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想世界 494、白丁問論

    次日午後,百花山陽光明媚,空地周圍的各色花樹亂顯嬌姿,這在冬日裏的平京郊野是難得的景致,不愧為自古修行道場。

    今天的會議,與昨日的打開方式不太一樣。梅野石率先宣佈,又到了每年一度推舉崑崙盟二十五派執行宗門的時候。

    梅艷雪代表元朔門主動表態, 元朔門將不再出任崑崙盟的執行宗門。梅野石則順勢當眾問丁奇,方外門是否願意為維護崑崙修行界共約盡力?

    在這種場合問這樣的話,方外門當然無法拒絕。

    前天出事的就是方外門的兩名執事。崑崙盟為追查此事連夜出動,很快就查清緣由,甚至連三十多年前的舊桉都翻了出來,和鋒這樣的前輩高人都親自出手了。

    各派高人並不是對方外門有義務,而是他們自覺承擔了維護崑崙修行界共約的義務,方外門便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丁奇上前一步,表示萬外門當然願意盡力。接着原有的二十五派執行宗門,全票贊成方外門成為新一屆的執行宗門。

    全票通過的結果也不令人意外,像這種事情,崑崙盟內部當然事先都溝通好了,否則梅盟主也不能這麼當眾問丁奇。

    華真行對此早有思想準備,但在場還有很多人腦筋需要轉幾個彎才能反應過來。

    表決之後,方外門便現場取代了元朔門,成為新的崑崙盟執行宗門。昨日大家都親眼見證了丁奇展示的修為境界,也沒人能否認方外門有這個能力。

    華真行堅稱傷勢已無礙,今天態度很堅決地不再單獨坐椅子了,站在一旁看得直嘆氣。此事對崑崙盟影響之大不言而喻,但其發生時,在現場只用了幾分鐘就搞定了。

    緊接着和鋒真人開口道:「難得各派道友齊聚百花山,昨日梅盟主代表崑崙盟,當眾查出了很多事,包括多年前的往事。

    修行事, 應緣法分明,既已知, 就不能含湖而對。諸弟子若有惑, 今日皆可發問,吾等共論!」

    梅野石點頭道:「和鋒長老所言極是,昨日所言諸事,今日當問論分明……三十年前五梁派弟子林太為與千流山弟子侯念明的仇殺始末,調查資料諸位都看了吧?」

    今天上午,陸高乾收存的那份材料已經送到百花山,並且分發給大家看了,同時還附有崑崙盟的調查左證,事情的經過就如陸高乾昨日所說。

    林太為的朋友叫蔡功,他承包了一家製藥廠。千流山弟子侯念明當時是他的生意合作夥伴,先後訂購了幾次產品,每次合同都約定了嚴格的交貨日期與地點。

    蔡功先前幾次交貨其實都晚了,但侯念明並沒有嚴格按照合同的要求執行。可是最後一次也是批量最大的一次交貨,蔡功卻以合同約定為由拒收。

    由於交貨地點偏遠,又值當地多雨季節,蔡功的藥品無法在當地轉售,也不能及時運到別地銷售,難以回收資金導致了一系列變故……

    在場眾人皆點頭, 白少流主動開口道:「事體已明, 我從昨天到現在也聽見不少議論。有些話我就替大家說出來吧。

    首先有一問。

    蔡功之死,發生在三十三年前,林太為與侯念明由此結仇。在當年的正一三山會後,兩人私下動過手,結果是林太為帶傷回到宗門。

    請問千流山和五梁派,昨日之前是否知道此事?而侯念明與林太為,是否曾對人提起?」

    千流山掌門刀南涯:「侯念明從未與同門提及此事,否則當年他家中遭逢大難,而他本人卻下落不明,千流山也不會追查許久都不得頭緒!」

    五梁派掌門喬維峰也答道:「我已問遍門中弟子,林太為的確從未對人提起。我記得三十三年前,他曾帶傷回到宗門,卻只解釋是在外遭遇妖邪。」

    白少流:「侯念明不說,可以理解,因為他自知這事做得不地道,但林太為為何不說?他為摯友討公道,卻被侯念明打傷,有何不可告人?」

    華真行又在場邊暗自嘆氣,這些高人論事,問題真是抓得又快又准。侯念明藏着掖着可以理解,林太為有什麼道理替對方藏着掖着?

    這又不是什麼不可言述之秘,就算林太為當時不是侯念明的對手,難道就不能把這事給掀出來,找到千流山去理論?千流山自有門規,他可以問問千流山是怎麼約束弟子的?

    他私下去找侯念明,結果還被人打傷了,回到宗門也不說嗎?他完全可以將這件事告知宗門,五梁派也會找千流山理論的!

    這時丁奇開口答道:「因林太為當時就想殺侯念明為蔡功報仇,其心意已定!可惜侯念明尚不自知,妄期無事。」

    白少流繼續問:「為何林太為要殺侯念明,便不提侯念明之過?」

    丁奇又答道:「假使林太為公開此事,侯念明應當受罰。而其受罰之後,林太為也就難有機會殺他。

    可是因蔡功家破人亡,林太為已打定主意,就要取侯念明的性命,甚至也讓其也家破人亡,所以林太為不言。」

    白少流:「侯念明是否該殺?」

    丁奇:「侯念明之過,實罪不致死。」

    現場並無其他人開口,只聽白少流與丁奇在一問一答。白少流的問題,並非他自已欲問,而是代表可能有疑惑的所問。

    它是這種場合特有的問論方式,華真行也算是長了見識。

    儘管侯念明和林太為都不在了,但此事緣由還要論清楚。丁奇終於說出一個千流山想說又不太好先說的結論,那就是侯念明罪不致死。

    其實看這件事本身,侯念明甚至連合同詐騙都算不上。他並沒有拿了蔡功的貨卻不付錢,而是以錯過了約定的交貨時間為由,按照合同條款的約定拒不收貨。

    所以蔡功若想訴諸世俗法律,這官司很難打,大概率贏不了,就算事後打贏了,也只能要一筆經濟補償而已,總不能要了對方的命吧?

    但在修士的眼中,還要看到事情背後的因果。侯念明應該是設下了一個合同陷阱,將蔡功給坑進去了,從而導致了接下來的一系列後果。

    林太為當然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認定侯念明是蔡功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要殺其報仇。

    假如他找到千流山理論,千流山不會不懲處侯念明。但哪怕罰得再重,也不可能取了侯念明的性命。

    假如千流山已經處罰了侯念明,林太為就不能再去找侯念明報仇了。若林太為在這種情況下還敢殺人,千流山肯定知道是他幹的,也同樣不會放過他。

    白少流又問道:「蔡功因何家破人亡?」

    這是承前啟後所必須的一問,因為剛才已經說了,從世俗律法,侯念明當然罪不至死,那怕依修士所見的緣法因由,侯念明的行為也不能導致蔡功的必死這個結果。

    那麼蔡功最主要的死因是什麼?

    丁奇:「人為財死!世人多此行,修行應明之。」

    丁老師居然答了一個「人為財死」,這話乍聽上去好沒道理啊。蔡功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世上像他這樣的商人很多、有同樣遭遇的也不少,不就是做生意被人坑了嗎?

    是蔡功被人坑了,又不是他坑了別人,為何說他是為財而死?

    但問論時說的話,都帶着「聲聞智慧」神通。它可以理解為一種特殊的神念心印,聞者能聽懂多少,則取決於自身的見知與理解能力。

    這個回答,華真行完全聽懂了,或者說自以為完全聽懂了,因為含義並不複雜。


    丁奇指出了一個事實,蔡功不是沒有坑人,而是坑了很多人,坑人的原因無非是為了求財。

    蔡功與當地鄉民簽訂了收購協議,統購他們種植的藥材,然而收走藥材時並沒有付錢,且資金規模不小、拖欠時間不短。

    根據調查資料顯示,在當時,那裏是絕對的貧困山區,耕地面積狹小,藥材自古就是當地的「山貨」,採制山貨也是重要的經濟來源補充。

    蔡功組織鄉民種植藥材,簽訂了統購協議,其實就是把藥材變成了當地的主作物,很多鄉民連種口糧的耕地都用來種了蔡功指定的藥材。

    他收走了藥材卻沒有付錢,就等於鄉民當年沒有了收成,這對落後的農耕社會而言是毀滅性的打擊。

    這在舊社會,相當於絕收之災,在新社會,也需要國家的保障體系來兜底。蔡功本人,是無法對其行為可能產生的後果負責的。

    假如這麼說給人的體會還不深切,可以做個類比。

    開發商資金鍊斷裂導致項目爛尾無法交房,那些買了房還要按月還貸款的人,又是被誰坑了?他們是怎樣的處境、什麼感覺?

    身為一個正常的成年人,蔡功預料不到這種後果嗎?他當然能,那為什麼還會這麼做呢?他是在賭另一種可能,生意成功的可能。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冒險,超過了蔡功本人風險承受能力的冒險。他的本錢不夠又想賭一把大的,於是將所有鄉民的收成都當成了押上枱面的賭注。

    世上這麼做生意的人有很多,所以丁老師才會說「世人多此行」。

    假如蔡功是抵押了存貨、抵押了自家的房子、抵押了工廠的經營權,從金融機構或其他放貸人那裏獲得貸款,這也是放大槓桿的操作,但只是金融資本和產業資本之間的博弈。

    可是蔡功選擇了一種既不合理也不應該的佔用方式。

    他的目的難道促進當地的特澀產業發展嗎?當然不是!其實只要出一個他這樣的人,對當地特色產業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恐怕好幾年都緩不過來!

    他謀求的無非是超額利益、本不屬於他的超額利益。假如冒險成功,他就可以賺到原本賺不到的錢;如果冒險失敗呢,代價則是由全體鄉民承擔。

    蔡功是怎麼死的?按林太為的描述,是被當地鄉民逼死的。蔡功就是當地人,當地民生與民風如何,蔡功本人難道就不清楚嗎?

    明知如此,還要那麼做,只是心存僥倖而已。按陸高乾的調查,林太為描述的情況都是事實,但是可以仔細看看是怎樣的事實。

    鄉民衝進家中索要收購藥材的錢款,蔡功之母本就有病,倒地昏厥送醫不治。其後蔡家終日被人堵門咒罵,其父自覺在村里抬不起頭來,飲藥自盡。

    至於其妻攜子離去,可不可以換一種理解方式?其實是他老婆、孩子都跑了,但他本人和父母沒跑掉。為什麼沒跑掉,因為鄉民不能放他們走,否則找誰要錢去?

    這是很樸素的事實,就看用什麼立場去敘事。

    蔡功最終的結局,是有債主要他用在村里修的小樓抵債,蔡功不願而與樓俱焚。

    所以當林太為聞訊趕來時,卻無法去報復當地的鄉民,因為他們就是蔡功冒險行為的受害者,最終只能將所有仇恨都集中在侯念明身上。

    白少流繼續問道:「事已至此,侯念明當如何自擇?」

    丁奇:「未明之事,不強設於人。但我等可知,侯念明其行有虧、其心有愧,當坦對罪責。侯念明其人,其念未明。」

    這番話就稍微有點複雜了。侯念明到底幹了什麼,搞了個合同陷阱,把蔡功給坑了?但合同也是蔡功自已簽的啊!

    如今崑崙盟並沒有查明,當年蔡功沒有按期送貨,是不是侯念明搗的鬼?那只能說侯念明只是嚴格執行了合同,卻對此行為導致的後果視而不見。

    假如讓世俗的法官來判這個桉子,恐怕也沒法判。侯念明並沒有吞了蔡功的貨不給錢,只是過期不候,沒有收蔡功的貨。

    再做個假設,假如侯念明也是個普通商人,並無坑害蔡功之心,只是這時候恰好破產了呢?那麼林太為去找誰算賬去,他還能找到侯念明頭上嗎?

    所以丁奇沒有糾纏於這些未查明的假設,白少流問的也是事實發生之後的侯念明。

    可知侯念明心中世有愧的,他清楚自已所行有虧,否則他為何不敢說出來?林太為已經因此事找他私下做過一場,結果是林太為帶傷而去,侯念明卻仍然一言不發。

    林太為願意為其保守秘密,是因為他想殺人。而侯念明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藏着掖着,不坦對罪問嗎?

    其實只要侯念明對宗門坦承此事,林太為後面的事就做不成了,至少不至於成為三十年未解的懸桉,侯念明更不至於因此家破人亡。

    侯念明是怎麼死的?用句通俗的話說笨死的!侯念明既不明白自已該說,也沒看明白對方為何會不說,當然其念不明。

    白少流:「陸高乾何人?」

    丁奇:「既縱惡更用惡之人,其惡甚於林太為。」

    這一問一答也有點意思,白少流問的並非陸高乾何罪,而是問其何人。聽在華真行耳中,他居然想起了昨夜與白少流、丁奇談的那番話。

    修士本人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修士,他們也在世俗中長大,曾經就是沒有修為的普通人,不可能不受成長環境的影響。

    想問為什麼會有陸高乾這種修士,不如去問他代表了世上那種人?

    陸高乾撞破林太為觸犯共誅戒,不僅不出手護戒,反而為其包庇隱瞞。因為林太為請求留下有用之身,承諾將來為其效命。

    從陸高乾個人的角度,這好像是最有利的選擇。因為殺了林太為對他本人似乎毫無好處,而留下林太為還有一個高手可供其驅使。

    代價不由他擔,好處卻由他占。有人說這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不盡然,因為這已經超出了單純利己的概念。

    說到利己,楊老頭就是一個利己主義者,但他從不會去害人。楊老頭還很會享受生活,但也從不浪費任何東西,

    儉不廢物,慈不害人,這就是楊老頭從小教華真行的。當然了,柯夫子曾有長篇大論專門噴楊老頭的做派,墨大爺則更是另一種風格。

    陸高乾的行為重點不是利己,而是害人,他不僅放縱林太為的惡行,更利用林太為再去做惡。世上有不少這樣的人,陸高乾只是其中之一。

    聲聞智慧的妙處,並不是丁奇單方面輸出神念心印,而是與每個人的見知結合。比如華真行聽見他說的話,自然就想起了昨夜的談話與楊老頭當年所教。

    白少流接着問道:「若陸高乾憐其遭遇,只是留其一命,令其不再犯,而並未鉗制其人呢?」

    白少流又提出了一種假設,因為在場有的人難免會有這種假設。

    林太為的行事風格是鮮明的,他要殺侯念明就想盡辦法殺了侯念明,對於包庇他的陸高乾,林太為就心存感激了嗎?

    顯而易見,林太為並不感激陸高乾。因為陸高乾替其隱瞞罪行的目的,是為了將來可以拿捏他,所以林太為在身死之前也反算了陸高乾。

    陸高乾是什麼人,林太為看得很清楚。

    可是換一種情況呢,假設當初林太為痛哭流涕,聲明報仇是事出有因,並發誓今後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會有這樣的犯禁行為。

    陸高乾心一軟就放過了林太為,替他保守了這個秘密也保住了他這條命,並不是想鉗制與利用他,這種情況又該如何評價?



494、白丁問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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