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研究指南 36 攻心(二合一)

    胸膛內極速跳動的心臟如同七歲那年蒙德與父親一起用連枷在穀倉內敲麥殼似的,咣當咣當,第一下剛剛響起,眨眼間第二下就跟着出現了。

    只是當初他疼的是胳膊與肩膀,現在卻是胸膛部位,發悶發脹,還有一種陰冷隱隱繚繞,如同心臟上面纏繞着一條冰冷的毒蛇,隨時準備朝那跳動着的生命之源咬上一口。

    事實上,要不是身體被主人教導的方法強化過,外加剛才那個白衣服的在他身上做了些手腳阻擋住了一些痛苦,可能蒙德早已經死在了這裏了,更不可能還保持着清醒。

    只是現在所面臨的環境,與死亡似乎沒什麼差別。

    被鎖在那具棺材側面,身下黑色石質平台冰涼的滲人。

    不遠處那幾個教會的人正低頭互相交頭接耳,想來正在商量該怎麼處置他。

    蒙德對此不屑一顧,因為他已經做好去死的準備了。

    他對死亡並不恐懼。

    父母被害,他活着也沒什麼留戀的,對於這個到處都是壞人的世界,更是非常厭惡。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主人交代下來的任務,他沒能繼續完成下去。

    但這也沒關係,因為最初主人已經說過,他中途死去的可能性非常大。

    所以主人肯定已經有準備了。

    所以,他現在只要不暴露主人交代的一切,就等於幫助主人完成那件事了吧

    蒙德如此安慰着自己,並且堅定了死都不開口的決心。

    如果沒有主人,他永遠也不可能報仇,如果不是主人,他也只不過是個渺小的豬倌,渾身髒臭,被人鄙夷,被人瞧不起。

    那邊那幾個人,想要利用自己來了解主人的事情,又憑什麼?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恍惚間,幾人中那個最顯眼的棕發青年走到了他身前,並蹲下來與他對視了起來。

    其他人則不見了蹤跡。

    「反正都要死了,憑什麼配合你們這些教會走狗,對吧?」

    蒙德沒說話,儘管對方理會到了自己的態度與想法這點讓他有些爽快,如同讓仇人知道自己為什麼找他報仇一樣。

    但秉持着死都不開口的態度,他還是眼睛瞪着對方,嘴巴緊緊閉上。

    蒙德很有自知之明,他始終認為自己很笨,一不小心就容易被聰明人給騙了。

    所以最好的應對就是不和聰明人講話,如果可能,遠遠避開他們。

    現在沒辦法避開,那就只能不開口。

    可是

    「我也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那棕發青年說着,已經曲腿坐在了他對面,

    「你在警惕我用一些稀奇古怪的辦法來讓你開口,是不是?大家都知道,教會有很多獨特的超凡能力。」

    他邊說邊朝蒙德微微一笑,讓蒙德心頭忍不住一緊。

    這的確是他擔憂的事情。

    他可以選擇讓自己不配合,但如果這些教會的人強制用那種超凡力量讓他配合,他又該怎麼反抗?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的目標的確是讓你開口,用這個。」

    棕發青年的話確定了蒙德的憂慮,尤其讓他緊張的是,對方說話時從懷中掏出一枚銀色的項鍊。

    那是一個天使翅膀模樣的項鍊,做工精巧,在頭頂那些金色寶石散發的微光籠罩下,顯得熒光閃閃,非常神秘。

    「不過在讓你開口之前」對方沉吟了片刻,隨後在蒙德緊緊的注視下,突然將那枚項鍊放在了一旁,

    「我得說,幹得漂亮,我很欣賞你的做事風格。」

    心中提起的緊張因此而消散,但蒙德卻有點茫然,只因這話實在令人措不及防。

    不過緊接着他就抿了抿嘴,將心中的疑惑與納悶壓下去,決心不理會對方說什麼。

    反正不開口就對了!

    同時他的視線也在來回掃視着面前這位年輕人左側的手掌,以及距離手掌非常近的那枚項鍊。

    他已經準備好了,只要對方一拿起這枚項鍊,他就想辦法讓自己死快點。

    儘管他一時還沒想到被緊緊束縛在地表與石棺側面,連腦袋都沒辦法挪動一下的他該怎麼加快這一過程,但是決心已經有了,辦法總能想到。

    不過眼前這位似乎並不着急審訊他,不僅將項鍊放在一旁後沒再觸碰,反而還開始處理起了他自己的右手。

    這時蒙德才看見,對方那隻手上纏繞着一塊破爛的亞麻布,已經被鮮血滲透

    的暗紅一片了。

    隨着這人的動作,那與血肉黏連的破布被緩緩揭開,露出一片模糊開裂的掌心,看起來就很疼。

    「你可能很驚訝我為什麼可以說這種話,」

    年輕人說話時將原本的破布揭下來扔到一旁,又從衣服上撕了一塊新的重新往手上纏。

    「因為面對一個要死的人,我沒必要保留內心的想法,所以我可以說任何話,反正他們又聽不到。你也可以和我講任何事,畢竟你都要死了,再不說可就永遠沒辦法說了。」

    視線中的確沒有了剩下那幾個人的身影,蒙德還以為那些人可能在暗處注視着他呢。

    但如果那些人真的還在,眼前這位又怎麼敢說這種話呢

    他的警惕心不知不覺減弱了一些。

    面對一群人和面對一個人,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人太多總會讓他本能的緊張,尤其是在這種嚴峻的場合。

    而現在儘管有眼前這位還存在着,但對方那看起來有些狼狽的模樣,反倒讓他感覺沒那麼可怕了,尤其是對方好像還不着急審訊他。

    只是他為什麼會認為我做的不錯?

    稍微鬆懈一些後,蒙德有一點心情來思考這種事情了。

    不過這似乎用不着他自己琢磨,因為對方話語並未結束。

    「那位給了我半個小時來審訊你,所以我們還有充足時間來聊聊天。實話告訴你,我家鄉在大海另一邊,我五天前才抵達的內厄姆,在這邊基本沒幾個認識的人,對於那些修士死亡與否就更沒什麼感覺了。」

    說話時這位已經纏好了手,然後抬眼朝他點了點頭,

    「所以我對你的一些做法比較認同,不論辦法是什麼,你總歸替父母報了仇,而沒有憋憋屈屈的躲起來自己忍着。」

    這番話似乎帶有魔力一樣,竟莫名讓蒙德有種自豪與激動,那是一種被人理解的情緒。

    對比這段日子東躲西藏的情況,這種理解就顯得更珍貴了。

    不過緊接着他就復又提起了警惕心。

    往昔一些生活經驗告訴他,聰明人在騙人之前,總會習慣說幾句好聽的話來騙取他的信任,眼前這位想來也不例外。

    只是他竟然不是這裏的人?

    大海對面?

    蒙德對大海對面有什麼不太清楚,小時候好奇問過父母,也沒得到多少回應,只是知道對面生活的都是一群不信神的異教徒。

    眼前這位不太可能是異教徒,但好像對方長相的確與法洛斯人不太一樣,口音也有些差別

    主觀上蒙德仍在警惕,潛意識卻已經將眼前這位與其他教會的人,甚至以前認識的所有人區分開來了。

    然而他也並未發現,自己現在的警惕,與之前的警惕已經完全不同。

    隨着對方話語的持續,他體內一些黑暗氣息悄然間正起伏不定,時而高昂,時而低落,這也間接影響着蒙德的心情

    因為眼前這位始終沒有去碰那枚項鍊,他更是因此而鬆懈了許多。

    不過接下來對方說出的話卻讓他有些不忿。

    「然而報仇後你又剩下了什麼呢?悲痛、茫然,孤獨,睡夢時與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醒來後卻發現那其實只是一場夢」

    這人說着,目光憐憫,「你只能默默哭泣,傷感,以自己已經為他們報仇了這點來安慰自己,可那真的能彌補你失去親人後的空虛嗎?」

    眼神,表情,動作,語句起伏頻率,話語本身種種無形的影響力施加在身,終於讓蒙德無法淡定了。

    「當然能,蒙德做夢都能笑醒!嘿嘿,嘿嘿嘿!」

    他忍不住惱火地說,一下子就把死不開口這項原則給忘在了腦後,也暫時忽視了當前的環境與場合。

    對方卻只是靜靜注視着他。

    那雙純淨的黑眼睛中仿佛有無數種含義,每一種都好像在嘲笑他的嘴硬,卻又像是包含着種種情緒,每一種都能刺激的他思緒無法平靜。

    對視片刻後,蒙德不自覺移開了目光,只是嘴中仍在嘟囔,「你不懂的,你們這種人才不懂蒙德想的是什麼。」

    不知不覺間,他已然開始在配合對方的話語了。

    「我怎麼可能不懂,大家其實都一樣。」年輕人聞言笑了笑,


    「我們兄弟有四個,童年的晚餐通常很單調,房子也很窄小,餐具是陳舊的、牆壁上還能看到一些老鼠洞,在某年某月某一個時間,被父親或者母親用破布

    堵住了,免得裏面總跑出來那些惱人的小東西,但堵來堵去,我們會發現這毫無作用」

    蒙德沒說話,他有點後悔自己剛才多嘴了,儘管那沒有帶來什麼後果,但他決定不能再和對方接茬。

    只是明明內心抗拒去聽對方口中話語,但不知為何,聽着那些普普通通的話,他腦海中卻總是忍不住回想起種種相關畫面。

    「母親很勤勞,也很愛我們,每次當附近有市場開市時,她都會帶我們去看看熱鬧,偶爾會在我哀求下買一些小物件,但大部分時候都會敲敲我的腦門,然後不做理會。」

    

    「農活很沉重,我們太小,能做的也不多,幸好有一個力氣很大的父親,他有點嘮叨,但是可以教我們好多東西。我們當時感覺他真的很厲害,然後長大後發現,他其實不會什麼,但他卻將他所有會的東西全都教導給了我們,養豬、務農、修理農具是的,他也就會這些了,但他全都告訴了我們,那是他在世界上賴以生存的一切」

    

    「只是當他發現有更好的機會能留給我們時,他卻反而認為自己教授的一切都是沒用的,他的兒子可以過上更體面的生活,雖然這種生活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家族大部分財產,但他還是咬牙準備那麼做了。我們當時體會不到這種決定是有多麼艱難,這又是一件多麼令人遺憾的事情」

    

    年輕人一句又一句話語讓蒙德心情有些恍惚,因為這一切都是那麼的似曾相識。

    他因此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想到幼年時代的快樂與苦悶。

    甚至想到了小時候屋子裏總竄來竄去的那隻怎麼抓也抓不到的老鼠

    那一切都很簡陋,與修道院的生活完全沒法比,卻充滿了溫馨與快樂。

    隱約間,蒙德甚至錯誤地認為對方說的其實是自己。

    「只是很可惜,這一切在某一時刻戛然而止了。」

    對方說這句話時緩緩收斂起了臉上的笑意,語氣也變得沉重,「世界上總用各種突如其來的災難讓我們無法防備。」

    傾聽這一切的蒙德莫名對此感同身受,甚至隱隱有種再次聽到父母身死時的絕望。

    「如果是人,我大可以向你那樣去想辦法復仇,可是疾病」

    棕發年輕人說着,朝他搖了搖頭,「所以沒有發泄,只有絕望,沒有憤怒,只有哀傷。」

    蒙德沒說話,只是悄然間,他看向對方的目光卻有了一絲憐憫與同情。

    「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年輕人這句話甚至與蒙德此刻的情緒隱隱重疊,如同他們過往那些相似的一切。

    「但讓我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你會什麼都不願意說?為什麼?明明你已經成功復仇了,你還在堅持什麼?」

    這話如果對方一開始問起,蒙德肯定死不開口。

    但現在,他的想法卻有些變化,原因是他覺得對方與其他人都不一樣,他和自己很像。

    而和自己很像,那應該就不是壞人。

    於是他猶猶豫豫地說道:「因為蒙德不想背叛主人,儘管他是一個魔鬼。」

    他這句話說出口時已經做好了被對方不認同的準備。

    只因在正常人的認知中,魔鬼是比世界上最邪惡的罪人都要邪惡的存在。

    因為它們在沒成為魔鬼之前,本就是世界上最邪惡之人墮落地獄扭曲而來的,忠誠於魔鬼,本就是很可笑的事情。

    卻不想面前這位棕發青年聞言後只是點了點頭,

    「好吧,你不想背叛一個對你好的魔鬼,可以理解。」

    對方反應平淡,但這種態度卻讓蒙德心裏有種由衷的喜悅。

    他原本認為有這種想法的自己是個怪物,是被所有人都排斥的。

    可現在他突然發現,原來並不是,其實是有人能理解自己的,而且這個人又和自己這般相似!

    只是接下來對方的話卻又讓他有些煩悶。

    「可忠於自己的堅持,或者挽救無數的家庭,到底哪個更正確呢?」

    年輕人詢問,「我想以前你應該閱讀過一些相關典籍,儘管那些典籍並不一定代表事實,但你應該能了解,那些記錄大部分都不是憑空捏造。威爾科斯特數以百萬的平民曾經就被一位降臨的魔鬼屠殺了個乾淨想想這會造成多少像我們這種遭遇的人?又會有多少個我們在夜晚時默默哭泣?」

    「我的主人不會那麼做!」蒙德嘴

    犟地說。

    「真的不會嗎,你確定?」年輕人反問的同時抬了抬受傷的右手,

    「只是碰到了一個魔鬼的手臂,沒錯,只是碰到了,它既沒有主動攻擊我,也沒有釋放自己的力量,我只是碰到了它,就被傷成了這樣。你覺得這代表了什麼?」

    蒙德聞言有些語塞,對方卻也沒希望他能回答。

    「清醒一點吧,蒙德,我們和魔鬼不是同類。它們儘管能說我們的語言,想的卻永遠都是如何入侵人類世界。它們無法被殺死,我們的生命卻很脆弱。

    「就像一群羔羊面對一位牧羊人,也許牧羊人暫時是無害的,但當你不再有利用價值時,他的想法永遠都是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然後將你的皮做成衣服或者羊皮紙。就像現在,如果他真的對你好,為什麼他不來救你?」

    蒙德依舊沉默,只是本就不明亮的眼眸復又暗淡了許多,顯然他對此其實心知肚明。

    「你是一個善良的人,蒙德,我能看得出來,儘管仇恨讓你做出了一些衝動的事情,但這並不能掩蓋你的本性。」

    眼前之人說話時已經來到蒙德旁邊坐了下去,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有愧疚的,因為你覺得在這件事上你也許表現的太激動了。你甚至曾經想過如果可以活下來,那就去做一些好事來彌補這種愧疚,我說的對嗎?」

    沉默半晌,蒙德搖了搖頭,「我活不了的。」

    他的聲音充滿苦澀。

    「主人早就說蒙德會死在這件事結束之後,他還說蒙德不夠邪惡,所以下不了地獄,他說蒙德殺的人太多,也上不了天堂。死掉後,蒙德會直接消散,永遠的消散,也沒人會記得蒙德。」

    「可在消散之前,你卻能夠選擇。是去挽救更多的人,比你殺死的那些還要多的多的人,還是任憑這些人即將因一位魔鬼的陰謀而死去,或者像我們這樣無力的面對那些痛苦?」

    蒙德聞言渾身發顫,仿佛在掙扎,但他最終還是愧疚地搖了搖頭。

    年輕人見此笑了,隨後話鋒一轉,

    「那好,我不問關於你主人的事情,」

    他說道:「我們正在調查亞摩斯修道院院長失蹤的事情,如果你有線索,可以告訴我嗎?」

    「是博斯韋爾叔叔嗎?」蒙德聞言精神一振。

    「是的,他叫博斯韋爾。」

    「蒙德知道的不多,那天他留給蒙德留給蒙德一封信,然後他就不見了,那還是蒙德召喚來主人之前的事情呢。然後然後」

    他皺眉回想着,突然想起來那天他偷聽到真相時一位修士說過的一句話,於是迫不及待地抓了抓旁邊年輕人的衣袖,

    「巴澤爾,他去找一個叫巴澤爾的人了,我只知道這個名字,還有還有他父親是一位主教,叫做叫做哲羅姆!」

    說道最後,蒙德臉上有所哀求,「如果,如果你們能找到博斯韋爾叔叔,你們會保護他嗎?我是說,如果他還活着?」

    「當然,」

    眼前之人點了點頭,「別人會不會我不知道,但我會。」

    他說完復又拍了拍蒙德肩膀,隨後站起身來。

    「就算他已經不在了,我也會查出真相,我還會把這真相寫成信放在你的墓碑上。我認為我有必要這麼做,因為我們真的很投緣。」

    他說的誠懇,蒙德卻莫名有種慚愧感。

    因為自己完全無法回報對方的善意,唯一說出口的話,也只是為了能夠讓叔叔的事情順利被調查

    人天生有種互惠心理,這種心理能夠影響到的範圍大到國與國之間,小到人與朋友之間。

    大部分人內心中都有一種不願意虧欠別人的感情傾向,如果造成虧欠,那會給人帶來一定的心理壓力。

    這種壓力平時不算什麼,但是在眼下,在種種要素的推搡下,終於成為了壓倒蒙德內心堅持的最後一根稻草。

    於是他在猶豫片刻後,突然抬眼詢問:「魔鬼真的永遠都殺不死嗎?」

    「魔鬼善於逃跑,人類很難抓住他們。」

    已經站起身來的伯尼肯定地說道:「就算被抓住了,也只能被封印,想要殺死魔鬼,基本不可能。」

    蒙德聞言又沉默了一會,最後在伯尼靜靜注視下,聲音很小地說道:「她,她叫伊妮德·斯科特·暗火」

    「誰?」

    「蒙德的主人」說這話時蒙德表情慚愧,話語卻順暢了許多。

    「好吧

    ,伊妮德·斯科特·暗火。」

    伯尼點了點頭,語氣溫和,仿佛仍舊在閒聊,「她都讓你做了些什麼?」

    「她答應幫蒙德報仇,前提是事後蒙德幫她打開這座石棺,然後」

    「然後什麼?」

    「然後她要蒙德去桑樹城找一個叫格納·伯蒂的人,黑髮黑眼,大約十四歲左右。」

    蒙德低聲回答:「她說那人對她很重要,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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