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日後有的是時間跟着鷹娑伯學。朕以為,這第一次見面,鷹娑伯要教教他《孫子》。」
似笑非笑地打斷了劉鈺和李欗之言的對話,然後用一種意味深長地語氣說道:「朕以為,你要先教一教《九變篇》,或曰: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
重音並沒有放在那句「君命有所不受」上,劉鈺也不是傻子,就算有心也不可能在這種場合說這句話,皇帝卻偏偏要說出來。
劉鈺趕忙道:「臣便是教,也不會斷章取義。其篇之始,曰:將受命於君。」
「哈哈哈哈哈……嗯,何時受命於君、何時君命有所不受,此為將帥之始。好了,欗兒,你先下去吧。待過些日子鷹娑伯回威海,你自跟着去。趁着這段時間,去看看你娘親。」
李欗應聲退下,皇帝笑道:「怎麼,這孩子看的書,可能學的通海軍戰法?」
「七皇子所學之術,正是基礎。遠勝旁人。臣必定如陸軍戰法一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想來,經征倭、南洋二戰,七皇子必然精通海戰。」
悄悄提醒了一下皇帝,不用擔心,自己不會藏私。
至於等到日後若是車床和拉膛線沒那麼困難了,米尼彈取代了滑膛槍,現有的戰術過時了,那可不是自己不教。
海軍更是沒必要藏什麼私,無非兩種戰術,要麼搶t字頭,要麼直插然後分割包圍斷其一指。
這些戰術思潮決定的是大順海軍的風格,而戰場技術還是要靠那些艦長們利用所學的知識、研判當時的環境風向敵我等作出抉擇。
他作出這樣的保證,也正是皇帝想聽的。南洋的仗一打完,自己要保證七皇子能夠接手海軍,也算是君臣之間的一種暗戳戳的默契。
皇帝不挑明,他也不挑明,但還明白皇帝想要什麼。
許是劉鈺不管是交青州軍的軍權、還是交海軍的軍權都顯得過於痛快,皇帝假裝有點不太好意思。
「對了,說起南洋。朕聽說你帶來了一個巴達維亞的天朝遺民。」
「是,臣以為,這件事還是歸外交部管。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尤其是聽陛下一番教誨,自覺聰明沒什麼、勿要覺得唯獨自己聰明別人都是愚鈍就好。想來,外交部能夠把這件事處置好,為天朝爭取最大的利益。」
「嗯。好。那就交由外交部去辦吧。朕也准了齊國公的奏請,關稅事,他先一併管着。」
關稅,是齊國公先一併管着,而非是外交部以後管着。劉鈺聽出來了區別,知道皇帝不會把關稅權日後交到外交部手裏管。這足見皇帝對於日後的關稅,信心滿滿,若還是像現在一樣一年大幾萬兩銀子,皇帝不會這麼在意的。
這算是個好事,反正大順的關稅,不取決於大順的開放程度,而取決於歐洲的開放程度。反正就現在歐洲這種極端關稅保護的做法,關稅估計短時間內難以提升,除非靠着哥德堡的走私販子,沖開英國的茶葉關稅。
「好了,你且下去吧。朕還要見見別人,西域那邊又出了點亂子,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的兵練的很好,西域那邊鎮得住。去吧。」
叩謝後,告退出宮,又回頭看了看禁城,想着皇帝塞過來一個皇子,心想這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好在那是個十七八的孩子,或許能夠好好地教調一下。
…………
禁宮中,劉鈺的母親黨氏正穿着繁瑣的禮服,在那和皇后聊天。
命婦並不願意入宮,太麻煩,規矩又多。
前些日子是冬至,冬至是封建王朝的大日子,與元旦一樣重要,合稱正至。
那一天外朝有例行的大朝會、後宮裏京城的命婦們也得入宮朝見皇后。
那樣的日子總是煩躁的,大冷天的,不可能讓皇后等她們,她們得等皇后,渾身的禮服,頭上的朝冠的三根大金簪子和紅寶石,壓的脖子疼。
今日的黨氏依舊穿着禮服,可是心情卻愉快的很。
與她一起被皇后召見的,還有齊國公夫人等幾個當初開國公爵家的誥命婦。
這不是常規的朝覲,而是屬於皇后召集的。
皇后召集,自然不會閒着沒事,叫一群老娘們兒嗑瓜子、拉呱。
但很多事又不能說的太正式,只能用這種拉呱的形式傳達一下。
「以前便聽陛下提過,說守常那孩子素有壯志,最仰慕冠軍侯,也說過匈奴未滅不言家。一轉眼,好些年過去了,那孩子如今也有二十七八了吧?」
黨氏忙道:「正是。妾生他的時候,方才廿六,如今妾已五十又三。他那時候年紀小,現在想想那些話,妾不免覺得想笑。如今四海昇平,匈奴何在?只是如今還未婚配,又常年在威海,也找人去尋了一些,可是都是八字不合。」
劉鈺和田貞儀的事,在勛貴圈子裏算不得什麼秘密。
之前齊國公出訪歐洲,一去數年,這才剛回來。這時候兩家結親,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齊國公在外,這些事就沒法辦。
齊國公夫人此時也在場,自是明白皇后在說什麼。
最開始齊國公只是想着劉鈺不能襲爵,但看重其才能,想着稍微拉一把,日後把女兒嫁過去也好。
哪曾想在羅剎的事上拉了一把,劉鈺直接起飛了,這事反倒有些麻煩了。
勛貴家族互相結親,那是上一輩的事了。如今勛貴和皇帝之間有默契,畢竟勛貴們在軍權上還有很大的話語權,尤其是開國的那幾個,都是李來亨把老將們靠年齡熬死的,並沒有類似藍玉案一樣的事,勛貴們在大順內的勢力還很強。
勛貴們襲爵的不娶嫡女,這已經成了一種潛規則。換回的,也不只是皇帝不把女兒往勛貴家裏扔,還有皇權和勛貴之間的和睦。
現如今劉鈺早就封了伯爵,皇恩正盛,二十餘歲憑功封爵,日後不可限量。這種情況下,雖說婚事都是各個家的家事,但沒有和皇帝打招呼,肯定是不行。
再加上劉鈺和田貞儀,這屬於是……總歸不正常,在一定程度上不怎麼合乎禮法。
但皇帝並不反對,反而認為這樣可以讓劉鈺做事的時候有所顧慮,畢竟身後好幾大家子,而這時候是有株連的。
皇帝又沒法說,只能讓皇后傳個話,點到為止。
黨氏見皇后將這些開國公爵的誥命婦都招來「閒聊」,又提起了劉鈺的事,心中大約也有數了。
皇后又道:「古雲,子不語,亂力怪神。可事真要發生的時候,難免不想着亂力怪神之語。當年準噶爾部尚未平定,北邊又有羅剎虎視眈眈。那時候劉鈺這孩子便說什麼匈奴未滅不言家,陛下愛惜其才,也難免多想。」
「冠軍侯之事,實不忍一語成讖。當時出征之前,便有意指配婚姻,免得應了亂力神怪之讖,所謂寧信其有莫信其無。」
「好在上蒼垂憐,萬事安順。饒是如此,事後封賞,也壓了壓,未曾封侯,還是怕劉鈺年紀幼小,壓不住征西伐北冠軍事。如今吶,西北算是平定了,羅剎也安穩了,這早晚是要成家的,我看你這做母親的,也該多操操心。」
「若是日後再有強敵,陛下正用人之際,只怕應了漢武時候冠軍侯事。若能成婚,也少了一些讖憂。」
皇帝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是不是模仿漢武帝入戲太深的情況,誰也不敢說。這種亂力怪神的想法,或許還真的想過。怕劉鈺嘎一下,死了……
黨氏忙道:「誰說不是呢?這孩子說話沒個輕重,哪個做母親的不心疼孩子?當日征伐西北,妾也是日日憂心,每日祈福。得蒙陛下洪福,得勝歸來,我這心才算是放下。」
皇后笑道:「哎,這皇家自有制度,凡為後宮者,必以小家出身。勛貴之家,到沒這個說法,只是想來這孩子喜好的,也不是那種藏在家中怕字都不識的德女。」
「昔年,我朝太宗皇帝,便曾批過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本朝亦曾有過健婦營、宮廷女官。若是女官製法未除,想來這女官最是合適。」
「不過如今製法有變,想來還是從勛貴家裏選個結親家才是,日後在一起也多有話說。都說門當戶對,倒非是嫌貧愛富之語,多半也是如此緣故。」
話點到這裏,便不需要再說的太透,只是將翼國公、齊國公兩家放心,這事皇帝是允許的。
後宮不得干政,勛貴結婚按說不是政事,可政治無非人事,真要歸類也要算在裏面。要不然也不會出台皇后必須是小門小戶家裏出身的這般硬性的規定。
黨氏心中大喜,懸着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劉鈺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想着齊國公不回來這事沒法辦;等齊國公回來了,又要考慮皇帝能否同意勛貴間搞聯姻。
現在皇室這邊鬆了口,剩下的事反倒好辦了,無非是三書六禮,自有流程走完一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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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又素來親近,都有這樣的心思。想着只要等着伯爵府修好便可擇定日子,黨氏心想自己這輩子的心事總算是都沒有了。
親生的子女除了劉鈺都結婚了,最疼愛的小兒子也算是了卻了心事,這一趟繁瑣的入宮怕是這些年心裏最不疲累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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