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這裏有人離魂而死。」
蓮衣說着就走向西屋,西屋素瓦灰牆,擺了一張書桌和一張簡席,書生就躺在席上,緝妖吏見到有修行者過來,都退到一旁,那位婦人輕聲抽泣,蓮衣拿着念珠,輕聲說了句「夫人節哀」,便到書生的屍體邊看了一眼書生盡黑的眼珠。
「生魂未散?」
蓮衣撥動念珠念誦佛經。
蓮衣語速平緩而迅速,音節短促清脆,郭洵身為武功高手,感官敏銳,也只勉強聽清「無量光佛」「甘露主」「成就圓滿」等字眼,猜測這多半是大菩提宗的淨土法門之一。
那書生的眼珠逐漸清明,等到蓮衣念完咒,書生的眼珠已恢復正常。
蓮衣伸手闔上書生的眼帘,婦人再度淚流不止,連連道謝,蓮衣輕聲安慰了幾句,待婦人情緒穩定,才轉頭問郭洵:「郭都尉查到了什麼線索嗎?」
「他日前曾在玄都南郊的烏山上獨居讀書,好像就是在那時候撞見了郊外的狐妖。」
郭洵沒把李蟬的事說出來給李蟬徒惹麻煩,那婦人卻抽噎着補充道:「前幾日,前幾日……還來過一個……代寫疏文的……」
蓮衣注意到婦人說這話時郭洵皺了下眉,便追問道:「那人做了什麼?」
「他跟延清說了幾句話……寫了一篇……疏文……就走了……也不知他做了什麼……那時延清他……像是受到了驚嚇……」
蓮衣想了想,問道:「郭都尉,查到那個人了嗎?」
「蓮衣法師,這邊說話。」
郭洵走了出去,徑直走到了正門外。
等蓮衣也出來了,他解釋道:「這案子與那人無關,蓮衣法師,這個代寫疏文的傢伙姓李名蟬,精擅志怪之學,他被捲入這案子裏只是個巧合,實不相瞞,我剛剛才和他見過面,請他來協助查案。」
「精擅志怪之學?」蓮衣似笑非笑,「我怎麼聽說,前陣子有個也是精擅志怪之學的左道之士,和李昭玄賭鬥,李昭玄還輸了?」
「就是他。」郭洵感慨修行者的圈子太小,原來神女橋的那件事已經傳到大菩提寺門人的耳朵里了。
「原來是他啊。」蓮衣點點頭,「不過,他畢竟是個左道之士,郭都尉頻繁請他協助神咤司辦案,恐怕於神咤司風評有損吧?」
正說着話,一道身影從街邊走過來,喊了一聲:「郭都尉!」
蓮衣聞聲轉頭看去,看到一個穿青灰色直裰的男人,身量欣長,面容俊朗,腰上掛着一柄梅花鮫皮鞘的短劍,這倒沒什麼,奇怪的是短劍旁邊還掛了一卷裝在布套里的畫軸。
更奇特的是那雙眼睛,隱有丹青二色。
蓮衣心裏好奇,他眼有異象,難道是域外人士?
還是說,這是修習左道旁門的異狀?
她在大菩提寺修行,首次下山,還是頭回見到左道妖人,在龍華山上聽講經首座說過,左道之法以凡身盜用神通力,往往會有極大後患,所以左道妖人大多形貌醜陋,姿容怪異。
現在看,這個鴛鴦眼的男人卻不難看,反而,色相上佳。
李蟬走到門邊就看見了蓮衣,在大庸國,佛道裝束的人就算不是修行者,也都背景不淺,他看了一眼郭洵,又看向蓮衣。
郭洵還沒回答,蓮衣就豎掌頷首道:「大菩提寺,蓮衣。」
「居然有幸在這裏見到大菩提寺的法師。」李蟬眼底驚訝之色一閃而逝,對蓮衣揖手,「在下李蟬。」
「我聽郭都尉說過你了。」蓮衣對李蟬點頭微微一笑,便轉身進了屋子。
李蟬疑惑地看了郭洵一眼,來之前郭洵可沒說過這案子還有修行者參與。
作為「左道妖人」,李蟬的處境其實很耐人尋味,大庸國朝廷禁止左道妖人以邪術擾亂人間,但律書上的規則到了實際中就有很多需要變通的地方,譬如上到公卿貴族大都會養幾個左道之士當幕僚,下到夜行的打更人和市井小民有時也會學兩手旁門法防身,這些事兒,把神咤司里的人手再擴充個十倍都管不過來。
平民百姓對左道妖人,都是又敬又畏。
修行界對左道妖人的態度則要統一得多,那些修持真法的修行者,素來對左道之士十分輕視乃至於厭惡,李昭玄就是一個映證。
有修行者參與這案子,李蟬行事就不免要多一些顧忌。
不過目前看來,蓮衣倒不像李昭玄那麼難對付。
畢竟,大菩提寺那位講經首座十餘年前在浮玉山下參加那一場與無上瑜伽宗辯論的法會時,就說過「發心為利他,求正等菩提」,要「上求佛道,下化眾生」。
隨意輕慢他人,那是起了「慢心」,仗恃自己修持陣法而瞧不起未得真傳的人,更是犯了「增上慢戒」,還證什麼無上菩提心?
這位蓮衣法師看起來,倒是得了菩提心的三昧,沒表露出輕視的意思。
「蓮衣法師是剛來的。」郭洵對李蟬低聲道,「碰巧撞上了這案子。」
「原來是這樣。」李蟬點點頭,也隨着進了屋子。
李蟬一進屋,那婦人就指着李蟬叫了起來。
「是他,是他!」
李蟬愣了一下,見婦人畏懼的模樣,苦笑道:「夫人好像誤會了什麼?」
婦人卻半點聽不進去,躲到一名緝妖吏身後,手指遠遠戳着李蟬,哭叫道:「還不是你,還不是你那天來過以後,讓延清受了驚嚇!你,還敢說不是嗎,現在諸位官人,諸位官人在場!還有這位法師,你還不老實交代,是不是你害死了延清!」
蓮衣探詢地看着李蟬,似乎在等他解釋。
郭洵對緝妖吏使了個眼色,示意把婦人帶走,趁着緝妖吏攔住婦人的功夫,李蟬才騰出空來解釋:「我來時看那書生被妖魔媚惑,所以嚇了嚇他,讓他息了心思。」
那婦人卻瞅准空子猛一竄,一個孱弱的婦道人家哭到力竭了,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力氣,突破了緝妖吏的攔截,撲到蓮衣腳邊抱着她的腿哭天搶地。
「法師,法師!延清他年紀輕輕,死得好慘,死得好慘吶,你可要為民婦作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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