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克尼爾初來乍到,有些不太懂這裏面的事,先讓那些被嚇壞了的甲必丹和雷珍蘭們退下,這才仔細詢問了一下懂行的人。
「總督大人,瑞典的東印度公司總是趕在新年就起航,力求能夠最早抵達哥德堡,搶佔新一年的商機。」
「我們也總是假裝他們是海盜,如果軍艦能夠捕獲他們,就會讓他們前往巴達維亞。例行檢查。」
「他們要出示他們不是海盜的證據,這樣就能拖延他們返航的時間。哥德堡的走私販子們就不能夠在最早的時間拿到貨。這個時間差是合理的利用規則,當然他們出示了不是海盜的證據後,我們是要放行的。」
提起來哥德堡的走私販子,瓦爾克尼爾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他深知那裏的走私販子有多麼猖獗,而瑞典人又對客戶資料絕對保密,很難查驗。
這個可以理解。
可是,大順的武裝商船,什麼時候來到巴達維亞還要鳴放禮炮了?軍官做船長的武裝商船?這是怎麼回事?
好在港口那邊很快回報,說是大順在對準噶爾的平叛戰爭中,俘獲了一些瑞典戰俘。
大順派了一艘船,護送這些瑞典戰俘回國,並且有大順高階官員的文書和大順皇帝的國書為證。
碼頭旁。
二十五歲的連懷觀興奮地而激動的看着那艘巨大的武裝商船。剛剛鳴放過禮炮的硝煙剛剛散去,幾個穿着軍裝的人就下了船。
大順的旗幟在巨大的商船桅杆上飄蕩着,上面寫的幾個中國字,即便連懷觀生於巴達維亞,從未回國祖先的故土,卻依舊認得。
「這是咱中國的船!朝廷這是第一次派官船來巴達維亞!可大順什麼時候也有這麼大的軟帆船了?」
連懷觀有些疑惑,在巴達維亞,常常可以見到華人海商的船。船都不大,而且都是硬帆的,從未見過這種千噸以上的中國船。
哪怕是荷蘭人,多數也只是一些六七百噸的船,偶爾也有一些超過千噸的大船,都是跑廣東福建回荷蘭的。
看着這條船,連懷觀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就像是一個娃娃,媽死了、爹沒了,獨身在外,忽然有一天看到了自己的親娘舅……
大約就像是這種感覺,畢竟他生於巴達維亞,此時算不得大順的人,可若說大順此時算他們這些海外華人的親娘舅,大抵是不錯的。
幾名軍官先從船上下來,一個個雖然穿着毛呢的軍裝,可是頭頂的紅纓氈帽還是很有特點的。
為首的一名軍官穿着一身很漂亮的禮服,腰間懸着一口漢劍,正在和碼頭上的一名荷蘭人說話。
說的不是荷蘭語,而是北方官話,臉色肉眼可見的不悅。
跟在這名軍官後面的一些軍官,也都是差不多的打扮,一個個昂着頭,一臉的天朝上國的傲氣,嘴裏還罵罵咧咧的。
不過說的都是北方官話,連懷觀也聽不太懂,但那句字正腔圓的問候別人母親的話,卻還是可以聽明白的。
連懷觀有些震驚,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巴達維亞,見到有中國人敢對荷蘭人罵罵咧咧的,哪怕是甲必丹也不敢這樣。
碼頭上的荷蘭人也只能堆着笑,不斷地解釋什麼。
湊過去聽了一陣,大約也能聽得懂,好像是說經常有海盜懸掛瑞典或者其餘國家的國旗,這種例行檢查是慣例,希望不要介意云云。
連懷觀身邊的幾個弟兄也是看直了眼,以前也不是沒有福建廣東的商船來過,可無論哪條船到了港口,在荷蘭人面前都是老老實實的。哪裏見過中國人在荷蘭人面前破口大罵?
側耳仔細聽了下荷蘭人身邊的一個翻譯,那翻譯正在把那些軍官的髒話,用很乾淨的句式表達出來。
「耽誤了去的季風,伯爵大人便要稟告皇帝陛下,查封你們的商館!我們的船,不准你們上去檢查!我們不是來巴達維亞貿易的,我們要去瑞典。有什麼問題,你們可以去京城、或者去斯德哥爾摩協商。」
連懷觀等人都聽傻了,不敢想像會有這麼硬氣的對話,而這番硬氣的對話之後,那個交涉的荷蘭人只能面帶微笑不斷解釋。
自小生長在巴達維亞的連懷觀徹底驚住了,在他所認知的世界裏,荷蘭人最大。至少在巴達維亞,荷蘭人就是天。
「天外有天啊。」
不由地感嘆了一句。
他這個人是個任俠般的人物,也做買賣,家境也還不錯,但是專好結交一些城狐社鼠,尤其是巴達維亞城中的一些底層華人。
他們結社為盟,互稱兄弟,荷蘭人稱他們為「烏衫黨」。
大多數人沒有什么正當的工作,屬於「流氓無產者」,偷雞摸狗、打架鬥毆、好勇鬥狠,算是一批游離在巴達維亞的「高等華人」之外、又不屬於糖廠奴工階層的一群灰色階層。
連懷觀算是其中的異類,他做生意,有錢,弟兄們靠他接濟的也不少。
和甲必丹連富光也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兩個人都姓連,但卻不是親屬。這裏姓連的、姓林的都很多。
和那些甲必丹、雷珍蘭們不同,連懷觀最喜歡的故事,是「大丈夫當如是」和「吾可取而代之」,他內心是渴望干一番大事的。
呆呆的盯着這艘大順的大船出神,身旁的弟兄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
正在與荷蘭人交涉的饅頭,心情並不像臉上表現的那樣不悅。
在來之前,劉鈺就告訴過他,可能會被荷蘭人阻攔。
瑞典人的船無可奈何地來了巴達維亞,他也跟着來了,畢竟沒有瑞典人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哥德堡。
事情有輕重緩急,劉鈺也都囑託過,他還分得清。
船上的繪圖員正在悄悄觀察着巴達維亞的城防,這是劉鈺安排的:假如荷蘭人不翻臉,非要去一趟巴達維亞檢查的話,就順便觀察一下巴達維亞的城防。
與荷蘭人的交涉也很順利,荷蘭人在得知這是一艘有大順官方背景的船後,表現的很客氣,不敢做什麼異樣的舉動。
畢竟在廣東還有荷蘭的商館,每年的貿易額也巨大,荷蘭人根本不想招惹大順。
第一次到南洋,饅頭算是見識到了劉鈺常說的「海上馬車夫」到底是怎樣的蠻橫。
瑞典人也要老老實實的,在荷蘭人要求前往巴達維亞檢查後,就算明知道這是荷蘭人在拖延貨船返回歐洲的時間,也只能乖乖前來。
荷蘭人說懷疑瑞典的商船是假冒瑞典國旗的海盜,如果還擊就坐實了是海盜、如果不還擊就要去一趟巴達維亞接受檢查。
瑞典人心裏也清楚,只能罵幾聲,知道荷蘭人想要拖延他們回去的時間,但也不敢反抗,只能配合。
瑞典人不走,他們也不認路。饅頭開的又是商船,不是他心愛的軍艦,只能一起跟着來巴達維亞。
和饅頭一樣在劉公島靖海宮官學畢業的大順海軍軍官們,一個個都對荷蘭人的蠻橫,很不以為然:憑啥呀?
這也沒有一艘戰列艦,大部分戰艦也都不如威海的巡航艦,憑啥這麼牛逼?說攔誰就攔誰?
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質,在這些年輕的海軍軍官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反正他們只是聽說過荷蘭突襲倫敦的戰例,卻沒真正和荷蘭人交手過,一個個都覺得自己很牛。
到了巴達維亞,看了看巴達維亞的城防,更是感覺到可笑。
巴達維亞的周邊有十幾個小棱堡群,有一道城牆,可這些棱堡群的水平明顯落後於他們在靖海宮官學裏學到的那些。
法國人對付這樣的棱堡輕車熟路,這些師承劉鈺而實際上師承沃邦戰術的年輕軍官們對此覺得,就這樣的防禦,不需要陸軍那群人,自己這些海軍軍官完全能打出一份教科書式的攻城戰。
而且就這破地方,還用攻城嗎?
只要海軍出動奪得制海權,把周邊一圍,只要荷蘭的海軍不能解圍,這地方就得投降。
且不說荷蘭的主力艦能不能跑到這裏,就算能來,從荷蘭到這,怎麼也得大半年時間。
來了之後黃瓜菜都涼了,要是半年還圍不下這樣一座城,當初在小站練兵的那些炮兵和工兵的陸軍蠢貨們就可以自刎謝罪了。
饅頭的想法也差不多,他是為數不多知道劉鈺決心要下南洋的人,也早就知道巴達維亞是荷蘭人在南洋最重要的據點,可現在看來,到處都是漏洞。
碼頭上不是華人就是爪哇人,也看不到幾個荷蘭人。
一些背着槍的士兵,也有一些爪哇人,見慣了隔壁青州軍的訓練,再看看這些荷蘭軍的水平,難免生出輕視。
青州軍訓練的嚴格程度,遠非這些殖民地軍隊能比。小站練兵處也在劉公島,海軍軍官們成天看,就像是看多了美人再去看無鹽女,能忍住不笑就算是涵養了。
與荷蘭人的交涉完成後,饅頭甩下一句話:自己是大順的海軍中校,當年對俄一戰也曾被皇帝親自授勳過,碼頭上的荷蘭人級別不夠,有什麼事,讓級別足夠的來見他。
撂下這句話,便回了船上。
按照出海的規矩,靠港就把水手們的錢一發,讓水手們下去找樂子,惹事可以,但不要搞出來諸如吃飯不給錢、逛窯子不給錢之類丟人的事。
軍官們都留在了船上,不准隨便外出,主要是怕染上髒病,這年月可不好治。水手們可以徵召,這些靖海宮官學出身的軍官們,可都是劉鈺用錢和有限的精力培起來的,金貴的很。
傍晚時候,有人來到了船長室。
「大人,有個當地人送了封拜帖。想見見大人。」
一封拜帖送來,饅頭肯定聽不懂當地人說的話,但卻認得拜帖上的字:當然,這拜帖上的字,從巴達維亞到精奇里江、從山東到西域伊犁城,都通用。
拜帖上就這麼一行字,引的饅頭很有興趣,心道這人倒是有趣,遂道:「既為同族,那便上船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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