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場雨,及時的解決了萬畝麥田的乾渴情況,附近村莊的農人們爭相要請許道三人前去做客,最後還是德高望重的老丈力排眾議,決定就在求雨選定的黃土丘上面宴請許道三人。
而且部分桌椅、食材、燈燭都是現成的,其他東西也可以直接遣人跑回去拿。
面對眾人如此熱情的邀請,許道不便於拒絕,而且他心中興致也濃,於是含笑的就應承了下來。
就着雨過天晴,麥田裏的清新氣味,一場農家的宴席就此露天的擺出來。
殺豬宰羊,屠雞烹狗,劈柴燒火的聲音,吆喝聲不斷。
其中許道也沒有閒着,因為溝渠當中的水流尚且渾濁,不便於淘米做飯,他也制止了凡人們奔回家取水的動,直接掐動法訣,又在現場給眾人灌滿了幾大缸子的清水。
如此場面,比之他剛才求雨要更加直觀,且接地氣很多,頓時又引得周遭的村民們一陣驚呼和稱讚。
一場酒酣盡興的流水席從中午開始準備,一直延續到了下午,日光都開始變得昏黃。
農人當中的老丈喝的是面目通紅,而陳挽這廝也是有趣,他雖說是道徒,但是極樂於和凡人們打成一片,廝混在當中,與之推杯舉盞過的人不下於三十。
許道端坐在正東方的上席,不時就有人舉着杯子跑來朝他敬酒。
到了最後,附近村莊的孩童們也都大老遠的跑過來,朝他磕一個頭,說上幾句吉祥話。
如此這個過程當中,他也沒有什麼不耐煩,來者不拒,敬酒的一口悶下,磕頭的摸摸對方的腦袋,說上幾句祝福的話,哄得對方的爹娘開心的不得了。
蘇玖站在他的身旁,一併會從自己的儲物袋中取出冰糖,笑着放進孩童的手心當中。
群情歡騰,昏黃的夕陽灑落在許道的面孔上面,讓他抬起頭,環視四周,目中感慨不已。
觸景生情,隱隱約約之間,許道感覺心頭一片安穩,好似回到了自己的前世,又好似回到了此身父母尚在的時候。
看着四周的老丈老嫗、農夫農婦、懵懂孩童,全都悠閒自在,完全不同於他剛來時的那般愁苦情況,許道的心中的生出一種振奮之感,盤踞在胸中頗久的躁念都安分下來。
察覺到這點,許道眼神定住,然後乾脆閉上眼睛,默默地感悟起心神。
「並非是錯覺,體內的躁念當真平息很多。」
他驚喜的發現。
睜開眼睛之後,許道望着四周充滿熱忱、尊敬、仰慕的眼神,心中不由的一動。
「這便是積善積德,打磨道心麼?」
根據《修真百解》上面的說法,仙道非邪道,武道非惡道。
道人者,道德士也,需要扶危濟困,行善修德,方能道心穩固,靈台清明,魔念不起,道途通達。
其中充滿着一股子說教的味道,甚至提出了「積得三千功德,方能證道長生」的說法。
許道讀到這點的時候,對前半段持以懷疑的態度,對後半段更是嗤之以鼻。
畢竟無論今生還是前世,他所見聞到的都是實力不與道德掛鈎,強者或是精明能幹,或是工於心計,絕不一定要是良善之人。
但如今機緣巧合的,許道自己魔念纏身,且難得的做下一件純粹的好事,赫然發現其中頗是值得琢磨。
細思片刻,他沉下心神,直接動用起神識,徹頭徹尾的掃描肉身和周遭環境,查看是否有任何變化出現。
但是經過一番仔細的檢查之後,他肉身沒有變化,四周也是依舊如初,沒有多增加一絲一毫的靈氣,更別說天降「寶物」,鎮壓他的魔念了。
如此一來,許道意識到他心中的躁念伏下,純粹是和他自身的心理狀態有關,行善積德只能帶來心性上面的變化,並不會觸發天機,獎勵善事。
而且今日做了一場善事,他肉身的躁念只是沒有泛起罷了,依舊根深蒂固,眼下他之所以能夠維持靈台的清醒,靠的還是腦中不斷震動的清心符種。
這是因為他的魔念並不是自我入魔,而是源自於血脈當中的獸性,和他生而為人的心性發生了衝突,產生混亂,渴望着吞吃一切血食,有類於「德不配位」。
可以說,如果只是行善積德,就算他的心性再是良善,因為持之以恆的受到血脈影響,他依舊會往非人的方面發展而去。
到了最後,許道的意志要麼順從肉身,成為非人的存在,要麼意志消亡,肉身重新孕育出另外一個自我,統領身子。
畢竟根據前世的見聞,人之意志很有可能就是為了機體更好的運轉生存,方才誕生出來的存在。
世間不少意志分裂之人,便是因為原有的意志無法承受、適應生存的環境,進而新分裂生出了一人格。
想要避免如此下場,除了修身養性,認清自己之外,更要魂魄自我強大,不受外界乃至於自家肉身的干擾。
放到許道身上,行善積德能夠讓他心神安定,找回人氣,而修行清心靜氣法術,則是能穩固他的靈台,免疫魔念侵蝕。
但思索到這裏,許道心中忽地也悚然一驚。
「如此說來,武道的最終歸途,是惡道?!」
按照以上思考的,隨着武道中人的肉身不斷蛻變,不修魂魄,他們控制肉身的意志,必須、也是必將順從於肉身,以滿足肉身的各種所需,譬如飢餓則食、寒冷則衣、睏乏則息有類於虎狼要吃肉,殭屍要吸血。
如果控制肉身的意志非要違背肉身所需,仙道中人尚可魂魄離體,但武道中人必然是身心具乏,只會朝毀滅的方向直奔而去。
可許道往這點思索下去,又隱隱感覺他落入了窠臼。
且先不提前世,最起碼此世是存在靈魂一物的,究竟靈魂是肉身的副產物,還是肉身只是靈魂的一件「衣服」,還是兩說。
許道心中明悟過來:
「當是在仙道看來,肉身軀殼只不過是人之魂魄寄託的物件,意志長存,方才是真正的長存。」
「而在武道上,則是無論武道中人主動還是不主動,隨着修行的增進,特別是鍊氣進築基這般生命層次的躍遷,其必定走上肉身為重,魂魄次之的道路。」
腦中出現這個感悟,他感慨萬千,頓覺自己隱隱觸摸到了仙道、武道的核心區別。
「當然如此感悟必然還存在着不少疏漏,甚至也不一定是正確的,還得今後好好琢磨琢磨。」
雖是如此警告着自己,但許道梳理着自己的所修所得、所見所閱,確認自己領悟出來的道理,大方向是正確的。
「難怪仙道、武道、劍仙三種道途當中,仙道最易得到長生,除了仙道詭異、手段多多之外,仙道本身所追求的『我思故我在』,也更直指人之所謂的『長生』概念。」
「畢竟若僅肉身長存便是長存,那麼將自家肉身煉製成為殭屍,便是最方便的長生道路,只不過道人的意志會消亡但能否算長生,靠的就是修道之人自我意志判斷的,否則人本天地之物,死則死矣,只不過是形體化塵土,換種存在方式,又不會徹底湮滅。」
「或許這也是『武道』之所以叫做『武道』,而非肉身之道的原因。」
「其中應該有重要關竅,能夠促使肉身和道人的意志共存,或者是強摁着肉身往道人所需要的方向蛻變而去,而非是一味的打磨肉身、增長氣血,導致最終意志被肉身所影響,非人化,又或者被肉身所拋棄掉,自我消亡掉。」
一番思索下來,種種奇思妙想充斥在許道的腦殼當中,令他時而大悟,覺得自己領悟了道理,又令他時而感覺落入窠臼。
宴席當中,其他人見許道沉思頗久,剛開始都不敢打擾,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小小的,但是隨着他的眉頭一次又一次的皺起來,除了個把酩酊大醉的夥計,其他人全都面色緊張起來,流露出關心之色。
最後還是蘇玖大着膽子,站在他的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輕呼到:「老爺,有人向您敬酒。」
「嗯?」
許道從沉思當中回過神來,他抬眼一看,便望見了蘇玖眼裏的擔憂,以及四周一雙雙關心的眼神。
八九十歲的老丈坐在他的身邊,還湊過腦袋,壓低聲音說:
「道長是否有憂慮之事,老漢雖然老朽不堪、見識短淺,但是活了大半輩子,總歸見識過不少事情,若是可以,道長儘管問俺,看老漢是否能幫到您。」
聽見這話,許道的眉頭頓時就舒展開。
他所思慮之事,自然不是區區一凡俗老者能夠指點的,若是說與對方聽,恐怕對方連理解都不能,只會覺得他高深莫測、雲裏霧裏。但這番關心,卻是讓他極為受用。
許道洒然一笑,朝着周遭的眾人拱手,口中說到:
「多謝老丈及諸位關心,貧道只是許久不曾回到故鄉,觸景生情,回憶起了兒時的景象罷了。」
聽見這話,有農人大大咧咧的叫到:「那道長多多來俺們這兒,好吃好喝的管夠,定教您樂不思家咧。」
還有人附
和:「是極是極,王胖子他家殷實,道長儘管住進去!」
這話說出來,四周鬨笑聲大,熱鬧一團。
桌上的老丈聽見,也是咧着嘴,連連連擺手,示意眾人收斂點,不要衝撞、驚擾了許道。
但許道自己也是大笑起來,他舉起手中的杯子,對着眾人呼到:「不語這些。來、諸位!飲勝!」
轟然的話聲響起來,不少凡人應聲端起陶碗,口中大叫:「喝!」
霎時間,酒碗碰撞,桌椅顫動,碗筷敲擊。
黃土丘上再次恢復到歡聲笑語的狀態,噴香的麵食,烹煮好的豬肉、雞鴨全都被端上了桌,近百人的搖動着筷箸,嘈嘈切切,大吃大喝起來。
許道望着眼前如此熱鬧的景象,面容安定,他靜靜的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渾濁的酒水。
不管怎樣,依照今日所歷來看,欲要清靜心神,打磨道心,不受魔念所擾,除了多修行幾門清心靜氣法術,意志強大不受干擾之外,還得時不時的接觸人氣,認清自我。
其中行善積德,便是生而為人,認清自我最有效的一種方法了。
畢竟人性此物,善惡一體,惡好辦,順從獸性,或者說順從原始欲望即可,但善難得,唯有理智清醒且強大之人,方能有餘力去行善事。
清醒,行善,此二者於道人來說,相為影響。
今日一番感悟,不僅讓許道真正的意識到仙武之根本區別,更讓他念頭通達,洞悉清靜之根本手段,收穫大大。
至此之後,只要他按照如上所說,強大意志,行善清靜,絕無入魔之憂矣!
一時之間,許道感慨萬千,區區一場求雨任務,竟然讓他得到如此大的收穫。
「修道又謂修真,何為真我,我尚且不知,但已然知曉如何不失去真我。」
「不失真我,方能繼而追求真我。」
冥冥之中,他忽覺能領悟此不失真我之法,心存警惕,方才是修道路上的真正築基,能使得前路光明,不走偏頗之路。
宴飲繼續。
等到徹底的酒酣,黃昏已經過去,暮色深沉,黃土丘的四周插起了火把,升起了火堆。
天上星光閃爍,但是農人們顯然難得有今日這般歡歌笑語的時候,依舊還在慶祝着。
「咦!」
但是悄然間,八九十歲的老丈往身旁望過去,準備敬酒,他忽地動微滯,然後伸手擦了擦眼翳,驚呼到:
「呂道長呢、還有陳、蘇兩位道長呢?」
「咦!」
四周立刻驚呼一片。
只見酒席中,許道三人的座位已經空蕩蕩。
首座之人,也就是許道,已然攜帶着小狐娘蘇玖,搬運起醉醺醺的陳挽道徒,飄然離去了。
「三位道長不見了!」
「道長們去哪了?」
眾人連忙轉頭四顧,想要找到許道三人的身影,卻一無所獲,只是在桌椅上發現了一些銀兩,銀兩尚且還滾動着,反射出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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