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行過禮,有宮女上來扶,她才抬起頭來。
趙昔微端坐在玫瑰椅中,一襲藕荷色的素紗群,袖子上用銀灰色絲線繡着仙鶴,嫩白的手腕上戴了兩隻湖綠色的玉鐲,視線再往上,便是一截修長的脖頸,圍着蓬鬆的一圈白狐狸毛,襯着那本就瑩潤皎潔的臉龐,更加光彩熠熠。
袁氏尚在察言觀色,視線還沒掃向趙昔微的臉,忽聽耳畔響起宮女的輕斥:「娘子貿然求見,已是無禮至極,現在太子妃念着往日情分放你進來,你還不快快磕頭謝恩!」
袁氏就怔愣了一下。
這次登門求助,趙昔微的神態舉止,在她心裏是走馬觀花輪轉了千萬遍。
初歸府時的步步維艱,搭上太子後的風生水起,嫁入東宮後的扶搖直上如此種種,聯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她一路上心裏是直打鼓。
以趙昔微這樣得理不饒人的性格,這回怕是要好好羞辱自己一番吧?
但為了女兒,她就算是忍受一下屈辱,又有什麼呢?
只要能讓女兒有個不錯的歸宿,她就算是跪在趙昔微的腳下,把額頭磕破了皮,也是值得的!
她咬咬牙,一提裙擺,雙腿毫不猶豫地一彎,膝蓋就貼在了地上。
趙昔微本來也沒想多拿捏她,只是想不到她跪得是這麼幹脆利落,便收了伸出去的手臂,淡淡看着她拜了下去。
青衣翻卷,紅帶委地。
袁氏伏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
她這個頭磕得十分虔誠,仿佛信徒對着菩薩祈福,一斂眉,一啟唇,皆是對自己過去的懺悔和來日的期許:「賤妾袁氏,拜見太子妃,願太子妃萬事安康,福壽綿延。」
宮女忙上前去攙扶:「娘子快請起。」
袁氏這才起身,再看向趙昔微時,表情中的恭順之意又深了幾分:「太子妃,我妾身此番前來,是為了」
「我已經知曉了。」趙昔微卻打斷了她的話,抬手吩咐宮人:「給袁娘子看茶。」
袁氏的眼眶中就有了微微的濕潤,忙屈膝又要跪下去:「賤妾不敢。」
「哎呀,娘子不必多禮。」一旁的宮女都被這陣仗驚到了,她們的太子妃最是柔和不過的人,這袁娘子怎麼一見面就是三叩四拜的?
趙昔微卻是心裏明鏡兒似的。
袁氏不比徐雲嬌,徐雲嬌一切跟着情緒走,袁氏則一切是跟着利益走。
如今做出如此卑微之態,不過是因為有求於人罷了。
她笑了起來,開門見山道:「娘子起來吧,我也不是那麼拘禮的人,既然召你過來,就是想要一起商議如何解決問題的。」
「是,多謝太子妃。」袁氏這才落了座,捧了茶盞,一抬眸,立時心中一跳。
強忍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凝眸再次看了過去。
這是怎樣一副尊貴嬌柔的容顏。
桃花般紅艷的唇,柳葉般細長的眉,雪光般瑩潔的肌膚,還有那眉目之間,若有似無的慵懶倦意
饒是袁氏向來不愛在容貌上和人攀比,此時也突然暗暗生出了幾分酸澀。
都是嫁人,怎麼差別就這麼大,怎麼她就跟花兒移入了暖房一般,過得這般滋潤自在?
反觀自己,嫁入趙家得到了什麼?
一紙和離書,她就這麼成了個高門棄婦。
不不,她不是棄婦,是她自作主張和離的,她還帶走了負心漢所有的財產——財產財產!
想到財產,她的瞳孔陡然一縮,忽然驚醒過來。
那個天殺的,居然為了報復她,要私吞女兒的嫁妝!
趙昔微把她的變化看在眼裏,卻是不點破,只含笑道:「現今裴二姐已有身孕三月足余,裴家是箭在弦上,二叔也是心急如焚。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這婚事是再也拖不得了,若只是為了區區三千兩,便鬧得個人仰馬翻,實在是得不償失,不僅令街坊鄰居徒增笑話,也使得趙家列祖列祖蒙羞」
「娘子既然求助於我,我也不忍袖手旁觀——」趙昔微端起了茶,輕輕撇着浮沫,語聲緩緩:「依我只見,不如娘子從體己里拿一部分出來,作為羽姐兒的嫁妝,不知道娘子如何計議?」
袁氏和離,帶走了所有財產和商鋪,說白了是趙二叔咎由自取。但現在連累到了趙承羽的婚事,做娘的也不能還咬着錢財,一點都不肯鬆口吧。
她考慮到了袁氏的心情,把話說得很是委婉了。
但袁氏聽了仍是有些受不住,只見她面色陡然一變,啞着嗓音道:「微姐兒,我不甘心!」
趙昔微放下茶盞,淡然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袁氏向來要強,很少在人前露出脆弱的神色,即便是此時一顆心如被千萬根針扎一樣,仍是咬緊了牙關,恨聲道:「我袁惠娘要強了大半生,怎麼能栽倒在一個小寡婦手裏!我吃不下這個虧!」
她強撐了片刻,最終敗下陣來,雙肩陡然一耷,蒼白的面容上浮現了一抹鬱憤,眼眶裏瞬間盈滿了淚水。
趙昔微終究不是個無情的人,尤其是因為生母的遭遇,對這種被辜負的女人,就多多少少有點同情:「俗話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做人哪裏能一直要強呢?」
「微姐兒」袁氏顫抖着喚了一句,手指用力捏住杯盞,「你嫁得好,被男人捧在手心,如珠似寶的疼着,怎麼知道我的苦處我為趙家付出了這麼多,怎麼能心甘情願看着他娶新婦!」
趙昔微有些錯愕,她壓根沒想到,袁氏竟然會在自己面前流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便搖搖頭,無奈道:「夫妻緣分,不可強求,娘子還是看淡些。」
「看淡」
袁氏冷笑了一聲,紅着眼道:「微姐兒,我是真的羨慕你,你從小飽嘗生活艱辛,可現在也算是熬出頭了。父親疼你、祖母愛你、丈夫也只有你一個在外,你沒有家族壓力在身;在內,你沒有內宅瑣事煩心」
「而我呢?」她咬着唇,聲音有着難以掩飾的酸楚:「我嫁給他這麼多年,他做了什麼?拿着我的嫁妝給他做生意,成親第二年他就不怎麼歸家了。操持家務、撫育兒女、孝敬老人,皆是我一人。這麼多年,我最後得到了什麼——」
她苦笑了一下,有無盡的疲倦和不平:「不聽話的女兒,不忠誠的丈夫,難纏的婆婆,我嘔心瀝血了這麼多年,就得到了這些!」
「你說,教我如何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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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心臟很難受,沒敢再熬夜碼字都是抽空碼點兒,讓大家久等了,很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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