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秋從趙玉台的手中接過了徐鳳年的來信。
徐鳳年對老黃是十分的上心,一回到北涼就給葉千秋發來了信函。
葉千秋大概掃了一眼信件,的確是徐鳳年這小子親筆所書,他已經在陵州城掃榻等候。
看完了信,葉千秋朝着趙玉台笑道:「玉台,多少年沒回北涼了?」
趙玉台聞言,微微一怔,然後回道:「有些年頭了。」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這趟我去陵州城,你跟我一起回去看看?」
趙玉台一聽,愣住了。
她沒想到葉千秋要帶她回北涼去。
葉千秋笑了笑,道:「徐驍那裏由我去說,青城山已經是神霄派的地盤,有些事,總得當着徐驍的面兒說清楚不是。」
趙玉台聽到這裏,方才點了點頭,道:「弟子明白。」
趙玉台在葉千秋面前自稱弟子,那是因為她已經算是正兒八經神霄派的人。
葉千秋這一趟下山所作所為,早已經盡數傳到了趙玉台的耳中。
徐鳳年這世子殿下能安然回到北涼,也算是得了葉千秋不少照拂。
趙玉台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其中關竅。
掌教真人作為堂堂長生大真人,沒有必要對一個後輩如此照拂,即便這後輩是北涼王的兒子。
所謂投桃報李,掌教真人可以示好,他們也得給予相應的東西回報。
首先,她這個北涼探子,就得毫無異心的成為神霄派的一員,這是毋庸置疑的。
長生大真人的眼裏也未必能揉的進去沙子。
不過,趙玉台着實沒想到這一趟掌教真人前往北涼會帶上她。
或許,她這一趟離開青城山,可就回不來了。
趙玉台心裏多少有些惆悵。
畢竟在這裏待了許久,真要走了,還真有些捨不得。
葉千秋見趙玉台還在那裏發愣,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行了,回去收拾收拾吧,咱們三日之後出發。」
葉千秋一語驚醒夢中人。
趙玉台聞聲,朝着葉千秋躬身之後退去。
趙玉台剛走一會兒。
小山楂和小雀兒就帶着陳漁來了。
陳漁拜了葉千秋為師,自然就算是入了神霄派。
一到青羊宮,便換上了神霄派的女冠道袍。
陳漁姿容不俗,身段苗條,平素里總是面色平靜,好像古波無驚的樣子。
換上女冠道袍,更顯得多了幾分清冷。
不過,便是再清冷的性子,和小山楂、小雀兒這倆鬧騰性子呆上幾天,也會開朗不少。
小山楂和小雀兒是來帶虎夔小草的兩個娃娃小福小祿出去放風的。
葉千秋不在山上的這段日子,這倆孩子天天都帶着兩頭幼夔到山上放風。
玩的那叫一個野。
小山楂、小雀兒和陳漁先規規矩矩的和葉千秋見了禮。
小山楂和小雀兒就迫不及待的去叫小福和小祿了。
陳漁比這倆孩子大了不少,自然不會和這倆孩子一樣。
葉千秋見她沉默寡言,笑道:「小魚兒,怎麼樣,還待的習慣嗎?」
陳漁聽葉千秋叫她小魚兒也沒多少排斥,事實上,她已經很久沒人聽別人叫她小魚兒了。
只是依稀記得小時候,母親會這麼叫她。
陳漁點了點頭,道:「多謝師父關心,山上一切都好。」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有什麼問題,去找吳靈素,讓他給你解決。」
「對了,過幾天,為師要出去一趟。」
「這閣樓就交給你看管了。」
「三樓有為師閒暇時寫下的一些東西,你可以看看,對你有幫助。」
陳漁微微頷首,點頭應了下來。
這時,小雀兒過來拉住陳漁的手,道:「魚兒姐,走了,走了,咱們去山上放風去。」
說着,小雀兒扭過頭來,又和葉千秋說道:「師父,我們帶着小福小祿放風去了,下午回來再給您背《內天罡訣》。」
話音還沒落下,小山楂就拉着小雀兒往外跑。
兩頭幼夔早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就和那多少天沒出去放風的二哈一樣。
陳漁也被小雀兒拉跑了。
葉千秋見狀,淡淡一笑,又彈起了琴。
虎夔小草美滋滋的臥伏在台階下,輕輕打起了鼾。
……
三日之後的清晨。
葉千秋帶着趙玉台,腳踏太玄劍,朝着陵州城方向飛去。
只用了不到半日光景,就已經到了陵州城。
不過,葉千秋沒有直接飛入盤踞在清涼山上的北涼王府,而是落在了陵州城外。
看着陵州城的城牆,葉千秋還頗有幾分感慨。
一座城擁有一座城的記憶。
歲月總是能在不經意間留下許多看似不是痕跡的痕跡。
趙玉台怔怔的看着陵州城,腦海之中忍不住就回想起了小姐吳素。
在她的一生當中,吳素無疑是最重要的那個人。
葉千秋和趙玉台正要進城。
只聽得官道上馬踏如雷鳴,一次次踩踏地面,整齊得讓人心顫,緊接着可以望見道路盡頭一杆徐字王旗逐漸升起。
只見城門處衝出一群鐵騎,綿延成兩條黑線,仿佛沒個盡頭。
塵土飛揚中,高頭大馬,俱是北涼境內以一當百名動天下的重甲驍騎,那為首扛旗的將軍手中所拿的徐字王旗,鮮艷如血,朝着官道遠處奔去。
趙玉台看着那遠去的北涼重甲鐵騎,臉上泛起思索之色。
葉千秋笑了笑,道:「走吧,進城。」
……
進了城的葉千秋,並沒有着急前往北涼王府。
而是尋摸了一間客棧住了下來。
這讓趙玉台是捉摸不透葉千秋的意思。
既然這一趟是奔着北涼王府來的,怎麼又在城裏住下了?
更關鍵的是,今日進城時,那幫鐵騎怎麼着就和沒看見她一樣,就奔着遠處去了。
按道理來說,她和掌教真人一到陵州,北涼王府的人就應該早已經準備好了人來迎接才是。
要知道,她早在三日之前,就已經將掌教真人今日要出發的消息傳給了世子。
即便是中間有所誤差,但她和掌教真人這一進城,北涼王府也應該早就知道了才是。
畢竟,這是陵州城。
城裏有什麼風吹草動,王府不知道才怪。
更何況,是掌教真人這樣的貴客入城。
……
北涼王府。
聽潮閣樓頂。
徐鳳年坐在躺平的老黃跟前,嘴裏念叨着。
「老黃啊,你的好運氣來了。」
「葉大真人估摸着今天就到了。」
「我一會兒就出城去迎,等葉大真人到了,你估摸着就不能再睡下去了。」
「黃酒我已經備好了,就等着你醒了喝呢。」
徐鳳年念叨了一通,這時,一隻充滿靈氣的鷹隼落在聽潮閣的窗前。
徐鳳年上前去在鷹隼的腳上拿下了一張紙條。
看了紙條後,徐鳳年面露疑惑,撓頭道:「不應該啊,怎麼還沒到?」
這時,坐在閣樓中另一邊的枯槁如鬼的男人悄然說道:「應該是到了,沒讓人知道。」
「堂堂長生大真人,有這樣的手段應該不足為奇。」
徐鳳年聞言,看向一旁的枯槁男人,道:「不會吧?」
枯槁男人笑了笑,道:「我雖從未和那位葉真人謀面,但觀其行事作風,總是有着一股子出人意料的味道。」
徐鳳年點了點頭,道:「好像有些道理。」
枯槁男人道:「行了,你先下樓吧,到府門前候着,既然說了是今天到,那今天肯定是會到的。」
徐鳳年微微頷首,起身奔着樓下去了。
枯槁男人見徐鳳年走了,拿出一卷經帛來,看了看,然後又看了看在那邊躺着的活死人老黃,嘴裏悠然念道:「穀神長不死,玄牝立根基,祖竅日光現,真空煉神形……」
……
北涼王府門前。
徐鳳年轉悠來轉悠去,探子來了去,去了來。
就是沒探到葉大真人和姑姑的行蹤。
徐鳳年略顯焦躁。
這時,一個身材不算健壯的老者從內院走了出來,笑道:「鳳年,天冷了,要不回去等?」
徐鳳年道:「我現在心裏火熱的很,一點都不冷。」
「老頭子,你說這葉大真人不會忽悠我吧?」
這身材不算健壯的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北涼王徐驍。
徐驍笑了笑,道:「應該不會。」
……
陵州城的某家客棧內。
葉千秋坐在窗邊,看着街上的光景,微微頷首。
趙玉台坐在一旁,心中滿是疑惑。
掌教真人已經在這窗邊坐了許久,不知道在想什麼。
眼看着這太陽都要下山了,王府那邊還沒來人,這中間應該是出了什麼岔子。
趙玉台也不敢催促葉千秋,只得乾等着。
這時,只聽得葉千秋說道:「等急了吧。」
趙玉台很老實的「嗯」了一聲。
葉千秋笑了笑,起身道:「走吧,去王府。」
……
傍晚,落日餘暉灑落在清涼山北涼王府的府門前。
葉千秋和趙玉台的身形終於出現在了徐鳳年的眼帘之中。
徐鳳年見狀,急忙迎了上去。
「葉真人,您可是讓我着急壞了。」
「眼看着這天都要黑了,您還沒影兒呢,我還以為您路上遇到什麼事兒了呢。」
葉千秋聞言,淡淡一笑,道:「只是在城中小坐了一會兒。」
徐鳳年一聽這話,心裏雖然覺得有些疑惑,但也沒多問,喚了一聲趙玉台「姑姑」。
然後就趕緊引葉千秋進王府。
王府門口。
徐驍在寒風中站着。
徐鳳年給葉千秋和徐驍互相引見。
「爹,這位就是葉真人。」
「葉真人,這是我家老頭子。」
葉千秋看着這個身材不算健壯的老者,心裏倒也沒有多少異樣的情緒。
或許旁人會覺得北涼王徐驍不應該是這樣一副面孔。
但在葉千秋看來,無論徐驍是什麼樣的面孔,都是合理的。
眼前的徐驍就好似那城中最普通的老頭子,和普通人一樣,似乎畏懼寒意,雙手插入厚實袖口,似乎是站久了,身上熱氣流失得快了,禁不住風吹的老頭抖了抖腳。
這時,只見老頭兒徐驍把手從袖口裏掏出來,上前握住葉千秋的一隻手,哈着熱氣笑道:「哎呀,葉真人,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您老可盼來了。」
徐鳳年看到自家老頭兒突然這般熱情,不禁翻了個白眼兒。
葉千秋笑了笑,道:「王爺客氣,讓二位久候了。」
徐驍抬手道:「請請請,真人快請進,到屋裏暖和暖和,這天兒是越來越冷了。」
「凍的人實在是受不了。」
……
進了王府,徐驍和徐鳳年這兩父子直接給葉千秋擺上了晚宴。
不過這晚宴倒也沒喲多大排場。
也就和那家境殷實的尋常商賈差不多,沒有擺出那擊鐘列鼎而食的陣勢。
席上,徐驍和葉千秋客套一番。
用完了飯,徐驍自己就撤了,讓徐鳳年帶着葉千秋去轉悠。
徐鳳年早就迫不及待了。
帶着葉千秋直奔聽潮亭。
月明星稀,兩人緩緩走上聽潮亭台基。
沒了其他人,徐鳳年放鬆多了,一邊走,一邊說道:「葉真人,老黃就在樓上,這些日子一直都是我師傅在給老黃念您給的那捲純陽觀想法。」
葉千秋微微頷首,徐鳳年的師傅李義山,他自然是知道的。
葉千秋一邊走,一邊看着四周。
聽潮亭也算是這北涼王府最森嚴之地。
不過,那是對於闖入者來說。
因為徐鳳年母親吳素信佛的緣故,這聽潮亭雄偉台基下有四方形佛塔一座,刻八瓣梅花須彌座,塔身為覆缽形,正中開一船形龕,內刻一佛結跏趺坐於蓮台,神態莊嚴,剎基有石雕八金剛舉托剎身。
這座建築無疑是陵州城的風水所在,陵州缺水,北涼王徐驍便以人力擴湖為海,寓意「水筆」。
聽潮亭高聳巍峨,臨水而建,聚集天地靈氣和吸收日月精華。
主閣一樓檐下有三塊橫匾,正東為皇帝御賜「魁偉雄絕」九龍匾。
徐鳳年推開大門,大廳內一塊巨幅漢白玉浮雕敦煌飛仙映入眼帘,畫上衣袂飄搖的飛仙俱是與真人等高。
葉千秋讚嘆道:「巧奪天工。」
徐鳳年笑道:「這一樓西廳擺着天下間入門武學三萬卷,都是些不怎麼值錢的東西,都是徐驍搜羅來的。」
「也就是佔個位置,加點家藏萬卷書的書香氣派。」
「二樓是暗層,除了四千陰陽學縱橫學孤本,還有四十九件天下奇兵利器。」
「三樓有高深寶典秘笈兩萬卷,四樓暗層珍藏了一些奇石古玩,銅臭的很。」
「再往上也沒什麼,都是些葉真人都看不上眼的玩意兒。」
葉千秋笑道:「走吧,去看看老黃。」
二人順着樓梯,直上頂樓。
頂樓之上。
竹簡古籍安放在書架上。
一張紫檀長几,放着一盞昏黃飄搖的燭燈,幾角擱有一隻裝酒的青葫蘆。
一人席地而坐,披頭散髮,一張臉慘白如雪,眉心一抹淡紅,仔細一看,猶如一顆倒豎的丹鳳眼。
他一身麻衫,赤腳盤膝,正在下筆如飛。
在那人右手邊的蓆子上,老黃安安穩穩的躺在那兒。
「師傅,葉真人到了。」
徐鳳年叫了一聲。
那人沒有起身,而是繼續一邊寫着,一邊說道:「馬上就好。」
徐鳳年見狀,和葉千秋低聲道:「葉真人,這就是我師傅。」
葉千秋微微頷首。
二人朝着裏頭行去。
這時,只見李義山放下筆,站了起來,道:「李義山見過葉真人。」
葉千秋看着李義山,心頭卻是一跳。
他從李義山的身上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氣息,李義山外表看起來形容枯槁,好似老邁的一株枯樹,但是內里,卻仿佛有一股極為微弱的嫩芽在生根。
葉千秋心中還有所疑惑。
這時,只見李義山指着桌上的那副字,道:「久聞葉真人大名,今日得見,在下不勝榮幸。」
「這是在下為歡迎葉真人寫的幾個字,請葉真人瞧瞧可還入眼?」
葉千秋聞言,目光早已經落在了李義山的桌前。
只見那紙張之上,寫着四個大字「錦繡乾坤」。
葉千秋瞳孔一縮,這四個字寫的不錯,但最重要的是,這四個字上,多了幾分純陽炁息。
這時,葉千秋突然想起徐鳳年剛剛在樓下和他說過,這些日子,一直都是李義山在給老黃念純陽觀想法,莫非這李義山無意中參透了這純陽觀想法中的關竅,得了造化?
「一筆而下,觀之若脫韁駿馬騰空而來絕塵而去,又如蛟龍飛天流轉騰挪,來自空無。」
「這四個字,妙不可言。」
葉千秋如此說道。
李義山聞言,道:「葉真人繆贊。」
這時,徐鳳年道:「師傅,咱就別客氣了。」
「先讓葉真人給老黃瞧病才是。」
李義山咳嗽兩聲,笑道:「理當如此。」
……
李義山坐下拿起酒葫蘆來喝了一口酒。
葉千秋和徐鳳年走到老黃的身旁。
葉千秋看着老黃躺在那兒一動不動,蹲下身子給老黃把了把脈,又摸了摸老黃的頂門。
徐鳳年在一旁看着,也不敢輕易打擾。
過了一會兒,徐鳳年見葉千秋的手離開了老黃的身上,方才問道:「葉真人,怎麼樣?」
葉千秋看着雙目閉合的老黃,緩緩說道:「情況不容樂觀。」
「老黃體內的生機正在一點點的流失。」
徐鳳年面容微變,道:「那是沒得救了嗎?」
葉千秋輕輕搖頭,道:「那倒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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