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見黑影六足巨獸張着大嘴,流着哈喇子朝着兩人一步步走來。
公子哥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罵罵咧咧的說道:「你大爺的,老黃,咱們爺倆兒今天不會就交代在這兒吧!」
「天殺的徐驍,你個挨千刀的王八蛋啊,小爺要餵野獸了!」
就在這時,只聽得林間傳來一道聲音。
「小草,退下。」
威嚴凜然的虎夔小草聽到了葉千秋的聲音,乖乖的往後退去。
然後,葉千秋和小山楂、小雀兒的身形就出現在了公子哥和僕人老黃的眼中。
公子哥看到六足巨獸退去,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地。
頭腦聰明的他急忙上前,朝着葉千秋拱手道謝,道:「原來這大傢伙是道長豢養的啊。」
「真是好威風,好霸氣。」
「涼州徐鳳年,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涼州徐鳳年?」
葉千秋笑眯眯的打量着略顯狼狽的公子哥,還有公子哥身旁的老僕。
「不錯,不錯。」
葉千秋稍微讚許一下,隨即說道:「這山上不太平,二位還是早些下山去吧。」
說完,葉千秋便要帶着小山楂和小雀兒離開。
這時,只聽得徐鳳年喊道:「等等,道長且慢,還未請教道長高姓大名?」
「徐鳳年蒙道長救命之恩,豈能不報恩,就一走了之。」
「我這裏有些許薄銀,還望道長收下,也算我略表心意。」
葉千秋聞言,停下腳步,笑道:「銀子就不必了,青城山草寇橫行,倒也是我不察之過,此去三千里,你這北涼世子多有磨難,還是多留些銀子傍身吧。」
「江湖險惡,財不露白,徐小子,儘早離去吧。」
徐鳳年聽到葉千秋一言道明了他的身份,微微一愣。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放眼望去,林間哪裏還有那仙氣泠然的道人身形。
只留下那六足巨獸的壯碩背影。
「老黃,咱爺倆這是碰上高人了啊!」
徐鳳年怔怔的看着那密林深處。
僕人老黃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好奇,隨即說道:「爺,此處不是久留之地,咱們還是儘早離去才是。」
徐鳳年卻是搖頭道:「爺我還是頭一次碰到這麼有意思的人。」
「不行,青城山才遊了一半,青羊宮我還沒去呢,這高人莫非就是青羊宮的那青城王?」
「老黃,走,咱們去青羊宮看看。」
說完,徐鳳年就朝着山上走。
僕人老黃一聽,緊了緊背上的長條狀行囊,略作思量,沒有反駁,跟了上去。
……
青羊宮,神霄閣。
自從吳靈素被葉千秋整治之後,再也不敢胡作非為。
這神霄閣,便是吳靈素給葉千秋新蓋的樓閣。
葉千秋回到了神霄閣,讓小山楂和小雀兒去做今天的功課。
他讓人把吳靈素叫來,讓吳靈素帶人去把山上的草寇給清理清理。
兩年前,葉千秋帶着一幫草寇入主了青羊宮。
吳靈素只以為這滿山的草寇蟊賊都是葉千秋的耳目。
如今得了葉千秋的命令,方才知道這些人和葉千秋半毛錢關係沒有。
吳靈素雖然不善武道,但青羊宮裏的不少弟子,還是練武的。
神霄劍陣、玉霄劍陣,可不是不會武就能施展出來的。
兩年來,青羊宮又重新招收了一些弟子。
葉千秋對神霄劍陣、玉霄劍陣加以改良,將三十六人組成的神霄劍陣進一步加強,加強為一百零八人的混元無極神霄劍陣。
然後,又創了以三人為一體的赤霄劍陣,赤霄劍陣之上,還有六人為陣的碧霄劍陣,九人為陣的青霄劍陣。
葉千秋還專門傳下了一門名為神霄御雷真訣的鍊氣法門,讓神霄弟子修行。
故而,神霄弟子皆都知曉,青羊宮中有一位功參造化的葉老祖坐鎮。
時日一久,神霄弟子一改以往奢靡風氣,神霄派上下練武鍊氣的同時,修習道經也不曾落下。
吳靈素做這些事時也是鞠躬盡瘁,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但喪子之痛到底在他心裏留下了多大的陰影,到底有多少仇恨暗藏在他的心底,那就只有他一人知曉了。
這邊,葉千秋剛剛吩咐了吳靈素帶人去清剿青城山上的山賊。
那邊,一老一少的組合,徐鳳年和僕人老黃已經來到了青羊宮前。
看着青羊宮那恢宏大氣的建築,徐鳳年倒也沒什麼驚訝,畢竟是北涼世子,什麼高大輝煌的建築沒見過。
青羊宮比起北涼王府來,還差點意思。
看着進進出出的那些年輕道士,還有女冠。
徐鳳年低聲和僕人老黃說道:「老黃,你說那個道人是青羊宮的嗎?」
老黃指了指那些神霄弟子的道袍,道:「看這些道人的道袍款式,應該是一家的。」
徐鳳年一拍腦袋,道:「是啊,老黃,還是你心細。」
「走,咱們進去瞧瞧。」
「瞧瞧這青羊宮是什麼所在。」
說着,一老一少便進了宮內。
青羊宮一般很少有香客來進香。
所以,徐鳳年和僕人老黃這一對組合,進了青羊宮就顯得有些扎眼了。
很快,便有一個瘦高無比的神霄弟子注意到了二人,上前去和二人見禮。
徐鳳年裝作是來進香的香客,一邊和那神霄弟子在瞎白話,一邊又小心詢問宮裏有沒有一個養六足異獸的道人。
這神霄弟子不是旁人,正是劉蘆葦杆子。
劉蘆葦杆子一聽徐鳳年這話,心中暗道,養六足異獸的道人,那不就是指葉真人嗎?
老劉仔細打量一下徐鳳年和僕人老黃,然後說道:「你們找那位道長有事?」
徐鳳年一聽,面色一喜,這事兒有譜,看來那救命恩人還真是青羊宮的。
「的確有事,那位道長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沒那位道長出手相救,我們主僕二人今日可就葬身在那伙草寇蟊賊手中了。」
「我主僕二人特意上山來,就是想當面表達一下謝意。」
劉蘆葦杆子一聽是來報恩答謝的,他眼珠子一轉,道:「葉真人平日裏不見外客,不過二位既然是來道謝的,那請就先隨我來。」
「我去通稟葉真人一聲,至於葉真人見不見二位,就不是我能說了算的了。」
徐鳳年聞言,急忙笑道:「那就多謝這位道兄了。」
緊接着,劉蘆葦杆子就把兩人帶到了神霄閣外。
神霄閣是閒人免進,但老孟頭、老劉他們這幫人算是葉千秋的親信。
所以,有事兒的話,他們可以過來通稟。
……
神霄閣內。
葉千秋正在眷寫神霄道門精要,老劉還沒進門,他就察覺到了。
「老劉啊,有事?」
葉千秋見劉蘆葦杆子進門,有些狐疑的問道。
劉蘆葦杆子朝着葉千秋一躬身,然後說道:「葉真人,閣外有一老一少求見。」
「他們說您是他們的救命恩人,特來道謝。」
葉千秋一聽,心裏已經有了譜兒。
想不到徐鳳年這小子還追到青羊宮來了。
這小子想幹嘛?
葉千秋放下筆,道:「天色不早了,你先請他們在你們院隔壁住下。」
「明日我再見他們主僕二人。」
劉蘆葦杆子聞言,應了一聲,然後躬身退去。
待劉蘆葦杆子走了。
葉千秋方才拿起筆,繼續寫了起來。
今日初見徐鳳年,只看了個表象,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舉手投足間,那紈絝子弟的勁兒的確很足。
雖然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但葉千秋對他的興趣還沒對老黃的興趣大。
先晾一晾他再說。
至於劍九黃,葉千秋其實還是有點興趣的。
江湖之中,老黃算得上一號人物。
天下十大名劍,老黃獨佔六把。
人行一世,能走到像老黃這種地步,也算不枉此生了。
……
神霄閣外。
徐鳳年和僕人老黃瞧着那不算高聳的三層神霄閣,心思各異。
徐鳳年更多的是好奇。
初闖江湖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仙境中人。
老黃雖然也有點好奇,但更多的是疑惑,世子殿下剛出涼州,才至青城。
此人一言道出世子殿下的身份,到底是何來頭?
青城王吳靈素?
不像。
聽聞青城王吳靈素是個只修丹道的草包。
那道人身上的縹緲氣息令人心神搖曳,無疑,是絕對的高手。
縱使是王仙芝,好像也沒這道人瀟灑自如。
這時,老劉從閣中走了出來。
「怎麼樣?恩人可在閣中?」
徐鳳年上前問道。
老劉道:「二位,葉真人雖然身在閣中,但現在不方便見客,二位若是想和葉真人一見,還請先在宮中住下。」
「明日,葉真人得空,可與二位相見。」
徐鳳年一聽,好傢夥,這是把咱爺們兒晾這兒了。
堂堂北涼王世子,還沒被人這般輕慢過。
不過,等等就等等。
徐鳳年眼珠子一轉,一口答應下來。
老劉抬手道:「那二位請隨我來。」
說着,老劉在前邊帶路去了。
徐鳳年回望一眼神霄閣,然後叫上老黃跟着老劉走了。
老劉領着徐鳳年和老黃來到他們居住的靈芝園一旁。
靈芝園跟前還有很多小院子,老劉安排他們主僕二人在冬蟲園住下。
冬蟲園雖然沒有靈芝園大,但也不算小,住兩個人綽綽有餘。
安頓好了徐鳳年倆人,老劉笑呵呵的說道:「二位還有什麼需要的,我給二位送來。」
徐鳳年拿出一張銀票來,塞到了老劉的手裏,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老劉也是有原則的人,更何況,他十分清楚,他已經不是從前的草寇。
他們這夥人能有今天,全靠葉千秋。
所以,老劉將銀票又擋了回去,義正言辭的說道。
「徐公子,若是要進香,可去三清殿。」
徐鳳年見狀,倒也不尷尬,哈哈一笑,道:「劉道長說的是,那我便去三清殿進香,拜一拜三清道祖。」
老劉微微頷首,讓二人自己休息,他則是轉身離開。
看着老劉離開了,徐鳳年把銀票揣好了,和一旁的老黃說道:「老黃,這青羊宮裏的道士還真有點意思。」
老黃咧嘴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主僕二人就在冬蟲園住下。
徐鳳年跑了一天,還真有些累了,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睡了。
直到老劉給二人送來了齋飯。
徐鳳年才醒了。
吃了齋飯,徐鳳年又有精神了,跑到隔壁院裏找到老劉瞎白話起來,話里話外的都在打聽着這青羊宮的事情。
老劉本就不是什麼冷麵人,再加上徐鳳年這小子死皮賴臉的。
兩人還就真聊了大半夜。
……
第二天一早,老劉去神霄閣問葉千秋今天什麼時候見徐鳳年主僕倆。
葉千秋想了想,說今天不見了,明天再說。
老劉把這消息帶給徐鳳年,徐鳳年倒也沒生氣,就在這青羊宮裏住下。
一連大半個月,葉千秋都沒見徐鳳年主僕倆。
徐鳳年終於有點坐不住了。
他和老黃嘀咕道:「老黃,你說那位葉真人是不是就沒打算見咱倆?」
老黃道:「要不咱們走?」
徐鳳年摸了摸下巴,道:「再等一天,要是明天還見不到,那就走。」
……
一大早,神霄閣中。
老劉依舊和往常一樣,來問葉千秋見不見徐鳳年主僕二人。
葉千秋笑了笑,道:「今天可以見,你先去仇劍閣一趟,請趙真人在聽燈亭候着。」
「然後再回去把徐鳳年主僕倆帶到觀音亭去。」
「對了,吩咐人先在聽燈亭擺一桌酒。」
老劉一聽,什麼也沒問,直接去了。
……
冬蟲園中,徐鳳年和老黃正準備出門,老劉興沖沖的跑了過來,道:「二位,葉真人在聽燈亭擺酒,請二位赴宴。」
徐鳳年一聽,回望一眼老黃,道:「得,這位葉真人還真是絕了。」
他們倆人本來這就要走了。
但這葉真人這時候來請他們,難不成他知道他們要走?
徐鳳年和老劉說道:「老劉,那就麻煩你了!」
在青羊宮裏呆了半個月。
徐鳳年都和老劉這幫人混熟了,也不叫劉道長了,直接叫老劉。
老劉也不介意,帶着主僕兩人奔着宮外的觀音亭去了。
……
三人出了青羊宮,越是臨近青羊峰懸崖,便越是感到山風撲面而來。
徐鳳年的衣袖被吹得拂動不已。
徐鳳年看到那座在山風中飄搖的鐵索橋,撓了撓頭,道:「好傢夥,能不走這條道兒嗎?」
老劉搖頭道:「宴席擺在對面的聽燈亭。」
鐵橋兩頭矗立兩座橋亭,青羊峰這邊叫觀音亭,那頭叫聽燈亭。
徐鳳年無奈,走入觀音亭,笑道:「這亭子叫觀音,觀什麼音?那邊叫聽燈,聽什麼燈?兩個名字都取得莫名其妙。」
老黃不發一言,緊跟着徐鳳年。
這時,老劉朝着對面一指,道:「二位,葉真人在對面等候二位,我就送到這裏了。」
說完,老劉走了。
徐鳳年和老黃對視一眼。
徐鳳年隔着繚繞的雲霧,看到了對面亭子裏的確有一道人影。
「走吧,既然來都來了,那也不能掉頭就走啊。」
徐鳳年吸了一口氣,踏上了鐵索橋。
主僕二人在鐵索橋上晃晃悠悠的走着。
徐鳳年還不忘和老黃說道:「老黃,你抓着爺點,這橋上的風忒大,當心把爺吹下去。」
老黃一聲不吭。
徐鳳年吐槽一句:「得,又啞巴了。」
待快走進聽燈亭的時候。
徐鳳年朝着聽燈亭里望去,正欲朗聲一笑:「葉真人……」
只說了三個字,徐鳳年的話音戛然而止。
只因徐鳳年看清楚了那聽燈亭里的人影。
那是一個魁梧健壯的女冠。
她身穿一襲道袍,手捧白尾拂塵。
她長相凶神惡煞,臉上疤痕縱橫。
但徐鳳年只看了她的面貌一眼,便目光呆滯,登時立在了當場。
老黃察覺到了徐鳳年的不對勁,他很少看到世子流露出這種失魂落魄的神情。
他朝着亭中看去,一時間,相顧無言。
此時,聽燈亭中。
趙玉台看着鐵索橋上已然呆滯的徐鳳年微微一怔,本以為葉千秋喚她來是其他事,但沒想到……
一時間,趙玉台已經是滿臉淚水。
過了一會兒。
徐鳳年才從鐵索橋走入聽燈亭,來到趙玉台身前,伸手擦去她滿臉淚水。
淚水擦不乾淨,他便一直擦下去。
一邊擦,一邊說道:「姑姑。」
……
過了好長一會兒。
徐鳳年方才輕聲問道:「姑姑,你怎麼在青城山?」
一直在端詳徐鳳年面容的趙玉台並沒有隱瞞她為什麼會在這裏。
趙玉台是徐鳳年母親吳素的劍侍。
當年徐鳳年的娘親吳素死後,徐驍便派趙玉台來到青城山暗藏兵馬,以備後患。
這麼多年來,徐鳳年並不知道此事。
驟然聽聞徐驍的安排,徐鳳年好像也沒多少意外。
「那葉真人也是徐驍安排的?」
徐鳳年如此問道。
趙玉台一聽,搖了搖頭,道:「葉真人的身份十分神秘,神霄派現在由他執掌,你爹也不清楚葉真人的來歷。」
徐鳳年面色微變,道:「不是徐驍的人,可這位葉真人能一口道出我的來歷,還安排我和姑姑相見。」
「他到底是什麼人?莫非他能掐會算不成?」
趙玉台聞言,微微一嘆,道:「葉真人的確神通廣大,青城山不可久留,你還是早些下山去。」
徐鳳年將趙玉台眉宇間有些愁緒,便問道:「姑姑,你沒有危險吧?」
趙玉台笑了笑,道:「放心,我安全的很。」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就在這時,三人只聽得對面觀音亭中傳來了葉千秋的聲音。
只見葉千秋負手而立,手持一盞酒,遙遙相對,朗聲道:「趙姑娘,徐小子,黃老九,桌上有三杯酒,我們共飲此杯。」
徐鳳年見狀,將桌上的三杯酒拿起,分別遞給趙玉台和老黃一杯。
三人捏着酒杯,與葉千秋遙遙一碰。
酒入喉舌,酣暢淋漓。
葉千秋將杯中酒飲盡,抬手一指,山間雲霧,霎時起復。
片刻後,半空之中,由雲霧結成一個個龍鳳鳳舞的大字。
葉千秋撂下一句。
「二位,慢走,不送。」
然後,飄然遠去。
趙玉台、徐鳳年、老黃三人看向那半空之中洋洋灑灑的雲霧大字。
徐鳳年輕聲念道:「我有三尺匣,白石隱青鋒。一藏三十年,不敢輕開封。無人解舞術,秋山鎖神龍。時時自提看,碧水蒼芙蓉。」
「好字!」
趙玉台道:「好一個劍道真人。」
老黃神色激動,雙眼泛紅,怔了半天,才憋出一個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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