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曾經的戀人,這位縱橫朝堂的權臣,終於褪下了厚重而複雜的偽裝,變得如少年一般純淨:「她後來不知道怎麼,突然一門心思鑽研起了醫術,一切應酬宴請全部推拒,性子也變得越來越孤僻,本來和皇后形影不離,也逐漸開始疏遠」
趙昔微有些驚訝:「所以,娘親的變化,讓皇后生氣了嗎?」
「是啊」趙子儀又嘆息了一聲,「你娘親那個性子,你也知道,她喜歡就接受,不喜歡就拒絕,從不屑於掩飾,更不懂得委婉,皇后待她如同至親姐妹,如何能不生氣?」
他輕輕閉上了眼睛,不讓女兒看見自己眼底的傷感:「其實,說到底,此事爹爹也有責任」
趙昔微一愣:「什麼責任?」
沈玉清沒日沒夜的開始鑽研醫術,是與趙子儀定情之後。
「具體她是怎麼想,我也沒明白。」趙子儀望着女兒,「我問過她很多次,她一開始不願說,後來才告訴我,是為了」他的語氣一低,喃喃地道,「為了能與我在一起」
「為了能和您在一起?」趙昔微不解。
「是。」趙子儀苦笑,「我與你娘親的婚約,是你外祖父一手促成,但你祖母私底下並不是很情願,只是你外祖父聲望極大,她不太好明着拒絕。後來皇后明着反對,於是你祖母就也漸漸地表露了態度。」
趙昔微呆愣住了。
沒想到,沈玉清為了這份感情,竟然做出了這麼大的努力
「那年也是三月三,宮裏舉行了春獵,所有世家女子皆可參加,然而你娘親因為我的緣故,不想與皇后走得太近」
「這是繼中秋宮宴後,她第二次爽約,皇后失望至極,從此與你娘親決裂。」
趙昔微明白過來。
皇后與沈玉清是閨中密友,因為兩人的性情有幾分相似。
一個雖是皇后,卻不願困於後宮;一個雖是貴女,卻不肯屈居閨閣。
骨子裏一樣的要強,使得她們惺惺相惜,成為知己。
可天底下沒有真正相似的兩個人。
相似的性情背後,卻又有着截然不同的追求。
皇后為了能更好的打理朝政、避免權勢被架空,可以狠心服下絕嗣藥。
而沈玉清無疑是不同的。
她不在乎功名利祿,只一心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事物裏面。
如果僅僅只是因為自己不喜歡而拒絕,皇后倒也不會生氣。
但卻是因為一個男人,故意冷落閨中好友,這確實是有些讓人失望。
「皇后十分重視這次春獵,還特意命兵器司打造了一批弓箭。」趙子儀的目光落在小弓上,「而最好的,要數這一支——其形如柳葉,其色若胭脂,名為淑女弓。」
「淑女弓以輕巧著稱,極其適合女子使用。因圖紙是皇后親手繪製,造出來後瞬間風靡京城」
「皇后親手所繪?」趙昔微訝然,重新拿起那張小弓,放在手心端詳了幾下。
這才發現小弓上面另有玄機。
弓身雕着精巧的紋飾,卻不是花草樹木,而是日月星辰,波浪層疊處,有鷹擊長空。
雕工精巧奇特,花紋星星點點,若不是特意去察看基本上看不出來,可那雄鷹翱翔的姿態,卻讓人過目難忘。
趙昔微翻來覆去地打量了許久,忽然眉目一凝。
雄鷹的翅膀之下,凹凸不平的雕刻中,似乎有淡淡的污痕。
似黑不黑,似紅不紅。
她以為是不小心沾染上去的塵埃,便以指腹輕輕抹了兩下。
卻見指腹隱有一道暗紅的粉塵。
她的心沒來由的跳了一下。
會不會,在趙子儀不知道的情況下,娘親還瞞着別的什麼呢?
「娘親當年鑽研醫術,有配製出什麼珍奇藥物嗎?」她覺得,能讓一代天才付出這麼大心血,必定有着震驚天下的成就才是。
「沒有。」趙子儀卻搖了搖頭,「就算為皇后配的絕嗣藥,也算不得什麼稀奇的藥方,太醫院也能開」
趙昔微蹙了眉。
這些往事,沈玉清在她面前隻字未提,其中種種,僅憑趙子儀寥寥數語,她也無從推測真假。
但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問道:「那皇后與娘親反目後,可有說過什麼話?」
她總覺得,如皇后這樣颯爽的女子,不可能僅僅是因為爽約就與姐妹反目。
趙子儀思忖了片刻,表情有些古怪起來:「說過一句話,她說——」語聲戛然而止。
趙昔微心口跟着一窒。
她覺得自己正身處一個幽深黑暗的地洞之中。
而地洞盡頭,有扇緊緊關閉的大門。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麼在推着她,讓她穿過這一片漆黑,一步步走近這扇門。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緊繃,直直問道:「皇后說了什麼?」
他抿直了唇線,停頓許久,才在趙昔微迫切的目光下,緩緩說出:「皇后說,『沈玉清,你一定會害死自己的,到那時,本宮希望你不要後悔』。」
趙昔微只覺得那扇門「轟隆」一下,霍地開啟。
似有一道強烈的光線迎面刺來,讓她下意識地眯起了雙眼。
迷迷濛蒙中,趙子儀的聲音格外清晰——
「而你娘親回答說,縱然是死,亦而無怨。」
縱然是死,亦而無怨。
趙昔微喉頭一緊,一股熱氣湧上眼眶。
是啊,她做到了。
她最後真的死了。
她也真的沒有怨過。
臨到終了,她是帶着笑容的。
趙子儀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了桌沿,那眼底,分明有種濃烈的恨與悔。
沉浸在傷感里的趙昔微沒能抓住這一細節,只將那張小弓收起來,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這張弓,雖然沒有真正屬於沈玉清,但因為有着這麼一個小波折,皇后便也不肯再用,後來不知怎麼就流入了江夏王府,被帶去了江夏,可誰知道,李鳳儀回京後,又把它送給了趙昔微。
這算不算是一種天意?
可是天意來到她的身邊,就為了告訴她,她的娘親,是一個為愛甘心赴死的女人?
她把那隻裝着小弓的盒子放在枕邊,夜裏躺在床上,翻來翻去的睡不着。
思緒飛得遠了,就順理成章的想起了李玄夜。
算算日子,他應該已經到了涼州吧
第二日一早,她頂着眼下的烏青才起床,便有人心急火燎地闖了進來。
「小姐,宮裏來了太監!」銀寶跑得一頭細汗。
「太監?幹什麼來了?」
「是太后宮裏的太監!說是特意給您傳話來了!」
趙昔微正要下床,聽見這話,身子頓時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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