了。日後,好說史書上也能留個名字?」

    說到史書留名,旁邊的人都心動起來。

    是啊,就是個放大的孔明燈,怎麼就想不到?看起來無非就是用綢布做的,在場的這些人里,哪一個家裏沒有個千八百兩銀子?這千八百兩銀子夠百餘戶小門小戶的自耕弄一年多的生活,可對於這些勛貴家庭來說也不過是指頭縫裏漏出來的錢財,怎生就想不到?

    若真能飛,那還真就要青史留名啊。

    劉鈺率先跳進了吊籃,喊道:「哪一個願意跟我一起,做這天下第一個飛升之人?」

    剛喊完,一群人扯着嗓子喊我我我,田平卻是聰明,喊都沒喊,直接蹦進了吊籃里。

    別看他見了馬硬、聽到炮軟,可膽子並不小,只是特定的心理陰影。

    跳上來後,還賤兮兮地衝着其餘人一拱手道:「近水樓台先得月,兄弟們,我先飛了!」

    下面的人都在那罵田平狡猾,或有喊道:「笨鳥才先飛呢!」

    劉鈺哈哈一笑,衝着饅頭招招手,示意把綁着的繩子解開。

    他和田平把吊籃里的沙包都扔了出去,隨着繩子解開,這巨大的綢布口袋真就隨着熱氣蒸騰,離開了地面。

    劉鈺前世自然是坐過民航的,扶搖直上幾千米也見的多了,田平卻還是第一次真實體驗人能飛起來的感覺。

    雙手緊緊抓着氣球的吊籃,看着腳下的大地越來越遠,田平下意識地一展摺扇,就要從唐詩宋詞裏找上一首,抒發此時情懷。

    可是扇子展開,嘴卻不知說什麼好,愣生生憋在了那裏。

    滿口的文采這時候竟是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話,只能隨着這幾天學到的劉鈺的口頭禪,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話。

    「臥槽!!!真特麼飛起來了?」

    眼瞅着旁邊的柳樹飄飄的落葉就在手邊,越過了旁邊人家的院牆,石榴樹上掛着紅果子,一個胖丫頭站在魚缸旁呆呆地指着那個大氣球大聲吆喝。

    不遠處遠處的鐘樓、鼓樓,原本還高不可攀,如今竟是就在腳下。

    劉鈺意氣風發,下意識地就像轉頭看看身後百十米外的紫禁城。

    頭才轉過去一半,旁邊的田平一把拉住他,手裏的摺扇啪的一下抽在了劉鈺的臉上。

    「兄弟,你瘋了?」

    話不多說,一隻手死死拉着劉鈺,搖搖頭道:「西北望!」

    劉鈺的臉上略微有些痛,卻也知道田平是好心,油滑接了一句「射天狼?」

    「射個屁的天狼?東南望,那是太液池!那是煤山!那是太和殿!那是咱們能居高臨下看的東西嗎?你活夠了,兄弟我還沒活夠!」

    看着遠處的炊煙裊裊,就在腳下朝着西北,田平暗暗鬆了口氣。

    剛才腦子一熱,想都沒想就跳進來。真飛起來,這才想到可怕的可能萬一掉進紫禁城裏可咋整?

    幸好風向正對,他拉着劉鈺,不准劉鈺控制不住回頭看,呆呆地看着腳下宛若螞蟻的同窗,仰頭看看高高的雲朵。

    那些房頂的青瓦,從清晰可見的一片片,變成了蒙蒙的一大塊;那些聳立的亭台,漸漸化為了一座小小的雕塑。

    遠處積水潭上的泛舟;曾去燒過香的法華庵;曾駐足過的國公府的大門;曾鬧騰過的宛平縣衙;曾笑過的歡場;曾拜過的護國寺……

    這些曾經見過或是沒見過的種種,濃縮成了一幅畫卷。

    泰興七年八月十四日的京城,就這樣舒展開在兩人的眼中,宛若張擇端的上河圖。

    微微搖晃的吊籃讓從未登如此高的田平有些暈,可她還是死死握住吊籃的邊緣,心裏已經忘了高空的慌怕。

    只是訥訥道:「你說的沒錯,若是李太白復生,當會作詩一首,豪情不下蜀道、天姥。」

    可惜此時非天寶,皇家姓李卻非唐,田平心想,若是李太白在此,乘風而上,升騰百丈,會寫就怎樣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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