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娛字事 第七十章 散步

    由於兩人下午都有課，清水徹和七見奈奈美終於選擇奢侈一次，在中野車站前的自助烤肉店內將晚餐解決，再步行返回公寓。

    同樣的餐費，放在普通餐館裏可能覺得沒有什麼，但交到自助餐館手中總會莫名產生「一定要吃回本」的想法。

    所以當兩人扶着塞得滿滿的肚子走出烤肉店時，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來。

    時值深秋，白日陽光積累下的那點溫度早已完全散去，無處不在的微風更是加深了夜晚的涼意。街道上行人寥寥，僅有的幾個也都縮着脖子，腳步匆匆。

    也只有他們仗着食物產生的熱量，沿着馬路慢慢踱着步子。

    「七見。」嗅到身上的烤肉氣息淡了幾分，清水徹突然開口，打破了悄悄蔓延的靜謐氣息。

    「嗯？怎麼了？」

    七見奈奈美轉向他，語氣上揚，眼神明亮。

    「有個東西…我想送給你。」

    「哦？」

    見她歪着頭，似乎在思索什麼，清水徹忍不住勾起嘴角，「怎麼？有問題嗎？」

    「倒不是…不過，今天好像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

    「也沒有必須在特定時間送東西的說法吧？」

    清水徹笑着搖頭，片刻後又斂起表情，「而且…與其說送，倒不如說是我一直欠你的。」

    「欠我的？」

    「你看了就知道。」

    借着橘黃色的路燈，清水徹拉下背上的雙肩包，在裏面翻找一陣，取出本書遞給她。

    「《編舟記》？還有簽名，這是…」

    「之前說好的，要是出了新書就送一本給你，作為海邊那副畫的『報酬』。」

    七見奈奈美仔細看了眼，臉上泛起淡淡的笑容。

    「你還記得啊。」

    「肯定記得，畢竟是和七見你的約定…本以為明年才能出版，沒想到因為這次意外而提前不少。」

    終於送出手，清水徹鬆了口氣，見她垂下眼睛微微頷首，似乎就要將這本書收起，又急忙開口：「那個…後面還有內容。」

    「後面？」

    參與了這本書的製作，七見奈奈美對書中的內容早已熟悉。翻開封面就是空白的扉頁，扉頁後沒有目錄，直接就是小說的正文。帶着疑惑重新將書舉起，翻過仍舊空無一物的扉頁，原本是正文的位置卻被突兀地插入了一頁紙，紙的正中間則印着她的名字。

    「謹以此書獻給七見奈奈美，感謝你一直對我的支持，尤其是在設計和取材上的幫助。」

    怔在原地，七見奈奈美將這句話反覆看了好幾遍，強壓住內心的顫抖深深吸了口氣，卻還是忍不住捂着嘴，頂着滾燙的眼眶看向清水徹。

    她的目光過於灼熱，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散發出驚人的熱量，就像是忽然出現在此地的小小太陽，對周圍的一切有着無窮的吸引力，讓清水徹也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但就在馬上要觸碰到那份溫暖的前一秒，她突然撇過頭，用手背拭過眼眶。

    「那個…謝謝。」

    「沒有什麼的…西方的作家經常寫這種，日本倒是很少…我拜託岸田桑在印刷時專門印了這一本，也談不上多麻煩…」

    內心被遺憾填滿，清水徹口中顛三倒四，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七見奈奈美倒是笑了起來，重新抬起頭，聲音輕柔，有如夏夜微風。

    「…只有這一本嗎…那還是謝謝你…」

    清水徹只能強打精神，勉強笑着。

    「不用客氣，真的沒有什麼。」

    正想要沿着道路繼續前行，左手忽然傳來一陣溫暖，還沒反應過來卻又轉瞬即逝。驚愕之下轉頭看向她，瀰漫的夜色中，她微微頷首，臉頰在昏黃的燈光下泛着暖色，眼眸低垂，似有水波在其中蕩漾。

    「…那個，還有機會的…」

    清水徹笑了下，重重點頭。

    -----

    沒了剛才那股氣氛，空氣中的曖昧感卻留了下來。

    牽着手在街頭漫步，七見奈奈美的目光還是游移不定，清水徹則是放鬆了不少，思維更加活躍。

    「對了，還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

    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七見奈奈美只能竭力壓低聲音，讓自己的情緒聽起來不那麼明顯。

    「我前幾天去了趟東寶，他們決定要改編我的小說。」

    「是《編舟記》嗎？」

    注視着前方愈發明亮的燈光，清水徹沒從她刻意壓低的話語中聽出什麼，只是搖頭道：「不止，兩部都要改編，先改編《夜間遠足》，等到時機合適再公佈《編舟記》的改編消息。」

    手上傳來了輕微的拉力，清水徹疑惑地看過去，七見奈奈美已經藏起了表情。

    「那祝賀你了。」

    「謝謝。」

    重新看向前方的道路，清水徹的語氣更輕鬆了幾分。

    「他們同時邀請我擔任編劇，到時候還有甄選會和記者見面會要參加，這麼想其實有些麻煩…」

    聽着他的話語，在他看不見的角度，七見奈奈美靜靜注視着他的側臉。

    路旁的櫥窗透出了純白色的柔和光線，映得他整個人像是沐浴在光芒之中。雖然口中在說甄選會和記者見面會很是麻煩，但他始終掛着笑意，眼中滿是期待。

    畢竟是個作家啊…

    小心控制住音量，七見奈奈美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已經認識了大半年，七見奈奈美自問對他有幾分了解。

    他是一個永遠熱衷於新鮮事物的人。

    不論去哪裏都帶着取材用的記事本，遇到感興趣的、沒見過的事物就會迫不及待地記錄下來，必要時還會親身體驗。總是在向前走，不會為身後的、已經錯過的東西停留。

    本來這樣也沒問題的。

    真要說起來，他是剛剛出道的年輕作家，自己則是開始學習繪畫和設計不久的新人，怎麼想都十分般配。

    在花火大會之前的那個夜晚，被他突然抓住手腕的那一瞬間，七見奈奈美想着：要是自己和他，兩個籍籍無名的人能夠一直並肩走下去就好了。

    本來七見奈奈美以為自己努力一下是可以做到的。然而，他突然走得太快了些。

    突然間，他背上了挽救早見書房的任務，又轉眼得到了宮部美雪、京極夏彥、角田光代等大人物的看重和支持，現在更是獲得了將小說改編成電影的機會。

    雖然自己已經認識了早見書房的眾人，也見過了他的老師，對他的一切慢慢熟悉起來。可一轉眼，他又踏入了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新世界中。一個更加瑰麗、精彩，卻又到處都是陷阱與誘惑的世界。

    再這樣下去，兩個人的差距只會越拉越大。

    到那個時候又該怎麼辦？

    是坐視不斷擴大的差距，任由他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見？還是就這麼被他牽着，成為他即使很樂意背負但事實上存在的負擔？

    雖然完全相信他對自己的心意，但從書中了解到的世界讓七見奈奈美明白，沒有什麼能夠永恆不變。當兩個人的位置發生變化時，兩人間的關係也會出現相應的變化。

    如果就這麼無動於衷地停留在原地的話…

    突然間，七見奈奈美想起了從上井彩那裏打聽到的情報。那個叫能年玲奈的女孩子…正好是個演員吧？要是…

    感受到手上傳來的力道，清水徹轉頭看過去。

    「怎麼了嗎？」

    「沒什麼。」

    七見奈奈美搖了搖頭，藏起了眼中似有似無的堅決。見他還是疑惑，輕輕彎起眉眼，道：「有點冷了，快回去吧。」

    不疑有他，清水徹答應下來，「好。」

    牽着手，兩人越走越快。轉過街角，公寓已經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