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顧玉辭獨有的本事,任何亦敵亦友的關係,只要她想,便能做出親熱有加的舉動,營造出一種知心好友的氛圍。
當然
這樣的本事,在一個人那兒,從未成功過。
那便是太子殿下。
便如此時,李玄夜只淡淡掃了她一眼,她那滿臉的神采飛揚,頓時就像是三月飛雪般,迅速凝固下去,黯淡了下去。
皇帝看出這兩人之間的不和,眸光閃了閃,又笑道:「朕叫你來,正是有要事交代於你。」
曹德朝殿外揮了揮拂塵,霎時間有十餘名宮女魚貫而入,每人皆手捧鎏金托盤,盤子以紅綢覆蓋。
李玄夜的臉色更沉了,眼神似刀一樣,冷冷飛了過來。
趙昔微滿心疑惑,卻也不多說一個字,只靜靜地等候皇帝發話。
「雖然是冊封郡主,可該有的儀式也不能少。」皇帝笑呵呵地望着趙昔微,話卻是說給顧玉辭聽的,「她是朕破例收認的義女,你是朕親自選定的太子妃,便由你來給她行佩綬禮。」
公主王妃受封,會有嚴格的佩綬禮,皇帝指定禮官,為其帶金簪、佩玉飾、進組綬。
皇帝挑中了顧玉辭,其撐腰的用意不言而喻。
顧玉辭再次深深一福:「多謝陛下抬愛,那辭兒恭敬不如從命啦!」她美眸流轉,顧盼生輝,向趙昔微含笑眨眼,「微妹妹?」
曹德又揮了揮拂塵。
十餘名宮女齊齊跪地,將蓋着紅綢的托盤高舉過頭頂。
此時樂聲一轉,笙簫齊鳴,一派喜氣洋洋。
皇帝笑道:「時間匆促,許多東西來不及準備,這花簪卻是最花了心思的,珍寶局的能工巧匠幾天幾夜沒合眼,快戴上朕瞧瞧怎麼樣」
顧玉辭伸出纖纖玉指,探向托盤,正欲揭開——
紅綢驀地翻轉,掀起一道紅艷艷的光芒。
顧玉辭手腕堪堪抬起,還沒來得及去抓住。
那金燦燦的花簪卻已落入他人之手。
她驚愕轉頭,便見李玄夜掌心向上,托着那枚鎏金嵌玉的花簪,笑意涼涼。
雖然早就體會過他的無情冷漠,然而此時此刻,她還是從這表情里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微勾的唇,幽深的眼,分明有薄怒,然而看在人眼裏卻沒有冷酷和威懾。
這和看她時很不一樣。
看她時,他從不顯露生氣的情緒,卻有着無窮的冷酷和威懾。
「太子?」皇帝眸色沉沉,警告意味明顯:「這是郡主受封之禮,不要胡鬧!」
「父皇冤枉兒臣了。」李玄夜微微一笑,「既是陛下親封的郡主,不如孤來為她加簪,以示皇恩浩蕩。」
又盯了趙昔微一眼,「相信郡主也十分願意的,是不是?」
「」
他這眼神很不友好,似冷箭一般,嗖嗖刺來。
趙昔微垂下眼眸,態度恭敬、語氣溫良,淡淡道:「回稟太子殿下,臣女不願。」
四下里俱是一片倒抽涼氣之聲。
這廢妃變妹妹的劇情太過精彩,以至於席上的命婦們都忘了儀態,紛紛掩口輕呼——
「趙家這女兒,也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可不是麼,也不知道有什麼手段,能讓太子這麼惦記。」
「惦記又怎樣?還不是徹底沒戲了?」
「嘖嘖嘖,從太子妃成了郡主,東宮怕是又有好戲看嘍!」
「小聲點,陛下在上面看着呢!」
聲音很小,窸窸窣窣的如老鼠開會,皇帝這邊幾人壓根聽不到。
但太子卻淡淡掃了一眼過去,眾人頓時六神歸位,全部斂了神思正襟危坐。
見四下里歸於平靜,他才笑了笑,「郡主為何不願?」
趙昔微緩緩一禮,態度不卑不亢:「殿下乃一國儲君,臣女不過受封郡主,怎敢勞煩殿下。」
「郡主不必謙虛。」李玄夜抬手,做了個免禮的動作,笑意更涼了些,「你是陛下義女,孤便算是你兄長,能為妹妹親自加簪——」
語氣一轉,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是兄長生生世世修來的福氣,何來勞煩之說?」
他的眸光如刀子般,盯着她的臉,「妹妹胸懷雅量,恭祝兄長好事成雙,兄長自然也該投桃報李,賀喜妹妹福壽綿長。」
趙昔微抿緊唇角,沉默不言。
他心裏不爽,還可以沖她發泄。
可她心裏難受,又該向誰發泄呢?
她輕輕閉上雙眼,顧玉辭妹妹長妹妹短的喚了好幾聲,她也懶得回應。
李玄夜則面色如水地看着她,任由她這樣晾着顧玉辭,直到皇帝看不下去了,出聲吩咐:「太子既要親自為郡主加簪,那便由他來吧,正好全了他做兄長的情義。」
話語溫淡,卻在說道「兄長」二字時重重落音,似在提醒兒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兒臣遵命。」太子的回答也同樣溫淡沉緩。
皇帝唯恐夜長夢多,忙催促曹德:「那便開始吧!」
「是。」
曹德手臂一抬,長長的拂塵揚起,尖細的嗓音幽幽宣唱:
「有請長安郡主受封——」
「請太子殿下行佩綬禮——」
「請郡主加簪——」
鼓樂四起,唱禮如浪,一聲高過一聲。
御座之下設了受封台,地上鋪了繡着花團錦簇的錦墊,早有禮官捧了玉冊金寶立在那裏等候。
趙昔微在宮女的攙扶下站起身來,一步一步,邁上御階,在受封台站定。
宮女先跪了下來,為她拖住裙擺。
趙昔微面向皇帝,在錦墊上跪地而坐。
至始至終,她都沒有睜開眼。
直到有手指輕輕撫上她的鬢髮,輕柔中帶着幾分力度,伴隨着低沉話語:「怎麼,害怕了?你要是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趙昔微緩緩睜開眼,平靜的目光對上面前的人。他正微微彎腰,一手從宮女手中接過篦梳,一手捏着花簪,要親自為她加簪。
花簪璀璨,與他衣袖上的金紋交相輝映,如日出東海,耀耀奪目。
趙昔微平視着他的眼睛,任他的指尖划過自己的眉心,微笑回道:「殿下怎知我不是喜歡?」
捏着花簪的手一頓,他的目光凝視着她,似要從她的表情里分辨這話的真偽。
趙昔微坦然回望着他。
「當真喜歡?」他抬起手,即將為她戴上花簪,卻還在詢問。
「為什麼不呢?」趙昔微深深看他,笑容里有幾分不願妥協的倔強,「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我同所有人一樣,愛慕虛榮、貪戀富貴。有朝一日上青雲,誰願苦苦戀塵埃?陛下論功行賞,冊封我為郡主,我為何要拒絕這份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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