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柯學世界裏的人,的確可以徒手把人胸口打成粉碎性骨折。
而且能有這種力氣的還不一定是常人想像中的壯年男子。
兇手有可能是練過空手道的女高中生,也有可能是穿了足力健的小學生。
這柯學元素一摻和起來,兇手的性別、年齡、職業,就全都成了一個無法揣測的謎團。
連最基本的犯罪者側寫都沒法做了。
案件的偵破難度瞬間暴增。
「不,不會是這樣的。」
林新一一時頭大,卻又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死者身上的損傷,絕對不會是徒手攻擊造成!」
「為什麼?」降谷警官投來好奇的目光。
答案很簡單。
因為根據林新一過去總結的柯學規律:
這個世界的確存在超自然力量,但這些超自然力量卻從來不會出現在刑事案件里。
不然名偵探們還怎麼混下去?
粉碎性骨折可能是大力金剛掌。
中毒暴斃可能是因為五毒神功。
錄音證據可能是變聲器偽造的。
監控拍到的人也不一定是真人,可能是別人用易容術偽裝的。
就連名偵探們最愛破解的殺人密室,也可能是兇手直接從5層樓的高度上跳出窗戶,暴力製造出來的假密室。
總之...
刑偵推理要是混進去這些超自然力量,就根本無法推理,也很難談得上是刑偵。
而這個世界是名偵探的世界。
老天不會為難這些名偵探,讓他們因為柯學原因失業的。
所以林新一可以肯定這位死者胸口遭受的重創,不會是什麼武林高手一掌轟出來的。
不過,這樣的答案肯定不能直接說出口。
好在林新一對這位死者的死因,本來就有一個可能性很大的猜測。
於是他沒急着回答降谷警官的發問,而是沉默着拿起文件,仔細觀察起這具無名屍骨各個部位的特寫照片,尤其是死者胸部肋骨粉碎性骨折的區域。
「這不是徒手攻擊傷。」
「而是霰彈槍近距離轟擊造成的槍傷。」
林新一終於給出了肯定的結論。
說着,他指了指死者背部的特寫照片:
「看到了嗎?」
「死者後背尚有部分皮膚附着,而這部分皮膚和血肉上面,肉眼可見的,有多個孔狀破損。」
「這就是霰彈槍的鉛丸從前胸射入後穿胸而過,從後背飛出時留下的損傷。」
「什麼?」降谷警官微微一愣:「死者背上的這些孔洞,是霰彈槍射擊造成的彈孔?」
「可是,林先生....」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死者背部的特寫照片:
「這難道不是被蛆蟲啃咬出來的洞麼?」
「您怎麼能確定,它們就是霰彈槍造成的彈孔呢?」
死者背部的確開着不少孔洞。
但那些孔洞裏卻蠕動着許多小小的蛆蟲。
它們在這些洞裏鑽進鑽出,不斷啃齧着這具屍體的血肉。
讓人一眼看上去就會下意識認為,這些孔洞都是被這些小傢伙給啃出來的。
「這就是高腐屍體鑑定槍傷的難點了。」
林新一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在新鮮的屍體上,槍傷的鑑定可以說是非常簡單。」
「不用像法醫一樣分析射入射出口形態,也不用知道怎麼觀察火藥顆粒嵌入、火藥煙暈附着等現象——死者是不是被人用槍打死的,普通人用眼睛一看就知道。」
屍體上開了個透心涼的小洞,兇器是什麼,當然再明顯不過。
「但這種簡單的肉眼分辨法,卻無法照搬到這種白骨化的高腐屍體上用。」
「因為彈孔在血肉腐敗潰爛後會嚴重變形,其形態與蛆蟲侵蝕鑽出來的『蟲洞』非常接近。」
「而且蒼蠅到屍體上產卵,本就非常喜歡往屍體上面的孔洞裏鑽。」
蒼蠅產卵喜歡鑽洞。
因為這樣可以讓它們的幼蟲在孵化後直接突破皮膚的障礙,更輕易地啃食到屍體的血肉,獲取成長發育的能量。
眼睛,嘴巴,鼻孔,耳朵,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洞....
這些都是蠅蛆最優先光顧的地方。
林新一上次偵破「赤鬼村火祭殺人案」時,靠的就是從死者後門裏面發現的蛆蟲。
同樣的道理:
如果一具屍體上面開着彈孔,那這些溢着美味鮮血的彈孔,肯定會最先招來產卵的蒼蠅。
蠅蛆會最先從彈孔內部的創道孵化,啃食創道周邊的血肉。
時間一長,肉都要讓蠅蛆啃完了。
那這塊肉上的彈孔,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了。
即使中彈部位的血肉皮膚還沒徹底啃乾淨,就像現在這具屍體一樣,還能從那殘存皮膚上看到彈孔。
那這些彈孔也早就因為血肉腐敗和蠅蛆侵蝕而變形、擴大,形態發生了變化。
看着不再像彈孔,更像是蛆蟲啃食出來的蟲洞。
「如果現場留有死者的衣物,倒是還能憑藉衣物上面的彈孔來鑑定槍傷。」
「但這次的案子,死者身上...」
死者身上根本沒有衣服。
不僅是沒有衣服,死者的證件、手機、錢包,這些隨身物品也一件沒有剩下,似乎全都被兇手給帶走了。
現場只留下了一隻空運鈔箱。
還有這麼一具腐敗得讓人難以辨識傷口的無名女屍。
「現場沒有發現死者衣物。」
「霰彈彈孔又很容易與蛆蟲侵蝕混淆。」
「而這胸部肋骨的多處粉碎性骨折...」
「也的確有可能是徒手打擊造成的。」
「如此一來,出現誤判倒也情有可原。」
林新一說着說着,倒是對那位誤判死因的同行產生了些許理解。
但他還是留着幾分不滿,因為:
「霰彈轟擊造成的粉碎性骨折,和徒手打擊造成的粉碎性骨折,其骨折形態在細節上肯定是不一樣的。」
「只要仔細觀察耐心分析,二者分辨起來也絕不算難。」
說着,林新一又拿出一張死者肋骨部位的特寫:
「這幾處粉碎性骨折都不是普通的骨折,骨折處都伴隨有一些不起眼的類圓形骨質缺損。」
「而這種類圓形的骨折缺損,就是霰彈鉛丸穿過人體時在骨骼上留下的痕跡。」
「再仔細觀察這霰彈鉛丸的分佈區域大小,結合其彈丸沒有留存人體,而是全部鑿穿胸部、從後背穿出的事實。」
「不難證明,兇手是在一個比較近的距離上,對着死者前胸部位開槍的。」
「所以這些鉛丸擴散分佈的面積不是太大。」
「而且彈丸本身也有足夠的動能洞穿人體,鑿穿後背飛射出去。」
「原來如此...」
降谷警官隨着指引一番仔細觀察,果然從屍體的骨折處發現了那些小小的類圓形骨質缺損。
他終於相信了林新一的判斷。
但他還是非常不解地問道:
「既然死者是被霰彈槍打死的,那現場應該會發現兇手開槍後留下的彈殼和彈丸才對吧?」
「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
「這個...」
林新一想了一想:
「彈殼應該是被兇手自己帶走了。」
那兇手謹慎到連死者的衣服都給扒光帶走處理了,當然不會忘了彈殼這麼重要的痕跡物證。
而霰彈槍的彈殼本身就體積不小,一發霰彈能有拇指粗細。
就算拋殼拋到了地上,槍手也很容易將其從地上找到,撿起帶離現場。
當然...彈殼是容易帶走,彈丸就不一定了。
霰彈槍一發子彈里能有十幾顆小鉛丸。
這麼多小鉛丸噴射出去,又鑿穿人體向後飛出去不知多遠,最後像下雨一樣掉到地上、嵌進土裏——
兇手肯定是很難將其一一找出,再從案發現場帶走的。
理論上,案發現場至少也該發現幾枚鉛丸才對。
可問題是...
「兇手找起來難,警方找起來也難。」
「而負責現場勘察還是群馬縣縣警,他們...」
林新一欲言又止,最後為了都縣關係、警界和諧,還是給這些地方上的同行留了些許面子:
「他們也是盡力了。」
「沒有發現也可以理解。」
這幫混子連現場溫度這麼基本的數據,都忘了在勘察報告裏寫。
怎麼能指望他們有耐心細細勘察現場,找到那些可能散落在泥土裏的小小鉛丸?
所以勘察報告裏說現場沒有發現彈丸,並不能說明現場就真的沒有彈丸。
因為這份漏洞百出的報告,本來就沒法證明什麼。
「也是...」降谷警官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現場勘察報告可能是錯的。
但林新一從屍體上發現的骨質損傷形態,卻是貨真價值做不了假的。
看來死者的確是死於霰彈槍的近距離射擊。
而現在死者的年齡、性別、人種、死因、大致死亡時間,都已經差不多確定了。
「接下來值得討論的問題是...」
林新一來來回回地翻看着那份被他看成《錯題集》的案件資料,倒是也沒能再從這份資料裏面翻出更多的錯來。
於是他終於將注意力放到了本案最大的一個疑點上面:
「那隻四菱銀行的運鈔箱。」
「兇手帶走了彈殼,帶走了死者的一切隨身物品,甚至連身衣服都沒給她留下。」
「但他卻偏偏留下了這麼一隻空運鈔箱。」
「這是為什麼?」
「這個麼...」降谷警官笑了一笑:「倒是不難理解。」
「我本來就有這方面的猜測,而林先生您又已經證明本案的死者不是『廣田雅美』,那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更加明顯了:」
「兇手將死者的隨身物品全部帶走,是為了不讓警方知道死者是誰。」
「而他同時留下這隻四菱銀行的運鈔箱,則是為了讓警方把死者當成別人。」
那隻留在現場的空運鈔箱,直接將警方的調查方向指向了那起十億日元大劫案。
如果不是林新一通過人種顱骨形態差異確定死者不是廣田雅美。
那警方肯定還會繼續將這個無法確認身份的死者,當成是那位失蹤已久的女劫匪。
「如此看來,本案的兇手和死者應該都跟『廣田雅美』,跟那起劫案沒有太大關係。」
「但他知道這運鈔箱是從哪來的,知道將這箱子留在現場可以誤導警方的調查方向,讓我們把那位無名死者當成廣田雅美。」
這樣可以分散警方的精力,讓他們的勁都使在錯誤的方向。
而時間一長,按照這個世界裏曰本警方慣於敷衍了事的工作作風...
說不定他們查着查着,就會在根本不能確定的情況下把死者確定為廣田雅美。
然後隨便給出一個「劫匪火併」的結論,當成懸案拖着不管,早早下班回家吃飯。
這真的很有可能——
畢竟,他們以前也不是沒幹過這種事情。
但這次情況不一樣...
兇手肯定想不到廣田雅美並不是什麼普通的銀行劫匪。
而他自作聰明用來轉移警方視線的小伎倆,竟然會讓他繞過黑鐵段位的群馬縣縣警,直接匹配到曰本公安這樣的最強王者。
「照這個思路分析...」
「兇手也不太可能是組織的人。」
組織的人追求低調還來不及,可不會故意把警方的視線往宮野明美身上引。
「可如果兇手不是組織的人...」
「那這運鈔箱又怎麼會出現在兇手身上?」
「那筆被廣田雅美劫走的錢,還有廣田雅美本人,在失蹤後到底都經歷了什麼?」
降谷警官眉頭不由微微蹙起:
「難道之前的推測都是錯的。」
「兇手在現場留下空運鈔箱,其實是另有原因?」
「不,你的推測很有道理。」
林新一發出贊同的聲音。
因為他知道那筆錢最後根本沒落在組織手上。
這兇手也多半和組織沒有關係。
他不好直說這些信息,便輕描淡寫地將論證的部分帶了過去:
「雖然還無法證明,但目前看來:」
「兇手極有可能是一個和組織、和廣田雅美都毫無關係的人。」
「他因為某些原因得到了廣田雅美從四菱銀行劫走的那筆贓款,並因為這筆錢跟死者起了衝突,最終釀成了如今我們看到的慘劇。」
這個結論里有很大的猜測成分。
如林新一所說,這結論無法得到證明。
所以即使猜到該兇手與組織無關、此案也與組織無關,降谷警官作為曰本公安的代表,也必須得盡心盡力地追查下去。
而就算最後查出來兇手真的和組織無關...
能查出來他是怎麼拿到那隻本應屬於宮野明美的運鈔箱的,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曰本公安,查出宮野明美在失蹤後的行動軌跡。
「那林先生...」
降谷警官注意到林新一已然將手裏的資料放下:
「這份資料,您已經看得差不多了吧?」
「嗯。」林新一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看完了這份資料。
這份資料已經無法再給他們的調查帶來更多的線索。
而僅僅知道死者的性別、年齡、人種、死因、大致死亡時間,也無法幫助他們在茫茫人海里查出這位無名女性的身份。
他們接下來能做的,也就只有親自往群馬縣的案發現場跑上一趟。
「希望能在現場發現一些群馬縣縣警沒注意到的線索吧。」
「不然的話...就只能去一一比對近期東京都周邊的失蹤人口,試着碰碰運氣了。」
林新一無奈地嘆了口氣,又對降谷警官說道: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現在?」
降谷警官看了看窗外略顯昏黃的天色:
林新一今天早上從美國島出發離開,回到東京的時候就已經是下午。
現在天色已然接近傍晚,再從東京開車去群馬縣的深山,時間肯定要到晚上了。
大晚上的鑽進深山老林里勘察,行動起來肯定會很麻煩。
「林先生,要不要明天再去?」
「這案子雖然上面催得急,但不過是這麼一天功夫,我們公安也是可以等的。」
降谷警官很體貼地問道。
「不用。」林新一搖了搖頭:「我們可以等,但線索卻不能等。」
「現場環境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颳風、下雨、昆蟲、野獸...這些天氣變化和動物活動,都有可能對位於野外的案發現場造成破壞。」
「總之只要有行動條件,那能早點去就早點去。」
林新一態度很是堅定。
看到他不辭辛勞堅持連夜去勘察現場的態度,降谷警官便也不再勸阻:
「那好,我們現在就出發。」
說着,他便打算起身跟林新一一起離開。
可這時候,原先一直安靜傾聽的貝爾摩德卻突然開口了:
「新一...帶我一起去吧?」
「你大晚上的去山裏勘察,我不放心。」
「把我帶上,我也能給你們幫上點忙。」
貝爾摩德經常以女朋友的身份跟林新一一起查案,其身份幾乎相當於半個鑑識課成員。
她此時主動要求跟來,倒是也絲毫不顯突兀。
但林新一卻能隱隱意識到:
貝爾摩德這次主動請纓恐怕沒那麼簡單。
看來前兩次林新一試探無果之後,這位千面魔女是打算親自上陣,在調查途中找機會試探這位降谷警官了。
「這個...」
降谷警官絲毫沒意思到危險。
他想了一想便答道:
「行,克麗絲小姐,你也一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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