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墨從恆久而瀰漫的悲慟中逐漸回過神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漸漸小了一些。一筆閣 www.yibige.cc
此刻的他只能稱之為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任憑時間的緩緩流逝飛轉。
這裏是沒有依梨的世界,蘇墨失卻了靈魂寄託與精神支柱。
當然,除開依梨之外,也還有很多至親與好友,他們也應該是需要掛念的對象。
如果這樣繼續前進的話,終能邂逅一段新的相遇。
但……
蘇墨緊緊抱着懷中的梨巴布偶,貪婪地攫取着布偶上留下的最後一絲依梨所遺留的味道。
苟活於世的理由已然不存在了。
那麼,我也沒什麼必要……
蘇墨從來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面對生活的不幸與苦難,有時他也會想着一了百了。
像是那個雪夜的冬天,走在打不到車的大橋上。
但腦海里卻又不自覺地回憶起那個為他亮着的燈火;
為他精心調理準備的溫熱雞湯;
以及輕輕為他撣去大衣上的雪花,替他放好熱水的依梨。
蘇墨抱着梨巴布偶,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下樓梯。
天色灰濛,窗外的小雨淅淅瀝瀝,電視也播放着雪花的聲音。
家徒四壁、空空蕩蕩的房子,就如同鬼屋一般陰森岑寂。
蘇墨慢慢地走向廚房。
一步。
一步。
步履蹣跚。
過去的一幕幕回憶,不斷地湧上心頭,顯現在她的腦海里。
有和她初次在自助售貨機前相遇的場景;
有和她初次牽手去約會的場景;
「阿墨……」
有和她初次度過情人節的場景;
有和她一起迎來畢業的場景;
「阿墨……」
還有……被她緊緊擁抱着,宣告着結婚的場景;
蘇墨站在廚房裏,懷中的梨巴布偶忽然不見,手裏不知何時握住了一把水果刀。
而就在他恍惚着準備行動之時,一聲清脆而響亮的喊聲阻止了他——
「阿墨!」
他猛地從恍惚的意識中甦醒。
剛才那聲叫喊……
是依梨的聲音嗎?
可……聲音卻為何如此不同……
就在蘇墨躊躇發愣之時,屋子的房門忽然間被人猛地推開了,蘇墨的耳畔迴響起岳父夏慶秋的沉厚聲線。
「蘇墨,蘇墨?你人呢!」
夏慶秋在廚房見到了蘇墨,看到他此刻那魂不守舍的狼狽模樣,頓時感到十分訝異,「你在廚房幹什麼?打你那麼多電話一直不接!」
「我——」
「算了算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趕緊跟我去醫院,車上慢慢說!」
「醫院?」
「廢話!不去醫院你還想去哪裏?啊不行……出發之前你還是拾掇拾掇吧,你看你那副衰樣,怎麼出去說是我夏家的女婿?她見到你之後肯定會傷心的啊!」
她……
她?
見蘇墨愣神着沒有反應過來,夏慶秋仿佛明白了什麼,當即走上前來,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兩年你為我女兒受了那麼多苦,突然得知這樣的消息,確實有點難以置信吧……老實說,我也是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相信這是真的——」
「依梨她呀……她的漸凍症已經痊癒了。」
雖然恨不得現在就飛到醫院去探視依梨,蘇墨還是被岳父一腳踢進了浴室去沖澡。
蘇墨注視着自己在鏡中的面容,還未來得及品嘗那奇蹟般的幸福與喜悅,一股莫名的違和感卻席捲而來。
這……真的是我麼……
蘇墨和夏慶秋馬不停蹄地趕到醫院,來到熟悉的依梨的病房,病房外早已被一群記者圍得水泄不通。
「漸凍症」一直以來都是被人們視為死緩的不治之症,今天卻上演了一場奇蹟般的復生,那麼這從頭到腳、自始至終發生的所有細節,都將成為足以引爆一個月的炒作話題。
蘇墨在岳父的幫助下從記者們的人潮里逃離,又在蘇爸蘇媽以及岳母的幫助下鑽進了病房,差點一個趔趄直接撲倒在地上。
緊接着他在長輩們的攙扶下抬起頭來,注視着躺在病床上的她。
他咿呀地張着口卻擠不出一個字,心臟一直劇烈地跳動不止,
縱然此刻的蘇墨有千萬疑惑,哪怕他如何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這一幕——
但毫無疑問,此時此刻,坐在病床上,微笑着望着他的女性,就是他所深愛着的依梨。
「阿墨……」
夏依梨抿了抿唇,似乎也有千頭萬緒想要和他訴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是簡簡單單地化成了三個字
「你來啦。」
蘇墨的情緒再次發生了決堤而崩潰,他大跨步地走上前去,一把和坐在病床上的依梨緊緊相擁。
「依梨。」
「嗯。」
「依梨……」
「嗯……」
「依梨!」
「嗯!」
他也緊緊地抱着她。
她的笑容,她的眼睛,她的聲音,她的溫度,她的氣味……毫無疑問這便是真正的依梨。
再也不是,那隻從布偶上攫取的,一點點殘留的氣息。
她也緊緊地抱着他。
靜靜地安撫着蘇墨。
靜靜地流着淚。
「阿墨……對不起……」
「讓你為我受苦了。」
「說什麼傻話,受苦的明明是你才對。」
蘇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依梨的淚水,微笑着對她說道,「但是……這樣的日子……終於……終於可以結束了。」
「嗯……」
「要是沒有阿墨陪着我的話,我絕不可能……堅持到今天。」
「我才是……要不是依梨你陪着我的話……」
兩人額頭碰着額頭,彼此深情地對視着,仿佛周圍的一切全都不盡存在,這個世界只剩下兩人一般。
「從今往後……我對你所虧欠的一切,還有那些幸福的日子……我一定會加倍努力彌補你的……」
「不要說這些,你已經彌補過我了……而且比起這個,我們還是先去看一看公園的梨花吧。」
夏依梨溫和地微笑着,輕輕地捧着蘇墨的臉頰,「這是我們之前約好的,不是嗎?」
「嗯……嗯……對!」
蘇墨也捧着夏依梨的臉頰,嘴角一直不停地抽搐着、蠕動着,「去、去看……現在就去!我背着你去!」
治癒後的夏依梨很快就出了院,而蘇墨也受到老闆的邀請,重新回到原來的公司就職。
不過,現在的蘇墨不再執着於加班賺錢,而是更多地把時間放在夏依梨的陪伴上。
治癒的第一年,依梨懷上了孩子;
治癒的第二年,依梨和蘇墨的第一個孩子降生,是個女孩,蘇墨和依梨為她起名蘇依柔,小名叫做綾寶;
治癒的第三年,蘇墨成為公司高管,一家人重新住進了新房子;
治癒的第四年,蘇墨為依梨在譚華林的小教堂重新舉辦了一次婚禮,他們邀請了很多朋友一起見證。在婚禮上,蘇墨為夏依梨戴上戒指前的誓詞讓許多賓客動容,並為之落淚;同年,依梨懷上了兩人的第二個愛情結晶;
治癒的第五年,蘇墨夫婦積極響應了j的三胎zc;
治癒的第四十年。
蘇墨一大家子來到海邊玩耍,兒孫滿堂的蘇墨和夏依梨依然十分恩愛,他們彼此牽着對方的手,在海邊斜陽的溫暖照射下,靜靜地看着玩耍的孩子們。
「依梨呀……」
「嗯?」
「梨花的花期就要到了。明天……我們,再去看一次梨花吧。」
夏依梨輕輕握着蘇墨的手,摩挲了一陣後,開口詢問道
「是……最後一次了嗎?」
「嗯……是最後一次了。」
蘇墨溫和地望着身旁的老伴,「畢竟……既然是夢,終歸有要醒來的一天。」
「但是,作為夢而言……已經了卻了我們太多的遺憾了。」
夏依梨輕輕地捧着蘇墨的臉頰,周圍的一切景色逐漸變得虛化發光,最後回歸到一片虛無的白色,兩人的身體也逐漸恢復成了原本的模樣。
「阿墨……」
「依梨……」
夏依梨微笑着,「謝謝你……謝謝你願意一直陪着我。」
「我才要謝謝你。」
蘇墨托着夏依梨的手,湊上前去,和依梨輕聲而吻。
「這一次……你是真的依梨?而不再是我臆測出來的幻象了吧?」
夏依梨輕輕地笑了起來,「為什麼……到現在還是對自己那麼不自信呢?對我向着你的心意也是,我們在剛才的時光里,可是已經度過了整整一生了呀。」
「不過……你現在對我的稱呼,應該要變成前世依梨才對。」
前世依梨微笑着對蘇墨說道,「你在那個世界過得很幸福。不管是月綾、小柔還是依梨,你都很愛着她們,她們也很愛着你……也許,已經比我們之間的羈絆更加深厚了……所以,你才會意識到這是個夢,而不是一直沉寂在這個夢裏。」
「為什麼……要得是三等分的形式和我重逢呢……」
「要說的話,應該是梨巴之神對我的祈願開的一個玩笑?它原本只是想要看看你更喜歡我哪一點,不過呀——」
前世依梨有些不好意思地淺笑起來,「你好像……對於我的哪一點,都非常、非常地喜歡,一個都不願意放棄。」
「本來就不是那麼容易分割的東西啊……」
蘇墨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剛才說,向梨巴之神的祈願?你向它許了什麼願,為什麼當初不直接——」
前世依梨伸手捂住了蘇墨的嘴,並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沒關係……這樣就好。」
「這樣一來,我也可以為你獻上我三倍的心意。」
「今後也不用再繼續糾結我的存在,她們三個就是我……我還活在她們的靈魂里……我就是她們的靈魂,不要覺得背叛我。一直念着我的話,對她們來說也不公平……」
前世依梨輕輕捧着蘇墨的臉頰,微笑着說道
「不過,現在的你,應該已經不用我再去強調這一點了……」
「那麼,現在就是真正道別的時候了……你得回去見她們才行了。」
前世依梨的身體慢慢地也開始虛化,蘇墨下意識地拉住了她,顫抖着不肯放手,前世依梨的心頭也是為之一顫。
「明明剛才已經和我度過了一輩子,你這樣也太貪心了呀,阿墨……」
「最後一個問題……」
當蘇墨抬起頭時,已經是涕泗橫流,淚流滿面。
「為什麼……」
「為什麼當初……」
「會,那麼、那麼支持我?」
「明知道我家的情況都已經那麼困難了,明知道我幾乎不可能給你幸福,卻還是……一直默默地鼓勵我,支持我。」
「像我這樣的人……像我這樣無趣、無聊、自以為是、讓你受了那麼多苦,甚至不惜與父親決裂,也要陪在我身邊……你究竟,看上了我的哪一點,讓你一定要、要——」
講到此時,蘇墨早已是泣不成聲。
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哭得如此狼狽不堪。
但在前世依梨的面前,這是可以例外的。
前世依梨踮起腳尖,湊上前去,輕輕為蘇墨拂去眼淚,輕輕地摩挲着他的臉頰。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啊……傻瓜。」
「不過,硬要說的話,就和你願意為依梨、為小柔,為月綾做的那些付出的原因一樣——」
「【你是我昨日的戀歌】」
「【也是我今生的戀歌】」
「【更是我來世的戀歌】」
「無論在什麼空間、在什麼時間裏,即便是生與死的離別,我們也不會——」
「輕易地……分開。」
前世依梨湊上前去,與滿含熱淚的蘇墨深情一吻。
蘇墨切身感受着依梨嘴唇的溫度和觸感,而緊接着,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泛着閃耀的白光,直到一切都模糊之際,蘇墨也逐漸失去了原本的意識……
……
等到蘇墨再次恢復意識時,耳邊多了些窸窣的聲音。
他掙扎着睜開眼睛,接着耳畔就響起了熟悉的嚷嚷聲。
「蘇墨哥哥!」
「蘇、蘇墨!」
「阿墨!快醒醒!」
……
蘇墨在夏依梨、江月綾和路小柔的呼喚中甦醒,艱難地睜開眼時,發現周圍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我這是……」
蘇墨在大家的攙扶下起身,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我這是怎麼了……怎麼進醫院來了?」
「還說怎麼了……你都睡了快一天一夜好不好……可把我們給嚇死了!」
江月綾抽噎着說道,「你要是有個什麼意外,我可饒不了你!」
「是啦是啦,月綾今天還說你要是醒不過來的話,她就帶着綾寶一起去下面找你來着,做鬼也不放過你!」
夏依梨在一旁瘋狂補刀,江月綾紅着臉支支吾吾地嘟嚷道,「你、你少說我的風涼話……你自己也沒比我冷靜多少好不……咱們還不是靠着小柔勸住,才沒幹傻事……」
「你們幹什麼傻事了?月綾你還懷着綾寶呢,怎麼這麼不注意……」
蘇墨的腦袋還嗡嗡地響着,不過他還關切着老婆們的安全,畢竟依梨和小柔——
「說起這個,現在可不是我一個人要注意的事情了……」
江月綾似乎顯得很得意,她一隻眼半閉着瞄着蘇墨,像是在等着蘇墨發問的意思。
「不是你一個人注意?那是什麼意思……」
蘇墨也很配合地求助詢問江月綾。
「你把我們嚇壞了這件事還沒找你算賬呢,怎麼可以你問我我就答,那我們豈不是——」
「蘇墨哥哥,其實我們在等你醒來的時候去做過檢查了……」
路小柔忍不住插了一嘴,江月綾頓時委屈巴巴,「小柔你怎麼不跟我們穿一條——」
「小柔又不是你老婆,憑什麼幫着你嘛。」
「我也是不想讓蘇墨哥哥太着急……」
「不是說我帶你們去看嗎,怎麼自己去了?你們身體還好嗎?」
「就是因為今天一覺醒來症狀輕了許多才覺得納悶。」夏依梨扭着胳膊鬆了松筋骨,接着便微笑道,「然後我們一做檢查才知道……其實啊,我們這些身體疲憊,使不上勁的症狀,根本就不是漸凍症。」
「真、真的嗎!」
「蘇、蘇墨哥哥,別太激動……冷靜……你還在休養呢……」
小柔摁着蘇墨沒讓他從床上跳起來,大喜過望的蘇墨一邊拉着小柔的手,一邊詢問依梨道,「所以,到底是為什麼才會突然出現了那些問題——」
「其實呀……」
夏依梨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腹部,語氣也變得柔和了許多,「是咱們的綾寶,要有兩個弟弟妹妹啦……」
「真的?那小柔也——」
路小柔輕輕地點點頭,表情里充滿了即將身為人母的溫暖與喜悅。
「這種事騙你幹嘛,反正後面肚子都會大起來的……」
江月綾得意地說道,「到時候我坐完月子,也讓你們知道生小孩有多辛苦——」
「是啦,畢竟月綾屁股那麼大,生綾寶肯定是輕輕鬆鬆的事情……」
「不要老是拿我的屁股說事啊!等你孕期到了,也不見得——」
「你沒懷孕的時候屁股就很大啊!再說了屁股大又不是什麼壞事,阿墨那麼喜歡你的屁股——」
「月綾姐、依梨姐,醫院不要講那麼大聲啦——」
蘇墨沉浸在一家四口乃至於未來的一家七口的幸福中,而此時此刻,那條懸掛在他胸口的梨巴吊墜,此刻也散發着淡淡的熒光,隨後便慢慢消散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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