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都辦好了嗎?」
開封府府尹許將對下面跪拜的十餘名差頭言道。
為首差頭道:「剛剛聽得吩咐,小得們便使足了氣力,包準這一次給章相公顏面十足。」
許將道:「顏面十足還不夠,章相公不喜歡張揚,你需得功夫用在裏面。」
差頭道:「小人謹記府尹的吩咐。」
許將說完策馬走了,隨從亦縱馬跟上,十餘差頭匍匐在地。
許將走遠了,十餘名差頭方敢起身。
為首的差頭對下面人吩咐道:「你們記住了,今日章相公的好日子,許府尹與章相公關係,你們都知道的吧!」
「多餘的話不多說,用心去辦吧!」
差頭當即四散離去。
開封府上下動員役夫,鋪軍,屯軍忙碌了一夜,方鋪就了這一條沙堤。
前路的兵役正用掃帚將黃沙鋪設均勻。
昨日下了大雨,道路上本是泥濘不堪,縱馬經過弄不好會沾上一身泥水。可黃沙鋪路之後,頓時坑坑窪窪的路面變得可以下腳了。
下人給章越牽來一匹河西棗紅馬,章越不需人攙扶,乾脆利索地翻身上馬。
戰馬嘶鳴了一聲,此馬是隨章越在西北上過疆場的,見章越上馬正欲奮蹄。章越伸手撫摸馬鬃,安撫對方平靜。
此馬猶自不甘地打着響鼻。
章越駐馬俯瞰四周,府門前十七娘等寥寥數人相送,一如平常上朝時一般。
章越朝十七娘點點頭,然後揮動馬鞭策馬不疾不徐地前行。
章越驅馬沒入夜色,隨即身後馬蹄聲大作,遠處數十名隨騎各個手持火燎,紛紛策馬揚鞭跟隨在章越馬後,從府門前宛如強風般掠過,火燎亦隨風撲響綻出星火。
隨騎放慢速度匯聚在章越獨騎前行的身後,搖曳閃動的火光漸漸驅散了夜色。
十七娘目送章越離去,不知不覺目中盈滿淚水,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
夫君雖登相位,但此後的路怕是更加難行。
章越行過大街。
雖才四更天,但御道上已是有官員帶着隨人正在上朝。
今日是五日一次的正朝,同時坊間也聽到了有大除拜的消息,不少皇親國戚也是起身上朝。
看着御街上鋪着的沙堤,眾官員都知道今日果真是大除拜,有人要晉位拜宰相了。
官員都忍不住猜測着人選。
官員掰着手指頭數起來了。
熙寧元豐以後,官居宰相後韓琦、曾公亮、富弼、陳昇之、韓絳、王安石、吳充,王珪,一共十三年八位宰相。
除了韓琦,曾公亮,富弼是前朝宰相,當今天子也不過提拔過五位宰相。
凡宰相之大除拜,也不過五次。
今日又添一人。
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時一眾數百人隊伍進入御街之上,隨從提着帶着王字燈籠照路,對左右喝道,見此左右官員隊伍紛紛避道。
就算看不到那一頂青羅傘,還有那赫然大寫的王字燈籠,僅說這排場,誰不知這是本朝獨一位的宰相王珪。
宰相為百官之首,禮絕班行。
什麼叫禮絕班行?就是自我以下等級分明。
今日王珪也來得很早,顯得提前得了消息,來皇城之前來候這位新宰相。
王珪行過之後,官員們紛紛看着來路
宣德門前官員陸續雲集。
不久王珪到了,隨從給他抬來一張交椅,讓他就在皇城下坐着。
片刻後樞密使馮京到了,然後是元絳到了,薛向到了,曾孝寬到了,章楶到了。
執政每到一人皆向王珪行禮,然後站在一眾青羅傘下望向御街方向。眾人今日也沒有攀談興致,而是心中有事地等待着。
元絳心底輕哼一聲,好個章三,架子那麼大,居然要讓我等皆在此等候。
章越隊伍行至御街時,他的隊伍不過普通規模,也沒有打出章字燈籠,只是舉着火燎。
官員們誰也沒有太在意。
章越雜混在隊伍中前行,看着正北方皇城在晨曦中一點一點明亮。
左右紛紛滅了火燎。
到了這一刻誰也猜不出章越心思,但見他神色似有所專注,仿佛全然不受外界影響,便那麼目光放向遠方。
彭經義有什麼話要對他說,或哪位官員上前來參加打招呼等等。
章越都只是輕輕點頭,沒有進一步的言語,便又陷入沉思,彭經義只好替章越都推了。
其實對章越而言,這一刻好似騰雲駕霧而起,眼前既那麼真切,又那麼不真切,也沒有太激動歡喜,仿佛是預想到一切剛好到眼前發生。
意識瞬間消失了,又恢復了。
說起來玄而又玄,但某方面登頂巔峰的人,心底便有這種明悟。
當章越抵達宣德門前時,眼光已是越來越明亮。
此刻東方既明,天邊白雲被旭日所驅散,這會是一個大好天氣。
不少官員皆在御橋前等候,之前連日的暴雨,官家得抱恙,以及鄜延路大敗的消息傳開,眾人心底都籠罩着一等陰霾以及失敗後消極的情緒。
國家以後將何去何從?
大家心中茫然沒有方向。
眾人都是揣測新的宰相任命,很可能是根據以後國策如何展開而決定。
而百官們眼見章越抵達的一刻,心底頓時都有了答案,甚至有的官員驚喜得難以自抑,默默地在旁抹去高興的淚水。
終於有人承此國家危亡之時,站出來力挽狂瀾。
百官們不約而同,有所默契地分道兩邊,曲手低首站在一旁給章越讓出道路來。
章越繼續驅馬緩緩向前,至御橋最高處微微停頓,俯瞰於宣德門前等候在此的百官。
說是百官,其實遠不止這些,宣德門前足足有近千名官員之多。
他們着各色袍服站立,人數雖多卻沒什麼聲音,在人群中章越看見了蔡確、許將、章惇、黃履、李清臣、安燾、蒲宗孟、錢藻、孫洙等四入頭。
更遠處一眾清涼傘下則是馮京、元絳、薛向等宰執,當中坐在交椅上的則是史館相王珪。
所有人神色都一覽無遺。
王珪在隨從耳語下看向御橋高處的章越,然後從交椅上站起身來,朝着對方撫須微笑。
章越亦從御橋上下馬,走向王珪。
左右無不事先避道或彎腰曲手後退。
章越來到王珪面前作禮,王珪還了一禮,二人點點頭。
在宣旨之前,塵埃沒有落定的一刻,所有人都是心照不宣地不會提起此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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