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我殺的。」
「我提前買好了烏龍茶,又往那罐烏龍茶里注入了氰化鉀。」
「藥瓶、注射器,這些工具都被丟在了米花商業開發區的一個垃圾桶。」
「然後我就將那罐毒茶藏在公文包里,假若無事地跟出島先生一起走回來——」
「這幾天我們都在客戶公司忙碌,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走回來了。」
「我知道,按過去幾天的習慣,他肯定會在半路上的自動售貨機前停下買飲料的。」
「所以我找准機會,特意排在出島先生前面,然後又在彎腰去拿橙汁的時候,偷偷將包里的毒烏龍茶放到了出貨口。」
「他很喜歡喝烏龍茶,又天生愛占這種小便宜。」
「所以我知道出島先生一定會把這罐烏龍茶拿起喝掉,而我也可以藉此將此案偽裝成類似『毒可樂事件』的無差別投毒殺人。」
「而最後...我也的確『成功』了。」
他完整地講出了自己的作案過程。
冥冥中又仿佛有淒涼的音樂響起。
今井徹夫眼中含淚地說起過去:
「我給出島壯平當了30年的助手沒錯,但這卻並不是我願意的。」
「早在20年前,我就嘗試着想要辭職單幹,開辦自己的獨立工作室了。」
「可那時...」
可那時出島壯平卻覺得他這個工具人助手太過好用,又嫉妒他這個後輩的天賦和才華。
而出島壯平又偏偏不是什麼普通的設計師。
他是設計大師。
那種一個logo就能賣200萬人民幣的曰本設計大師。
作為業界有名有姓的大拿,他在出版界的地位堪比學閥之於高校,財閥之於市場。
得罪這種行業前輩的後果是很嚴重的。
於是出島壯平便利用自己在行業里的人脈封殺今井徹夫,使他賭上全部積蓄開辦的設計師工作室,在短短几個月內就宣告破產。
他出人頭地的夢想宣告破滅,就連生活都成了問題。
於是今井徹夫只能忍氣吞聲地回來繼續給出島壯平打工,最終一直作為助手干到了今天。
這便是他的殺人動機。
「怎、怎麼會這樣...」
聽完了今井徹夫的殺人動機,宮野明美仍舊本能地不願相信:
「真的是你殺死了出島先生?」
「為什麼?你說的那件事明明都過去20年了,為什麼到現在才突然動了殺機?」
「還有你當時不是在努力地勸出島先生不要喝茶嗎?」
「我能看得出來,那可不是在做假啊!」
既然是他下的毒,那他為什麼要這麼賣力地勸阻呢?
萬一出島壯平真的聽勸不喝了,那這毒不是白下了?
「因為...我當時真的後悔了。」
「後悔?」精心策劃了這麼縝密的殺人計劃,卻在最後一刻後悔了嗎?
「是的...」今井徹夫深深一嘆:「因為淺井小姐。」
「我?」宮野明美有些訝異。
「嗯...因為你的聲音、你的氣質,都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人對我很重要。」
「她...」
沖矢昴豎起了耳朵,宮野明美屏住了呼吸。
「她叫宮野明美,和淺井小姐你一樣,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
沖矢昴:「??!」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地暗暗攥緊了拳頭。
明美...眼前這個大叔真的認識明美!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更多。
這時只聽那今井徹夫感慨地回憶道:
「淺井小姐,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上一個問題:」
「其實我不是忍到現在才突然想殺人的,早在20年前,我就已經想對出島壯平動手了。」
「當時我腦子裏想着的全是怎麼殺人。」
「可就在那時...還是小女孩的明美小姐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她一臉天真地問我為什麼表情這麼可怕,還讓我多笑一笑...於是不知怎的,我心中的殺意便都打消了。」
一個苦大仇深的殺人兇手。
竟是被明美小姐用幾句「思邁魯、思邁魯」便治癒了。
林新一卻聽得有些耳熟:
這不是削弱版毛利蘭嗎?
原來你也天使小姐...
他不動聲色地望向身邊的貝爾摩德,只見她臉上果然有幾分感同身受的複雜神色。
而今井徹夫的講述還在繼續:
「當時就是她的笑容,在最後一刻阻止了我。」
「而20年後,在我再次準備對出島先生下手的時候,她的聲音又突然出現我在了耳畔——」
「淺井小姐,是你的聲音讓我想起了她,讓我的滿腔殺意都被打消。」
「我後悔了,我本能地想要阻止。」
「可惜...這已經來不及了。」
今井徹夫深深一嘆。
他臉上沒有復仇的快意,只有深深的羞慚。
宮野明美神情複雜地微微張開嘴巴,最後卻也沒有說話。
而就在這時...
沖矢昴卻有些不合時宜地突然開口:
「今井先生,你不是說那位20年前治癒了你的明美小姐,只是一個小女孩嗎?」
「淺井小姐的聲音和一個小孩子的聲音,無論如何都不會有多相像的吧?」
「嗯?」今井徹夫微微一愣。
林新一、灰原哀、貝爾摩德,又再度齊齊升起警惕。
就連宮野明美都目光微妙地察覺到了什麼。
「抱歉,我只是單純地感到好奇。」
沖矢昴也知道自己問的有些突兀。
但沒辦法。
今井徹夫覺得宮野明美和此案聯繫不大,所以一點也沒有要多聊這位「明美小姐」的意思。
他只是說了宮野明美20年前治癒過他。
沒說宮野明美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沒說為什麼他會在20年前就見過宮野明美。
也沒說他們為什麼在20年後,還能聽出宮野明美的聲音。
既然能認出宮野明美長大後的聲音,那他應該見過長大後的宮野明美才對。
什麼時候見的?在哪見的?最後一次見面是哪天?
這些問題今井徹夫都沒有說。
而這傢伙又偏偏是一個殺人犯。
他馬上就要被抓進牢裏,讓人沒機會問話。
更糟糕的是,沖矢昴心裏清楚...
林新一也認識宮野明美!
或許他不記得十幾年前的事,不知道自己和宮野明美是小學同學。
但他不久之前才和那位公安的降谷警官,合作處理過「廣田雅美」的案件。
沖矢昴正是因為那個案子才和林新一相遇,才開始盯上他的。
所以他知道林新一認識宮野明美。
現在猛然聽到「宮野明美」這個名字,誰知道林新一會不會想起那個案件,然後在第一時間聯繫曰本公安?
如果曰本公安介入,那他恐怕就再沒機會找今井徹夫了解情況了。
所以想問就只能撐現在。
用沖矢昴的身份裝傻充楞,儘可能地了解情況。
「這...」今井徹夫臉上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回答上來:「我的意思當然是...淺井小姐的聲音,和長大後的明美小姐很像。」
「這我明白...」
沖矢昴故作感慨地輕嘆道:
「我是想說,既然她在長大後還跟你有所往來,還一直在身邊陪伴着你。」
「而她在今井先生你心裏又這麼重要。」
「甚至僅僅聽到她的聲音,就會忍不住停下殺手。」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還會在20年後生起殺心,失控地走到這最後一步呢?」
他擺出一副為今井徹夫感慨不忍的模樣。
同時將眼中的期待和急迫都掩飾得很好。
這時只聽今井徹夫輕輕嘆道:
「這可能就是命運的玩笑吧。」
「其實在20年前的那次見面之後,我就已經努力打消了殺意,平靜地接受了作為出島先生助手的命運。
「而明美小姐從那時開始,也已經20年沒有再見過我了。」
「可就在幾個月前...」
「她卻突然來到了出島先生的事務所——」
「對了,話說起來...出島先生和她父親是兒時好友,他開辦設計師事務所的那幢房子,還是從她父親那裏借過來的。」
「那幢房子其實是她家的祖宅,是她父親長大的地方。」
「所以明美小姐那天也算是久違的『回家』吧。」
今井徹夫不知不覺地打開了話匣子,說出了許多衝矢昴十分在意的情報。
「總之,那天她突然拜訪了事務所,還帶着她那20年沒有變過的笑容。」
「這笑容讓我死寂的心又活了過來。」
「我想到了我20年前追逐過的夢想。」
「所以我嘗試着跟出島先生提出辭職,想要撐着還沒老到退休,再借着這些年的積蓄出去博上一把——」
「都又給他當了20年助手了,這次出島先生總該放手了吧?」
「我當時是這麼想的。」
可是出島壯平又一次拒絕了他。
不僅拒絕了他,而且還非常惡意地嘲諷:
「單幹?呵呵,你現在的創意水平可沒資格當獨立設計師。」
「20年前還差不多吧。」
20年前刻意打壓封殺,把他逼到破產。
20年後還嘲笑他沒有當年的才華,笑他單幹幹得晚了。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聽到這不加掩飾的羞辱,這加害者得意洋洋的炫耀,今井徹夫心中沉寂已久的殺意,便再也壓抑不住了。
他再次想到了殺人,而且在長達幾個月的糾結和掙扎之後,徹底被復仇的怒火給吞噬了。
「我本來以為,明美小姐會再次帶着她治癒的笑容出現在我面前。」
「而她也是這麼說的——」
「她幾個月前拜訪事務所的時候,還說自己再過一個星期,就會帶她妹妹來看我們大家。」
「可後來明美小姐卻始終沒有出現,就像忘了這件事一樣。」
「我的憤怒也在這幾個月的壓抑和掙扎之後...徹底失控了。」
說到這裏,今井徹夫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的故事已經講完了。
「給我戴上手銬吧。」
「我對不起...明美小姐的笑。」
今井徹夫主動配合着戴上手銬,又在警員的押送下緩步走向警車。
宮野明美神情複雜地望着他的背影。
想說什麼,卻又無法開口。
想要落淚,卻也只能忍着。
最終只能將萬千情緒凝聚成一道複雜目光。
而就在今井徹夫徹底離開現場,去坦然接受法律審判的最後一刻...
他又按捺不住地停下腳步,回頭向宮野明美深深一望:
「淺井小姐,謝謝...」
「你真的和她很像。」
............................................
今井徹夫被警員押送離開。
這場悲劇也徹底宣告落幕。
但沖矢昴卻還沉浸在那紛雜的思緒之中。
一來是終於有了宮野明美的線索,需要細細琢磨。
二來則是因為今井徹夫留下的那最後一句話:
「你真的和她很像。」
是啊,真的很像。
明明長相不同,聲音也只是七、八分相似,但卻讓人莫名地覺得...她就是她。
沖矢昴本以為這只是自己因為太想明美而生出的某種錯覺。
但現在今井徹夫卻也有同樣的感受。
於是那種詭異的想法又冒出來了。
她,會不會就是她?
沖矢昴又突然想到,剛剛淺井小姐對今井徹夫表現出的莫名信任,還有她聽到今井徹夫自述罪行時的複雜神情。
這可以解釋成一個女人的感性。
但同時也似乎可以解釋成...她就是明美?!
帶着那壓抑不住的詭異念頭,沖矢昴終於按捺不住地走到那位淺井小姐面前:
「淺井小姐,我們能聊一聊麼?」
「聊、聊什麼?」
宮野明美卻只為他的出現感到緊張:
「這個案子不是已經破了麼...還有什麼情況需要向我了解麼?」
「不。」沖矢昴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跟你聊一聊...私人上的。」
他本能地想要接近這位淺井小姐。
對她了解得更深一些。
「這...」宮野明美悄然屏住了呼吸。
她想到了自己先前跟林新一的對話——
在剛剛等待證據到位的2小時裏,她就忍不住找機會跟林新一單獨聊過。
那時宮野明美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說她有種仿佛來自第六感的感覺,感覺那沖矢昴和赤井秀一很像。
而林新一當時對她的回答是:
不是像。
很可能就是。
因為他早就讓諾亞方舟對沖矢昴的手機信號進行監控,結果發現:
每次赤井秀一現身的時候,沖矢昴的手機信號都會停留在警視廳內不動。
而且一直停留到了第二天早上,期間有同事給他打電話也沒人接。
仿佛是他把手機忘在辦公室了。
可這樣的情況出現一次還算正常,連着出現兩次,還每次都是在赤井秀一現身的那天出現。
這就不得不讓林新一和貝爾摩德多想。
他們早就在懷疑沖矢昴和赤井秀一之間的聯繫了。
而今天沖矢昴對今井徹夫那所謂「故人」表現出的異常興趣,則更加印證了他們的猜測:
「沖矢昴,很可能就是赤井秀一。」
林新一是這麼猜測的。
當然他也說了,這還只是個猜測,現在並沒有得到確定。
可宮野明美卻莫名地有種感覺,她感覺這恐怕就是事實:
「秀一...」
「果然,是你麼?」
她腦中浮現出過去的種種回憶。
這個男人曾經是她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她拼上性命想要脫離組織,除了是為了妹妹以外,也是為了能再跟他相見。
如果是以前,讓她知道赤井秀一可能就在自己面前,她一定會欣喜得落下眼淚。
可現在,這個男人的出現..
卻只預示着危險。
宮野明美想到自己終於享受到自由的妹妹,想到了為她和志保都帶來新生的林新一。
而他們現在也就在她的身邊。
赤井秀一...這個男人已經不再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唯一的光了。
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能讓他知道志保的存在。
否則她等來的多半不是愛人的關懷,而是fbi。
該做出決定了:
是要所謂的真愛。
還是要她和妹妹現在的幸福人生。
「抱歉...」
宮野明美擠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
「私人上的...聊天?」
「沖矢先生,我想我們應該還沒熟到這種程度吧?」
「我...」沖矢昴輕輕一噎。
對方表現出的冷漠態度,讓他熱起來的腦子終於冷靜下來。
而這冷水還遠遠沒有潑完:
「以後請不要再說這種冒失的話了。」
「我們是...沒可能的。」
宮野明美冷漠着轉過頭去,作勢便欲離開:
「再見——」
「時間不早了,我還得趕着回家做飯。」
「對了,林先生...」
她再也不看沖矢昴一眼。
反而緩步走到了林新一身邊:
「林先生,我現在有點累了。」
「如果可以的話,你能送我一程嗎?」
「當然可以。」林新一露出紳士的微笑。
然後他就無視了克麗絲小姐恰到好處的幽怨目光,,,
很自然地幫宮野明美把那隻沉重的大購物袋提上,與她肩並肩地作伴離開。
而這時候,那雙令沖矢昴印象深刻的男士拖鞋,還很刺眼地從購物袋裏露了出來。
沖矢昴:「.....」
他本能地想要追上前去。
卻只隱隱聽到了「今天做林先生你愛吃的中華料理」、「剃鬚刀也買好了,下次來過夜不用自己帶了」...之類的小聲對話。
沖矢昴追逐的腳步停了下來。
這下他終於徹底清醒。
自己在想什麼呢?
為什麼總是把她當成明美?
明明不可能的。
她不可能是的。
「呼...」沖矢昴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神情悵然地站在那裏,久久沒有動作。
而他不知道的是,將他冷漠甩在身後的「淺井小姐」,這時的神情也並不好看:
「抱歉了,秀一...」
宮野明美走在林新一身邊。
努力地讓自己不回頭去看:
「我們已經...」
「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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