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漸淅。
看着在雨中搖曳的火光,帶着狐臉面具的少年身形落寞。
寧無猜站在雨中,看着這一幕。
目光複雜無比。
上古大戰,塗山小世界崩碎,相思樹被毀,塗山狐妖一族也隨之隕滅,再無聲息……
即便寧無猜不了解那段歷史,也並不知道事情的起因和經過。
但目睹了那自稱「最後一位紅線仙」的少年這副模樣,他卻能清楚感覺到對方的哀傷和痛苦。
最後的……紅線仙。
原來……
是這樣啊……
深吸了一口氣,腦海里一幕幕畫面閃過,寧無猜白衣在雨中搖曳,瞳孔中倒映着的火光升騰而上。
所謂,最後的紅線仙。
他並不是承載着塗山紅線仙過往的榮光,神秘而又尊貴。
反而,卻背負着這群紅線仙們的痛苦與悲哀……
那體內被抽離出來的紅線……
那扭曲成狐尾模樣的藤蔓……
那在火焰中安靜燃燒的焦木軀殼……
或是從寺廟拔地而起,或是伴隨着百鬼夜行,或是繚繞着森森鬼氣。
它們並不是什麼樹妖。
而是狐仙!
早在數十年前,數百年前,數千年前,它們也曾手握紅線,生活在那茂盛蔥鬱的相思樹下!
為痴男怨女結下姻緣。
為互相錯過的有情人再續前緣。
曾被萬人敬仰,以狐仙之名存活於世!
然而如今卻只能落得這樣一個生不如死的模樣……
那些曾經睿智善良的狐仙,被剝奪了善心,失去了智力,最後淪為了愚痴蠢笨的樹妖!
這是何等的諷刺?!
「多謝。」
看着那些藤蔓在火光中燃成灰燼,被雨水消融,順着涓涓細流消散,狐狸面具下薄唇輕啟。
抬腳踩在水窪中,寬大的袖袍在風中擺動,伸手抬了抬臉頰上的面具。
鮮紅如同火焰般的鬍鬚紋路在面具上蜿蜒,目光冷厲而又哀傷,額角繪着彼岸花般的紅線紋路。
「它們是墮仙。」
從面具下傳來了少年的聲音,在雨聲中迴蕩開來,似乎是在解釋,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塗山有狐,以情力為生,那些互相傾心的戀人,他們的情愫越過山海重洋,來到相思樹下,成為紅線,盤結在樹上。」
「而塗山的紅線仙們,則從樹上的紅線截下一縷,拴在那些有情人的指尖,令他們無論相隔多遠,都能再次相見。」
狐狸面具低下頭來,指尖似乎也隨着蜿蜒出來了一根紅線。
鮮紅明艷的紅線勾在指尖,隨風飄蕩。
少年緩緩抬起頭來,轉頭看向寧無猜和虞青梅,緩緩將手中的紅線握緊:「然而,相思樹倒了。」
這一瞬,寧無猜竟從他的眼神里同時讀出了很複雜情緒。
像是說不出的哀傷。
像是藏匿着憤怒。
又像是在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透着些許冷然。
寬大的袖袍交疊,少年雙臂抱在一起,遠方天際悄然露出的一片月光,在狐臉面具上折射出一抹冷色:「依靠情力存活的塗山狐妖們,迎來了毀滅,它們的情力寄托在相思樹上,它們的靈魂寄宿在紅線上,隨着相思樹坍塌枯萎,化為了焦黑的苦情樹,曾經盛極一時的紅線仙們最終也被苦情樹的苦情之力同化,淪為了墮仙……」
「就像是眼前這樣。」
「它們的身上生長出枝杈,毛皮化為樹皮,狐尾變作藤蔓。」
「苦情樹汲取了多少美好的愛戀,就會化為多少惡意,令它們餘生都在這些惡意的折磨下痛不欲生,智慧和理智也被吞沒,只剩下對於生存永遠溝壑難填的渴望。」
寬袖搖曳,對方款款而談。
說來也奇怪。
對方明明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然而在說起這些事來,卻仿若親身經歷過一般,眼睛裏閃爍着複雜的色彩。
望着對方,寧無猜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你……」
「啊~~~」
然而還沒等說完,便被一聲驚叫打斷。
眾人回過來,這才發現那名王員外像是後知後覺一般,如同受驚的小媳婦兒般,縮在那堆廟宇的廢墟中,指着寧無猜和虞青梅兩個人,臉色煞白無比。
「鬼鬼鬼鬼……」
王員外嘴唇哆嗦個不停。
虞青梅抱着手臂,不咸不淡的輕哼一聲:「鬼什麼鬼,有什麼好怕的?」
「!!!」
王員外頓時眼睛一鼓,臉色煞白的望着虞青梅。
你他娘在說什麼屁屁話?!
鬼知道他剛才經歷了什麼!
水鬼!
畫皮鬼!
從一個喜歡聽神話誌異的普通人,突然碰到了那幾個可怖詭異的鬼書生,還有那個全身上下都由藤蔓扭曲起來的怪物,他簡直世界觀都跟着崩塌了好嘛?!
有修為在身,自然不會怕這些東西!
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啊!!!
似乎是看出來了王員外想說的話,寧無猜走上前,輕輕嘆了口氣:「你真的全都不記得了?」
王員外愣愣的抬起頭來,臉上佈滿了雨水,看向面前的白衣少年,突然腦海里像是被什麼東西驟然貫穿了一般。
「你已經死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從耳畔掠過,卻讓王員外整個人如遭雷擊,手腳忍不住的顫抖。
瞳孔倒映着白衣少年的面龐,雨水從額頭分股滑落,掠過眼前,卻將視線染成了一片刺目的血紅……
「站住,打劫!」
「哈哈哈!在城裏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這貨了,出手那麼闊綽,一定是只大肥羊!」
「他奶奶的,趕緊把身上的錢都交出來!」
「大大大……大家別信他們的話!這裏離郡城那麼近,勒索了我們錢財,一定會殺我們滅口的!」
「老爺你快跑!快……」
「他奶奶的,殺!」
「啊!」
隨着陣陣刀兵聲,緊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慘叫,在回憶中響起。
那張染血撲來的面龐,臉上的鮮血被雨水沖刷而下,他記得,是跟隨了他多年的老家僕,被一刀貫穿了胸膛。
還有那張稚嫩的面龐,充滿了恐懼,那是老家僕的兒子,今年才剛剛及冠,被鋥亮的刀鋒砍飛了腦袋,滾落到他的面前。
而倒映在那雙恐懼的雙眼中。
倒在大雨里渾身是血的身影,被雷光照亮。
那是……
王員外瞪大的雙眼劇烈顫抖,瞳孔縮緊,過了半晌後終於平靜了下來,緩緩呼出了一口氣,緊接着便化為了一陣釋然,眼中溢滿了淚水。
原來。
我早就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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