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升到中天。
又到了正午書院先生下課的時候。
趙戎卻沒有和往常一樣放下手中看了一上午的書,去迎接先生的到來。
他抬頭瞟了眼開始躁動的人群,和木門內開始隱約浮現的人影,便重新低頭看着手裏這本新淘到的書,津津有味的讀着。
這幾天從日出到日落的蹲守雖然乏味……某個又嬌蠻又小心眼的平胸丫頭倒是帶來了點樂子,但大多數時間還是乏味的等待中渡過的。
不過這林麓書院附近的書肆倒是給趙戎帶來了不少驚喜。
他上午抽時間去逛了逛。
這林麓書院不愧是匯聚一洲文華精粹之地,周圍的書肆比酒肆與客棧加起來還要多,且各個都藏書極豐。
一些個在山下世俗王朝的孤品野籍或禁書,趙戎都有翻到一些。
這讓本就閱讀涉獵廣泛的趙戎頓時欣喜不已,已經能暫時能滿足他的挑剔的雜食口味了,特別是那種在茫茫書海中探索,去隨意的偶遇一本本讓人驚喜的好書的過程,更是讓他欲罷不絕。
此時趙戎所讀的便是一本其它儒生眼裏的雜書,寫的是與望闕洲同為小三洲之一的雲夢洲南部某個墨家遊俠兒遊歷南澤七國的故事。
儒墨二家都是當世顯學,分歧雖然沒有兩家與道家那麼大,但爭端卻也不小。
簡而言之,儒墨二家主要傾向的是入世,是積極有為,道家除了個別分脈外,主要傾向的是出世,是消極無為。
因此儒墨二家都是強調一個「做點什麼」,只是做法與方針不同而已。
再簡單些說。
儒家講仁,墨家兼愛。
二者其實都是主張愛,但是儒家講的是有差別的愛,墨家卻強調無差別的、平等的愛。
趙戎一直墨家挺感興趣,在當初離開大楚前,去往國子監向方先生道別的路上也買過一些墨家聖人的典籍,之後的旅途同樣又陸陸續續添了一些來看,不過那些純粹說理的書籍看多了倒也乏味。
墨家「兼愛」、「非攻」的大道學說,看多了背都會背了,也沒了什麼大多的感受,熱情很快便消減下來,投入到別的諸子百家身上。
可是如今,從這本在山上稀疏平常的類似山水遊記與演義故事一般的墨俠游傳上,趙戎卻瞧見了一些更多的東西,對之前看過的墨典的理解愈發深刻了些。
儒生與遊俠的行為分歧或相同處,從這本遊記上便能窺知不少。
趙戎正讀故事讀到興致高的時候,捨不得放下書卷,便也沒有關注周圍的事情,這次也沒有和眾人一起翹首以盼,畢竟等了好幾天了,都沒有個什麼動靜。
話說望闕洲的墨家遊俠好像挺少的,之前在山上趕路,也沒見過多少,嗯,很久前在藏舟浦下船時好像遇到了一個須髯漢子,像是個白衣墨俠,猶記得還被他贈送了一壺價格不菲的山上美釀。
不久前,牽着青君的手在獨幽東城瞎走的時候,好像路過過一處墨家公館,當時也瞧見裏面進出不少白衣墨俠。
趙戎腦海中偶爾閃過一些念頭,不過馬上便也拋之腦後,繼續津津有味的捧書讀着,不時的為書上這個無姓氏只是單名一個字的墨俠捉急。
你倒是上啊,被你英雄救美的亡國公主都已經這麼主動了,就差把你拍暈了拖進房裏坐上去自己動了,你還擱這兒顧及這顧及那得,左一個不好意思右一個不好意思,話說你要是主動上了,說不定還能生個一窩孩子,為墨家的「兼愛」事業添磚加瓦呢,算了,你出來吧,讓我上……
正在此時,低着頭都快鑽進書里去的趙戎周圍剎那間安靜了下來,不過他卻並沒有發現。
空氣有些安靜。
只有某個年輕儒生的翻書聲不時響起。
某一刻。
啪!
趙戎將書猛地合上,一邊嘆氣一邊搖頭。
「兼愛」、「非攻」就這?不過後面一個倒說的也對,確實非攻,是受……
趙戎調笑一聲,悠然抬頭。
下一秒。
他表情一怔。
因為趙戎看見了場上所有書生的目光此時都投向了他。
而且目光中似乎還帶着某種……羨慕與嫉妒?
趙戎眨了眨眼,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木門方向。
只見此時正有一個身着長衫的白須老者緩緩走下樓梯,向他的方向走來,周圍的書生都為長衫老者讓路,不時的眼紅望向趙戎。
趙戎微微愣神後,趕忙放下東西,起身迎接。
長衫老者剛剛在木門的楹聯前問的那個問題,下方的書生們都是面面相覷,沒有回答,不過還是有不少書生隱隱瞥向了這個在低頭看書的年輕儒生。
長衫老者走近後,認真打量了下趙戎,再次問道:「那副楹聯上的字可是你寫的?」
趙戎心裏鬆了氣,原來是這個啊,不過,終於來了……
他面色一肅,語氣認真,「正是小生。」
長衫老者聞言,伸手摸着鬍鬚,他目光灼灼,又上下觀察了一番趙戎,不時的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後,準備開口。
可是正在此時。
一個藍色的身影忽然鑽到了趙戎與長衫老者二人中間的位置,將二人隔開。
趙戎定睛一看,正是那個不知名字的藍衣女童,此刻正兩隻小手張開將他與長衫老者分割。
趙戎眼皮一跳,心裏頓時浮現不好的預感!
長衫老者見狀也是一愣,輕聲道:「靜姿?可是你家先生找我?」
靜姿沖趙戎冷哼了一聲,之後轉頭,又變了副面色。
她小臉一皺,嘴巴撅起,語氣委屈的對長衫老者道:「顧爺爺,你可千萬千萬別被這個書生的純良外表給騙了!他就是個浪蕩書生,之前,之前哄我幫他送信給我家先生,我本以為他是來討教學問或書法的,結果沒想到信里全是輕薄之言!幸好我提前看了眼,不然定會污了我家先生的眼,所以顧爺爺你可千萬別信他的話,收他入院啊。」
其實靜姿原本是想如實的說趙戎言語非禮了她的,但是想想感覺力度不夠,並且這也讓她小姑娘家家的有些羞澀,但是藉助她家先生名義就不一樣了。
一是她家先生反正也經常收到一些類似情書的信件,大家也習以為常了,二是言語輕薄她與言語輕薄她家先生相比,在尊師重道的林麓書院內,肯定是後者更嚴重些!
哼,小樣,就是不讓你進書院,你這種胡說八道的登徒子,有才無德,進來了只會帶壞書院風氣……沒想到你那副楹聯確實有點東西,竟然能勾起顧爺爺的收徒之心,不過嘛,哼,這種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失之交臂的感覺怎麼樣?
靜姿心裏千迴百轉,可卻依舊錶情撒嬌,目光期盼的看着顧先生。
顧先生聽到趙戎給朱葳蕤寫輕薄信件後,就臉色一板,放下了摸鬍鬚的手,此時見靜姿的委屈模樣,更是眉頭皺起,對她輕輕點了點頭,也沒有說什麼,最後瞧了趙戎一眼,便轉身要走了。
靜姿在顧先生看不到的地方,表情得瑟的斜了趙戎一眼。
小樣,跟老娘斗?
趙戎見藍衣女童出現就心生不妙,此刻見這個好像名字叫靜姿的藍衣女童將一大盆髒水潑來後,他心裏微微一嘆,也沒有辯解什麼。
趙戎看了看周圍那些書生們的神情,即使能找到人作證,證明他與靜姿在之前存在矛盾,這一切都是栽贓,但也很難證明他沒有給朱先生寫情書這件事,終究是褲襠里粘黃泥,不是那啥也是那啥了。
趙戎又看了看問都不問直接準備走人的顧先生的背影,心裏再次嘆息一聲。
忽的,他心裏想到一事,沒有去理會那個記仇的小心眼丫頭得意洋洋的眼神,抬頭直接沖前方朗聲道:
「顧先生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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