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猜眼神閃了一閃,忽然問道:「是那位鄭神捕吧?」
徐善看了一眼他,點頭道:「不錯。」
聽到徐善的肯定,寧無猜架着胳膊肘,伸手摸了摸下巴,頓時露出思索的神情。
他其實之前就已經猜了個差不多了。
12月1日,這是紅衣鬼最早的殺人日期。
坦白而言,無論是周仁、趙俊還是徐善,其實實力都不怎麼高,紅衣鬼想要殺人根本不需等待這麼多年。
然而二十年都過去了,紅衣鬼卻偏偏要等到今年12月1日,不遠千里的殺完周仁後,又在12月2日重新回到了重明郡。
為何?
很顯然,因為它之前很可能和陸淅川一樣被封印了,直到11月30日才終於解封!
而11月30日,這一天重明郡風平浪靜,唯有一件比較惡劣的事……
那便是,趙俊唆使手下砸毀了萬民碑!
接下來只要將鬼市,萬民碑,紅衣鬼這些因素稍一串聯,這紅衣鬼的身份便也不再難猜……
「重明神捕,鄭燃。」
徐善緩緩耷拉着眼皮,長嘆出一口氣,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回憶道:「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像重明郡,竟會因為一個小小的捕頭而發生改變……」
「壞人們懼他畏他。百姓們敬重他。霓裳樓的琴韻姑娘傾心於他。當時人人皆知鄭神捕,當時就連蔡元常也不敢明目張胆的對付他,怕激起民憤。」
「直到……二十年前。」
徐善說到這裏微微一頓,仿佛是在講述他人的故事一般,聲音沙啞的說道:「當時,我們三個看中了一個在街上賣花的少女,於是強擄了她,輪番施暴了她,本來這對於我們三個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消遣,每次事後也都是賠了些銀子了事。因為我們三個背景強大,所以那些受害者不敢伸冤,也從來沒出過什麼問題。」
「結果那少女性子剛強,趁我們不備,一頭撞死在了牆上。」
「事後那少女家裏的父母自然不依不饒的上門要人,知道那少女死了後,那家原本唯唯諾諾的男人突然像瘋了一樣,而那家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女人也突然暴起,在趙俊的臉上抓出了好幾個傷口,我們三個一時憤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指使手下將這對夫妻沉了灞河……」
「可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徐善自嘲般一笑,繼續道:「當時雨季,灞河河水泛濫,渝柳縣和玉山縣多處泥石流,山體滑坡。那對失蹤夫妻的隨身物品還有被魚啃爛的手臂便被從灞河河邊沖了出來,被一個漁民見到後,當場就報了官。」
「恰巧鄭燃當時正在追查這件事,不過因為要和琴韻姑娘大婚,一時半會兒走不開。」
「我們知道,如果被他查出來了這件事,就一定會清查到底。三條人命再加上我們過去的累累惡行,便是我們的父輩也保不住我們,所以我們在他大婚當晚……」
「燒死了他。」
徐善緩緩抬起頭來,一字一頓的說道,眼中似乎還倒映着那場熊熊的火光……
火舌翻卷着,吞噬了那間小房子,還在燃燒着零星火焰的木板噼啪的落下來,依稀可以見到房子裏被迷暈的兩人。
紅色的喜袍,金燦燦的鳳冠,一點一點烈火無情吞噬。
「周仁負責澆油放火。」
徐善輕聲說着,記憶中的火光映亮了那張戾氣橫生的面容,渾身油漬,滿臉都是喜悅的笑容。
那是年輕時的周仁……
「趙俊負責下迷藥。」
在他的記憶中,在那張戾氣橫生的面容旁,是一張醜陋蠻橫的面容,手裏還拿着一瓶迷藥。
那是二十年前的趙俊……
「我負責攪亂人群和望風。」
火光中,有人指揮着家僕和流氓們四處打砸,儘管臉上還帶着一絲不忍和怯弱,但很快便被決然之色迅速掩蓋下去。
那是他自己……
人群的哄鬧聲中。
重明郡的老廟祝藉口為神明祈福,封了井水,趙家的管家夫婦帶着家僕支開捕快衙役。
明光巷的人們紛紛從自家的水缸中捧出水來,鍋碗瓢盆,溢出的清水灑了一地,卻仍舊是杯水車薪。
大火。
從天黑,一直燃燒到天明。
他親眼見着,那些滿面黑灰的人們跪在地上叩首痛哭……
他親眼見着,為他們帶路的那兩個孩童,痛哭流涕的伏在早已自裁的爹娘屍首面前,大聲哭嚎着「爹娘我不要你們死」「柱兒再也不敢了」「小乙知錯了,真的知錯了」之類的話……
他親眼見着,明光巷的人們如同那泛濫決堤的灞河般,黑壓壓的衝上街面將趙家鋪子打砸一盡,又搗毀了重明神廟。
他又親眼見着,血淚書寫的萬民碑將那不甘的冤魂鎮壓,人們憤怒不甘的緘默閉口,明光巷被徹底廢棄……
不過是遲來的報應罷了,他沒有什麼好怕的。
「這些年我就一直在想,自己當初選擇做一個好人,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提心弔膽的過二十年,可以安心過一輩子。」
徐善搖了搖頭,伸手輕拍着徐念夏的手,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可惜,悔之晚矣。」
望着平靜而又釋然的徐善,寧無猜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仿佛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數。
趙俊為泄一時之憤砸毀萬民碑,卻導致當年被害死的鄭神捕脫困而出,反而將自己殺死。
徐善作惡多端,親手製造了灞河慘案,毀掉了一個家庭,最後卻又大徹大悟,拼盡全力只為了保住自己的女兒。
周仁一生暴戾恣睢,渴望平步青雲,然而卻悄無聲息的死在了自己的房間裏,竹籃打水一場空。
「爹!你去認個錯!一定能活下來的!一定能,一定……」
徐念夏臉色蒼白的顫抖着嘴唇,淚流滿面,似乎想要找出一條挽回過錯的方法:「咱們給鄭神捕建廟祠,一定還有辦法的!還有那些重明郡的人,只要咱們家有的……哪怕是散盡家財……」
「你已經洗心革面了,已經改邪……」
然而徐善卻抬手制止了徐念夏的話,輕輕地嘆了口氣,對着徐念夏笑了笑:「念夏啊,血債血償罷了,天經地義,不要太傷心。」
「爹只希望你餘生不要帶着恨活着,也不要背負着愧疚,要坦坦蕩蕩的活在陽光底下,永遠像夏天一樣美好。」
「開心的笑,痛快的哭,哪怕是雞皮蒜毛的小日子,也總能過的有滋有味……」
「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畢竟啊……」
徐善摸了摸徐念夏的頭,看着她痛哭失聲的捂着面龐,眼前似乎流轉過一幕幕他跋扈飛揚的畫面,有鮮衣怒馬,也有熊熊大火,最後緩緩定格在了那張宛若夏日般消融他所有少年戾氣的燦爛笑臉上。
眼神悵然而又遺憾,緩緩微笑着感慨道:「人生,不能從頭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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