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如月映九州 第一六五三章 你說怎麼辦？

    華山派少掌門令狐鏡此時一臉羞愧！

    他覺得鳳九霄剛才說的一點都沒錯！

    眼前這些人哪還有什麼尊嚴可言？臉皮早就掉到地上了！

    來的時候大家各個豪氣干雲、意氣風發，互相標榜、互相吹噓，你敬我一句張大俠，我敬你一句李大俠，花花轎子人人抬，互相滿足了大家的上不了台面的虛榮心。

    那段日子裏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就是江湖上別人眼裏的那個拯救蒼生於水深火熱之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鋤強扶弱、義薄雲天的大俠客！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才是這個世界的「人間正確」！

    他們才是人間正道！

    他們才是人間正義！

    以前的令狐鏡也是這麼認為的！

    華山派數百年來一直是江湖公認的八大門派之一！

    他的出身註定了他的人生軌跡是非凡的，與眾不同的！

    八大門派的光環曾經讓年少輕狂的他狂妄過、囂張過、迷失過！

    從小到大無論走到哪裏，別人都要對他畢恭畢敬地尊稱一聲「少掌門」，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狀態，他覺得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有一天他十六歲生日那一天，他的父親令狐掌門把他單獨留在密室交流了一晚上，他才重新開始審視自己！那一晚，他的認知全部顛覆！

    父親告訴他，華山派已經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強大了！

    自從昔年魔教血洗中原武林之後，中原各大門派都是元氣大傷，這麼多年來大家一直都在休養生息、慢慢恢復！

    華山派人丁不旺，發展尤其緩慢！

    各大門派在韜光養晦，導致江湖上迅速崛起不少新勢力，連同一些在魔教橫行期間蟄伏的二三流門派一起重新瓜分勢力範圍，可以用野蠻生長來形容，各方勢力急劇擴張，某些組織的實力甚至已經超過正邪大戰之前的名門大派！

    尤其是武林四公子倚仗強大的背景強勢崛起，勢不可擋！他們和名門大派不一樣，八大門派靠的是德高望眾聚攏人心，他們是靠強權壓制一方！名門大派有各自產業，做的是童叟無欺的買賣，但武林四公子沒有這些條條框框！

    凌霄公子燕凌霄，獨霸遼東，壟斷了戰馬、鐵器等生意！遼東武林大半收入麾下為奴，在遼東甚至中原北方的武林可以說是言出法隨！

    八字龍頭朱五公子，稱霸嶺南，黑白通吃，如同吸血鬼一樣，幾乎所有賺錢的買賣他都要分一杯羹！當時誰能想到他的野心遠不止於此，他要的不止是嶺南江湖霸主的位子，他要的是九五至尊、天下共主的那個寶座！

    小侯爺齊二公子，相對來說算是四人中惡行最少、名聲最好的一個了，但在湘鄂一帶的江湖，誰敢不尊稱他一聲武林共主？不服就打到你服！親手創立天刀門，四明八暗一共十二分個堂遍佈天下，到處搶地盤，這種實力誰敢小覷？

    三秦公子連城，可謂是寂公子當中最囂張、最高調的一個！誰讓他父親連大將軍手握三十萬大軍呢？創建的天星門亦是規模龐大，號稱手下高手和天上的星斗一樣多！這得有多狂？

    還有天鷹堡、無憂谷等不少名氣稍遜但實力不凡的幫派都在迅速擴張勢力，其中天鷹堡的少堡主早就放出豪言壯語，要與武林四公子一戰！

    可見此時的江湖已經不是以前的江湖！

    八大門派之所以能夠屹立至今不倒，其實靠的不是現在的實力，而是歷代先輩多年積累下的底蘊！無論是名聲，還是財富，都還是老一輩人打下的基礎！說的直白點，這一輩吃的還是上一輩甚至是上上一輩的老底！

    八大門派在武林四公子面前，相形見絀、黯然失色！

    最讓令狐鏡不能接受的是，八大門派中，華山派的實力是最弱的！

    令狐掌門直言不諱地告訴令狐鏡，其他門派人丁還算興旺，青城派當年沒有受到衝擊，保留最為完好，但現在也只能韜光養晦，縮起脖子當烏龜，華山派最新一代只有令狐鏡一人，可謂勢單力薄，更得夾着尾巴做人！

    父子交流的初始，令狐鏡是抗拒的，他不相信父親說的話。

    堂堂華山派雄踞江湖數百年，是萬人敬仰的存在！

    憑什麼到自己這一代就要夾着尾巴做人？

    但當他父親展示出胸膛、後背的傷口之後，他沉默了！

    父親說，他的傷已經病入膏肓，能挺一年是一年，今天是第一次交待，也是最後一次交待，他不敢確定哪一天自己就駕鶴西遊，他不想自己的兒子一直生活在夢裏，到時候被那些虎豹豺狼吃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他要喚醒兒子！

    令狐鏡是震驚的！

    自那一天以後他改變了不少，但依然有些半信半疑！他開始不斷搜集信息，不斷豐富對真實世界的認知，直到遇到了西域天狼，他終於知道這個世界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恐怖力量！遇到了鳳九霄，他終於理解了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仔細的觀察起了別人的眼神！

    他終於發現那些人對他的尊重里竟然夾雜着敷衍！他終於知道，以前自己沒發現，那是因為以前的他活在驕傲自大的自我世界裏，當然看不到那些虛假恭維的背後其實是蔑視！

    真相被揭開後，帶來的往往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令狐鏡忽然間覺得自己的衣服被人扒了個精光，赤裸裸地站在別人的面前！那種羞愧的感覺非常不好！他一下子明白了，原來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光環，竟然徒有其表！

    所以當鳳九霄號召天下英雄好漢共赴魔都剷除魔教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當天就率眾出發了！

    他心裏很清楚他想要的是什麼！

    他想要的是重塑華山派昔日輝煌！他要帶領華山派重回昔日巔峰！

    他要讓世人知道，華山派有個令狐鏡！

    他，想要拿回華山的尊嚴！

    一路上他看到了無數從天下各地匯集而來的英雄好漢！

    他也知道這些人當中很多人都和他一樣，去魔都另有所圖！

    他更知道，只有那些涉世未深的熱血少年，目的才純粹！

    他們趕赴西蜀魔都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為那些曾經死在魔教手下的本門的前輩報仇雪恨！就是為了響應鳳九霄的號召，徹底剷除魔教、替天行道，還芸芸眾生一個朗朗乾坤！

    當然，個別人參加屠魔大軍的動機，心裏的小九九他卻看得很明白！比如河朔三雄這一類人不在少數，他們來助拳就是為了能和鳳九霄搭上關係！

    江湖嘛，不只是打打殺殺，更是人情世故！

    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和河朔三雄想法一樣的人不在少數！

    這些人最大的特徵就是互捧！一見面就開始互相吹捧！互捧的目的當然是結交朋友了！結交朋友的目的當然是提高自己在江湖上的名望，提高自己的影響力了！他們都想借着鳳九霄這次搭建的平台唱一齣好戲！

    戲唱好了，名氣就有了，有了名氣，利益自然也跟着來了！

    這就是某些人的小九九！

    不過讓令狐鏡不解的是，這些人難道為了出名、出位，就不怕真的死在這裏嗎？這風險冒得難免有些太大了吧？值嗎？

    魔教高手如雲，各個詭計多端，殺人伎倆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所以此去魔都可謂九死一生、甚至有去無回！自己敢參戰，那是他認為自己與鳳九霄的關係非同一般！華山派是第一批加入山盟的，自己是鳳九霄最早的擁躉，稱得上是元老級的「小弟」！

    所以他堅信鳳九霄會「罩着自己」！只要自己站在劉滅周、龐十五甚至是比格沃夫身邊，存活下來的概率就會極高！他的邏輯簡單粗暴！那就是只要他們幾個能活下來，自己就一定能活下來！有鳳九霄在，這幾個人就絕對不會死！因為他太了解鳳九霄的強悍了！

    至於河朔三雄這些人敢參戰的底氣是什麼呢？他只能猜測，猜測這些人也在賭！賭鳳九霄最終佔了上風而魔教落了下風！尤其是當那些從天下各地不斷匯入屠魔大軍洪流的人越來越多的時候，大家的底氣也就越來越足！

    人性就是這樣，當你發現和你站在一起的人越多，你的膽量也就越大！

    這就是隨波逐流、人云亦云的從眾心理！假如你身邊有一個人幹了一件事，然後第二個人和第三個人跟着去做，那麼立刻就會有第四個人和第五個人跟着去做！

    如同一個旋渦，帶動周邊，直到所有人都加入行動！

    到了最後，哪怕你想抗拒都不行！大勢所趨，由不得你！

    你加入就是自己人！

    你置身事外，就是敵人！

    從眾心理的本質就是法不責眾！因為法不責眾，才敢隨大流！盛世之時為何造反的人少？是因為有野心的人少嗎？不是！只要一人造反，夷滅九族，有多少殺多少，寧缺毋濫！除非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否則誰敢從眾？

    所以大家的基本邏輯就是，無論干一件事正確與否，只要參與的人足夠多，就是正確的！造反的人多了，說明「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時機到了！

    只要是正確的，自然就是正義的！

    只要是正義的，自然就不會承擔任何後果！

    所以在令狐鏡看來，各路英雄好漢之所以敢來魔都，或許「從眾心理」起了主導作用！隊伍越大，前來參加的人就越多，這就是大勢！

    人多力量大，力量大自然勝率就大！

    而且江湖中人的思維與官軍不同。這幾年江湖上兩幫對峙，輕易不會開戰，都是互相碼人充場面，然後談判，誰碼的人多，誰的話語權就會重一些，在談判中就會多佔些便宜。

    不管怎麼樣，在青龍現世之前，大家表現得都還算中規中矩，一副要和魔教決一死戰的樣子！

    直到青龍現身的那一剎那，什麼禮義廉恥全都掉了一地，什麼兄弟情義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鳳九霄力戰魔尊，大家卻調養去瘋搶青龍！

    那一刻，令狐鏡記憶猶新！幾乎所有人都奔着萬嶺而去，只留下鳳九霄苦苦支撐！

    那一刻，幾乎所有中原武林高手，都已經背叛了鳳九霄！

    包括自己！

    那一刻，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的正義行動，直接變了性質！

    討伐魔教變成了哄搶龍寶！並且利用鳳九霄替他們打掩護！

    鳳九霄從一個號召群雄懲奸除惡的發起人、帶頭人，瞬間變成了被人拋棄的透明人，沒人理會，沒人在意，更可惡的是，鳳九霄與魔尊之戰，明顯處於下風，隨時會死！

    面對此情此景，如果我是鳳九霄，我會原諒這些人嗎？

    當然不會！

    如果是我，我要殺盡他們，一個不留！

    從他們拋棄我的那一刻，就等於他們已經和魔尊同流合污站在了一起，合力置我於死地！他們已經從朋友變成了敵人！

    大丈夫恩怨分明！對仇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此仇不報天理難容！

    可是鳳九霄卻還是給了大家一個改正的機會！

    令狐鏡畢竟從小就讀聖賢書，接受的是孔孟之道，雖然心底里難免有些見不得光的私心，但終究大意佔了上風，他已有了悔意，想彌補過錯！

    好在鳳九霄似乎並沒有怪罪他，他能感覺得到。

    現在鳳九霄正在痛斥大家，他覺得罵得對，罵得輕！

    所以他站了出來！

    鳳九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令狐兄，有何高見？」

    令狐鏡平復了一下思緒，正色道：「鳳公子過篩子這一招雖然管用，但有一個漏洞！」

    「哦？」鳳九霄立刻來了興趣，「你說！」

    令狐鏡道：「如果魔尊真的在這裏，那他肯定會隨時變換爐鼎！比如說，你先從我試起，魔尊自然不會依附在我身上，所以你自然試不出我有什麼異樣，等你試完我之後，自然會把我排隊掉，等你再試別人的時候，魔尊極有可能又重新依附到我身上，那你不等於白忙活嗎？」

    鳳九霄沒有說話！

    其實他早就想過這個問題！

    而且他已經有了對策！

    凡是被試過的人，他自然會簽上自己的血契！當然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前提下！只要魔尊依附到任何人身上，血契就會發作！他只要在所有爐鼎上做好了手腳，魔尊無論楨用哪個爐鼎都會出現排斥！

    沒想到令狐鏡居然好心替自己指出了漏洞，自己自然不能將計劃說出來，在所有人身上偷偷簽血契，畢竟不是什麼光彩有事！

    他看了看令狐鏡，「那令狐兄說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