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相信了他的回答,那場突如其來的雨後七見奈奈美再未問過相關的問題,只是增加了來劇組探班的頻率,從原本的每月一次變成了每周一次。
每次來都會帶一些送給劇組的小禮物。漸漸的,她也與不少工作人員熟絡起來。
在這種似有似無的提醒之下,清水徹心中的天平不可阻擋地向一個方向傾斜。
或許說,對於這個「二選一」的問題,答案一開始就已確定,只是能年玲奈的攻勢讓他在這個遠離東京的海邊小城中一度動搖。
不過隨着七見奈奈美的舉動,這點動搖也只能潛藏於內心深處,似乎再難出現。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不可避免的消沉起來。
也許是從清水徹的態度和七見奈奈美的舉動中發現了什麼,能年玲奈最後借着那天拍攝帶來的勇氣嘗試了幾次,在無一例外的失敗後,似乎終於選擇退回原處。
而代價就是整個人變得低落,在拍攝過程中不時犯錯。平日裏的笑容也淡了不少,仿佛又變回清水徹剛認識她時那個膽怯而毫無自信的樣子。
進入到十月,久慈的天氣已相當清冷,草木結滿霜氣,在深夜裏也出現了雪的痕跡。
然而《海女》的拍攝正進入到關鍵階段,基本上每天都從清晨拍到深夜,一連十幾天都是如此。在不斷累積的疲憊下,所有人的情緒都逼近了臨界點,語氣也不免暴躁。
「能年你怎麼回事?這段你扮演的角色應該是滿心歡喜的,怎麼從鏡頭裏看上去就像是得了重病一樣?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看劇本?」
「真是抱歉,能年她也是這段時間太累了…」
「那你說,這裏誰不累?」
「您說的是,我們一定…」
站在拍攝現場邊緣,清水徹遠遠看着垂頭不語的能年玲奈。
她面前,負責這一段的吉田導演發着脾氣,新來的助理不斷鞠躬賠禮,橋本愛則是拉着她稍作安慰。
「不過去勸兩句?」
清水徹轉頭看過去,接住了訓霸圭扔過來的咖啡,微微搖頭。
「不了,總不可能每次拍攝我都在場,她早晚要學會的。」
「也是,」訓霸圭灌下口咖啡,也望向那邊,「其實能年的表現也沒比其他人差多少。主要還是時間太緊,要是等到下雪,很多鏡頭都沒法拍了,等這一陣過去就好。」
「希望吧。」
注意到導演的訓斥已經結束,能年玲奈被橋本愛和助理扶着退到休息處,清水徹也沒了繼續觀望的心情。
「訓霸桑,我去外面走走,開拍之前回來。」
「哦,去吧,你最近也辛苦了。」
看着訓霸圭亂糟糟的胡茬,清水徹搖搖頭,「彼此彼此。」
離開燈火通明的拍攝現場,外面就是小城的寂靜夜晚。街道上沒什麼行人,只有一兩盞路燈孤懸着。
繞了兩圈,清水徹決定前往最近常去的海堤,等走到時,卻意外發現有人提前等在那裏。
「清水編劇。」
「小泉桑。」
看清眼前的人影,清水徹不免有些驚訝。等在那裏的居然是扮演女主角母親的小泉今日子。
雖說一同在劇組待了兩個多月,不過清水徹自問和她沒什麼交集,兩人的接觸只限於碰面後的點頭問候,以及寥寥幾次工作上的交流。整體接觸下來,感覺是個優秀的前輩,讓人敬而遠之。不過好像能年和她關係不錯…
所以…應該只是巧合吧?
在心裏得出結論,清水徹開口道:「小泉桑也喜歡一個人散步嗎?」
「不,我是聽別人說清水編劇你會來這裏,所以專門等你的。」
「您是有什麼事嗎?」
正想問她的來意,卻沒想到小泉今日子的目光突然凌厲起來,雙手撐腰,語調上揚,「哈?竟然還問什麼事?怎麼,欺負了別人女兒,還不許別人母親上門問罪嗎?」
眼見一頂大帽子扣下,清水徹趕忙否認,「什麼?欺負?小泉桑,我應該沒見過您女兒吧?」
「還敢不承認?難道能年她不是因為你情緒低落的嗎?」
「原來您說的是能年啊…」
「知道就好,」掃了他一眼,小泉今日子收起了咄咄逼人的表情,沉聲道:「能年喜歡你小子吧?」
清水徹看着夜晚的幽邃海面,沒有否認。
「你就算想否認也沒有用,那孩子太單純了,喜歡和討厭都寫在臉上。本來一開始還算開朗,不過就在清水編劇你的女朋友探班之後,整個人越來越消沉,到現在成了這幅樣子。要不是實在看不下去,我也不會來找你。說真的,清水編劇,你打算怎麼辦?」
清水徹還是沒有開口。
「依我看,清水編劇你是打算疏遠她,等她主動放棄,是吧?」
又是一陣沉默,清水徹轉向她:「難道小泉桑有其它辦法嗎?」
「我不是來給你出主意的,清水編劇。」
搖了搖頭,小泉今日子在夜風中抱起手臂,「我只是想說,你這麼做就是完全不負責任!」
「你以為只要冷淡對待她,等過一段時間,她對你的感情就會自然而然變淡,到最後相安無事嗎?大錯特錯!」
「清水編劇,之前傳你和能年緋聞的時候,我也看過一些報道。你為她做了那麼多事,又是開辦事務所又是幫她成為主演,可以說她的世界中已經不能沒有你了。這種時候,你再對她說『我有女朋友了,所以我們之間不可能』,你覺得她還聽得進去嗎?」
「要是你能下決心和她一刀兩斷,從此不再見面,那倒還好。不過你偏偏是她事務所的社長,又是劇組編劇,想不見面都不可能。這時候你讓她怎麼辦呢?想表達愛意又怕你討厭,只能強行壓抑自己的心情,裝作表面上不再喜歡。這麼殘忍的事情,難道是清水編劇你希望的嗎?」
「要我說,如果清水編劇你真的不打算接受能年,那一開始就不要幫她,放她自生自滅。既然已經幫了她,那請你就負責到底。」
她質問般的一頓批駁後,堤岸上就只剩下了風聲。
感受着內心翻湧的波濤,清水徹握緊拳頭,竭力控制住情緒:「難道小泉桑是想讓我和七見分手嗎?」
「我沒有這麼說,」小泉今日子搖了搖頭,「那是你和她之間的事情,我只說能年。說實話,你這點事在藝能界這個圈子裏根本不算什麼。所以不管你是和女朋友分手也好,還是瞞過她、騙過她、甚至說服她,反正怎麼樣都行,我只希望你能對能年負起責任。」
「既然你承擔了她的過去,那就請連將來也一併承擔下去。」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快要開始拍攝了,我先過去,清水編劇你可以再想想。」
小泉今日子離開後,無月的天空瞬間被黑雲籠罩,海風凌冽。水面也激盪着,一次又一次地湧向堤岸,反覆摔在岩石上,碎裂成無數冰冷的泡沫。
在岸邊呆立了許久,清水徹緩緩吐出一口白霧,又望了眼燈塔,轉身朝着小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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