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掩飾一下剛才忽然表現出的痛苦,方宵稱自己有些頭疼,要去休息。
虞幸便扶着「虛弱」的他,挪回了方宵的臥室。
方宵脫了外衣躺在床上,虞幸給人蓋上被子,壓了壓被角,坐在床側給方宵探了探額頭的溫度。
「沒有發燒什麼的……」
方宵睜着眼睛,偏頭眼巴巴地看着他。
虞幸挑眉:?
「我從來沒被弟弟照顧過。」方宵努力地凝視着這一切,似乎只要他看得足夠用力,就能把此時的感受記得更深。
「我這倒也算不上照顧。」虞幸頓了兩秒,然後微微皺起眉頭,「哥,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因為要控制這麼大一個鎮子,才導致了頭疼。」
「……或許吧。」方宵的黑眸一動,「所以你回來,就能替我分擔一半的『工作』了,不是嗎?」
「我……」虞幸呼吸一滯,按道理,他此時應該說,既然決定留下,那無論是分擔也好幫忙也好,他都會盡力的。
然而,虞幸只是又給方宵壓了壓被子——這個動作本不必要。
方宵被子下的手剛想動,就被虞幸按住,因為虞幸沒用力,方宵也就任他按,但是表情逐漸變得詭異:「你猶豫了?」
虞幸低頭,碎發遮在眉眼前,讓他的神色也於陰影中不甚清晰。
方宵眼睛眯起,胳膊用力,似乎馬上就要撐起身體。
「哥。」
虞幸低低地聲音跟暫停鍵一樣止住了方宵的動式,他抬眼,那張年輕的面容上,因為面無表情而顯出了一絲格外陰森和危險的氣質。
「你要知道,我對方家,只剩厭惡。」
「如果我留下來,也只可能是因為你了。」
他把手隔着被子放在方宵心口位置,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方幸,san,不是什麼傻白甜,也不是什麼被嚇一次就妥協的……沒見識的人。
他可是經歷了棺村,還去過墓宮的,獨一無二的詭畫師。
虞幸分毫不讓地與方宵對視,甚至忽然道:「對不起啊哥哥,我也對你隱瞞了一些事,一些……無傷大雅的事。」
方宵童孔一縮。
那黑色的眼裏,流露出的也不知是屬於方宵的茫然,還是屬於蛇的陰冷。
「我沒有你看到的那麼弱。」
虞幸嘴角牽起:「你在我耳邊用聲音扭曲我的認知,我確實抵擋不住。可是等我緩過來,我就知道,你要慢慢地讓我改變想法,留在方府。我本可以走的,是因為你,我才裝作被你威脅走不了的樣子。」
[他為什麼忽然自曝?!]
[什麼情況,我怎麼又看不懂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嗎,幸幹什麼自己戳穿自己啊??]
[這不是又讓那條蛇對他不信任了嗎,蛇蛇聽了這話,肯定就知道他現在受到的扭曲影響沒有想像中那麼深!]
[等一下,不對,他說他沒有抵擋住方宵在他耳邊那幾句強制的認知篡改,我怎麼這麼不信呢……]
愛湊熱鬧的彈幕一陣轟然,他們看着屏幕中主動把氣質從無害轉變為陰冷的虞幸,發出各種震驚的聲音。
方宵也被這話驚住,立馬就要翻身坐起,他根本沒有「虛弱」,渾身肌肉緊繃時,行動又快又狠。
被子被掀起,隱約間,仿佛有蛇嘶鳴而過,方宵的眼睛轉化為蛇童,有力的大手直接朝虞幸脖子襲來。
弟弟的言行出乎意料,「方宵」的第一反應,是先將人制服。
「啪!」
虞幸比他更快,僅用一隻手就攔下了方宵,抓着方宵的手腕,使其根本再難進半寸。
這明顯的對比,讓不久前虞幸難以掙脫方宵禁錮的那一幕變得無比荒謬。
「信了嗎?」虞幸還在笑,但是隱約流露出一點哀傷。
他俯身,抱住了僵硬方宵:「其實啊……我是自願留下來的。」
嘆息般的氣音包含了很多複雜的情緒,他撫着方宵的嵴背:「因為哥哥一個人太孤獨了。」
「可是,我現在還不確定,你是不是在利用我呢……」
方宵喉結一滾,好似也感受到了虞幸身上的危險。
他甚至不明白,怎麼只是一瞬間,他們的角色好像就顛倒了。
「要是你利用我,我會很生氣,也會很難再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做那個開開心心的弟弟。」
虞幸鬆開方宵,冷着臉盯住他。
「最好別讓我知道……」
「一旦我知道你別有用心,我就要懲罰你了。」
方宵想解釋。
可他還沒開口,腦海里的蛇影就蜿蜒滑動,他聽到自己開口,說的卻是完全不受控制的話:「怎麼懲罰?」
虞幸不想讓自己的表情嚇到「哥哥」,揉了揉臉,又露出和之前如出一轍的笑臉,可語氣中的涼意讓方宵的後背都開始發麻:「當然是,接管方府。」
「反正都是從方德明那老東西手裏搶來的權利,你能搶他的,我也能搶你的,想必你故事中的那條巨蟒並不會介意。」
腦中蛇尾緩緩盤結,方宵呼吸急促。
「既然你非要惹我,要和我回憶我們的兄弟情,那,能不能結束,就不是你可以決定的了。」虞幸眨眼,「等我接管了這裏的一切,就把你困在我身旁,但凡你想理我遠一點,就要被鎮上那些『角色』送回來。」
「被困了這麼久了,你也不在乎自由,對吧?」
「啊,對了,你還在乎嫂子,那就讓嫂子來限制你的距離,每天跟着我還是跟着她,你可以自己選,我對你好不好?」
虞幸臉上浮起紅暈,仿佛被病態與偏執佔據了理智:「當然了,這是你哄騙我的懲罰,如果你沒有要對我不好,我就還是你的乖弟弟。」
「……」方宵陷入了很長久的沉默。
彈幕也被沉默了。
良久,才有幾條緩緩划過。
[反客為主?]
[這是在做什麼……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好像有別的想法了。]
[他是因為剛才方宵忽然異常,發覺了什麼嗎?]
[這種東西不是說接管就接管的吧,想接管方府,不就是要接管南水鎮的控制權?不就是主動歡迎那條蛇控制他的意識?]
[但按照人設來講,方幸知道的沒有身為推演者的幸這麼多,所以他才會說出接管方府的話,反而能證明他對蛇的陰謀並不知情呢……]
虞幸等着方宵的回答。
沉默太久,他像是瞭然了:「你真的有害我的心思?」
「不,我從不想害你!」方宵只能憋出這麼一句,然而,他明白,瑞雪祭就是針對弟弟設計的,這不叫害他,還有什麼叫害他?
「那我們,明天一起去玩。」虞幸摸了摸方宵的頭頂,「明早,我在旅店等你,記得來接我哦?」
「你要走了嗎?」方宵聽出他話中的意思。
他也知道,現在這情況,的確不適合繼續談下去。
他們都需要冷靜下來,思考一下現在這個局勢對彼此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
也是。
這樣的方幸,才是他少時那個沉默寡言又被虐待的弟弟最有可能長成的樣子,有城府,會偽裝,只有自身實力給足了底氣,他才敢這麼回到南水鎮來。
「雖然天色還早,但是我不想打擾哥哥休息了。」虞幸輕拍被子,彎起眉眼,「畢竟哥哥不是不舒服麼?」
「……好,那我們明天見。」方宵欲言又止,話到嘴邊,腦袋卻空空如也,忘記了自己想說的到底是什麼,最後他只能應了一聲。
虞幸便起身,準備離開了。
這一次他沒有為自己乖乖躺下的方宵壓被子。
這也更是暴露出,橫在他們兄弟二人之間的秘密,讓他們的感情像泡泡一樣,一碰就要碎了。
虞幸沒忘記帶上他落在這兒的旅行包,他打開門,就在要邁出去的那一刻,床上的方宵突然問:
「你不去看看方德明?」
這語氣極度平靜,一聽就知道,又是那條蛇借方宵之口問出的問題。
「方德明。」虞幸重複了一遍,每個字都被他咀嚼吞咽。
他的輕笑有些冰冷:「我本想回來親自折磨他,結果你和許婉已經先一步動手。」
「對我而言,這樣可不夠,我還沒享受到折磨他的快樂呢。」
「不過沒關係的哥哥,今天我就不去找他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
說完,門被關上。
虞幸依舊沒有放出任何與詛咒之力相關的氣息,而是散出感知力,看了看方向,徑直去往了美杜莎和閻理所在的位置。
既然要走,當然要帶着朋友一起。
走出院落,他開始聽見身後有巨物滑動的摩擦聲。
陰冷氣息正在向他接近,毫不避諱,甚至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還沒走幾步,那聲音如影隨形,已經貼在了他背後。
他腳步頓了頓,狐疑地往後看去。
半透明的巨型蛇尾,就這麼在他身後游曳。
粗壯蛇尾幾乎需要三人合抱才能環住一圈,上面的鱗片泛着幽幽冷光,蛇尾向上延伸着,在盡頭連接着一個女性人類的上半身。
這人類身體也宛若巨人,同樣虛無透明,緊實的小腹收窄,再往上的私隱部位被長長的頭髮遮住,一雙光滑的手臂正隨意搭在身側,最上方,是一張陰冷又美麗的臉。
人身蛇尾的女性從體積上來看有三四個虞幸那麼大,難怪速度這麼快,那女性身體在虞幸頭頂低低地俯着,極具壓迫感。
一雙沒有感情的冰冷蛇童,就這麼自上而下地俯視着他。
虞幸的視線穿過它的身軀,落在後面的地面,左右觀察了一下,因為「沒看到」什麼特殊的東西,因而狐疑之色更濃。
「有人在盯着我……?」他直接裝成睜眼瞎,扭回頭去,腳步卻沒有變快。
他一副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跟在他身後的巨大蛇女卻不打算就這麼輕易放過他,蛇女悄然從他肩側滑過,帶起令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冷風,搖曳兩下,堵在了虞幸身前。
尖銳的指甲連接着一根根傀儡線一樣的東西,從蛇女的手中延伸向四面八方的虛空裏,蛇女那不似人類的面龐露出凶戾,緩緩咧開一個笑容,兩顆鋒利毒牙在驟然變大的巨口裏閃着寒光。
虞幸面色動都不動,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直接從做出攻擊姿態的蛇女身上穿了過去,連腳步都未曾有半分猶豫。
他的偽裝很成功。
沒有人能從他的表現里看到任何蛇女的影子,他宛若一個無知無覺的人,明明感受到了與往常有區別的陰冷,也產生了疑慮,可就是看不到蛇女的存在。
虞幸走出方宵的院子,蛇女虛影沒有再跟上來,而是停在原地,凝視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出。
[啊啊啊那個就是蛇蛇嗎?它進化出人身了!]
[我可以!好美的蛇女!]
[都是蛇,比起美杜莎差了不是一丁點兒呢……]
[美杜莎是美,可是我喜歡的就是這個蛇女那種非人的感覺啊?有問題?]
[幸裝作看不到她哈哈哈,這演技去演盲人肯定行]
[有人注意到嗎?剛才蛇女張嘴恐嚇他的時候,嘴裏好像沒有舌頭……]
虞幸自然看得比彈幕清楚。
蛇女身上的威勢很強,那種濃烈的鬼氣幾乎要化為實質。
但她張嘴時,口中除了毒牙空空如也,又平添幾分詭異。
她和美杜莎記憶里的蛇女應該是同一條,雖然美杜莎看見的那個要稍微小一點點,但這虛幻身影的大小應該是蛇女自己可以隨意變化的。
嘖,這麼說起來……
蛇女,也就是故事中的巨蟒,擁有着千結力量的蛇,其實在美杜莎踏入方府的那一刻就已經認出她了吧。
虞幸直到這時才想起這麼個紕漏來,美杜莎有多強?強到能從蛇女身上撕下一塊肉。
儘管記憶中的蛇女應該並非完全體,只是在被鎮民召喚後分出去了一個分身,但對於美杜莎,她肯定記憶猶新,且恨之入骨。
但是從他進方府以來,美杜莎也跟着偽裝成普通人,蛇女明明知道,卻並不戳穿,一定是在觀察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還好美杜莎一直沒來聯繫他,不然他所謂的偽裝,不到剛剛自曝的時候,就會被蛇女知曉得一清二楚。
難怪。
蛇需要方家小兒子,他是必需品,所以即使他身邊的兩個朋友中的女人十分蹊蹺,蛇也放人進來了。
他和方宵前半段的拉扯讓蛇逐漸安心,恐怕那時蛇想的是——方幸雖然好拿捏,但他的兩個朋友十分難辦,所以要將方幸和他的朋友分開。
也正因有了這種心理預期,在虞幸自爆沒有那麼弱的時候,正被蛇控制着的方宵反應有點應激了。
即使他要暫時離開,蛇都要故意化出虛影,來試探虞幸的實力有沒有達到能看見她的程度。
此時試探結束,蛇女應該已經對「方幸」的「真實實力」有了新的判斷。
【你的新計劃到底是什麼?】
這樣做難道就能讓方宵活下來?
虞幸的行為很大膽,系統又忍不住了,這畢竟事關它要拿到的東西,雖然它不能阻止虞幸的任何行為,但總歸是想問清楚的。
「很簡單。」
虞幸走向閻理兩人的方向,在心中回答:「方宵的身體難以維持南水鎮運轉,小千……蛇女要找我做新傀儡,應該會逐漸把南水鎮控制權分給我,隨着她對我的控制力加深,控制權也會越來越偏向我,直到完成控制權的交接。」
這是一切如蛇女計劃進行時,蛇女會做出的選擇。
到那時,方宵就會和方德明一樣成為棄子——最多加上要和明珠生下孩子的任務。
這對方宵來說,能保命,可這樣的日子本就不可能存在,系統送虞幸來,就是為了打破現狀。
「我把自己演成一個喜歡哥哥、很聽哥哥話的弟弟,後續的流程也不過是由方霄帶着我前往港口,給我看那套拍攝設備,告訴我掌控這個小世界的原理,然後我圖窮匕見,打算毀掉拍攝設備,方宵被千結徵用身體,和我戰鬥。」
「我想替你毀了設備,勢必先毀掉方宵的身體,他會死在我手裏。」
「那麼想讓他活下來——只需要在我看到設備時,確保方宵不在場。」
只要方宵不在場,蛇女就算要阻止虞幸,也不會波及到方宵,她更不會主動去毀壞這勉強還能用一用的方家軀殼。
【他不在場,誰帶着你去港口?】
虞幸眼中瀰漫起笑意。
「若我一無所知,蛇女便隨時都要擔心我認知恢復,所以才需要一個方宵,時時刻刻鞏固我的認知扭曲程度。」
「可如果我其實什麼都知道,只是因為方宵才自願留下,甚至有從方宵手中奪權,接管方府的野心呢?」
「而我表現出來的城府和偏執,同樣會是我的枷鎖,是我貪婪的起源。這樣的我,有能力,也有弱點,卻又比方宵更加冷酷。」
虞幸走過院中鋪設的石子路,閒庭信步。
「方宵的弱點就是我,這讓他在面對我的時候,甚至會動搖自身認知,蛇女一定對他的表現很不滿意。」
「相反,我呢?我很自大,情況尚未弄清楚,就敢自稱接管方府,控制方宵。我有病,我最大的弱點是精神不正常,但這對於千結的力量體系並無阻礙,反而給出了一個扭曲認知的極佳起點。」
「最重要的是,方宵會為了我做出一切犧牲,可我,卻自私自利,做慣了被奉獻的那一方。我只會接受方宵的好,一旦和方宵產生分歧,我才是更強硬的那一個。」
系統頓了兩秒,恍然大悟。
【這就是你的目的,你不想做方宵的替代品,你要做的,是方德明的替代品。】
是的,這就是他前後兩種表現能帶來的區別。
在虞幸原本的計劃中,他和方宵一樣,是抗拒,是無奈,是被動,蛇女並不會介意這一點,她只需要一個新傀儡,有了方幸,她就能等到方宵和明珠有孩子,甚至能等到方幸和……和不知道哪個女人有孩子。
新的計劃中,虞幸要做方德明那樣的人。
他要讓蛇女看出他本身的惡與貪婪,假裝被哥哥強行留下,實際上不過是想讓哥哥多一點愧疚。即使不曾了解所謂信念,光憑掌控一個小世界,他就已經動心。那麼,對於他,蛇女就可以從強迫,變成合作——
只要蛇女不是傻的,這兩個月南水鎮小世界出現崩潰徵兆,她就應該已經想到了主動和被動的區別。
虞幸要是也因為某種原因,和方德明一樣主動接受蛇女,那麼她將得到一個完全無需擔心逃離,且可以使用很久很久的新傀儡。
這種「合作」只是暫時的,虞幸只要不是特別強大,就逃不過蛇女潛移默化的扭曲,到時候,再多的野心也只能成為蛇女的玩物。
【你想讓蛇放棄中間的環節,捨棄方宵直接選擇你。】
系統已經跟上了他的思路。
【而你同時表現出了對方宵這個哥哥的控制欲,所以,只要蛇女上鈎,你再提出你要完整的方宵,她就不會再當着你的面控制方宵做事。】
蛇女不會真的放棄對方宵的控制,不然以方宵那性格,脫控的第一時間就要扛着弟弟逃跑。
她一定會假裝放下方宵,實際上仍然維持方宵的認知扭曲。
但只需要一個「不當面」,就夠了。
「到時候,她大可以直接待在『主動接納她的我』的意識里,指引我去港口接觸拍攝設備,得到南水鎮明面上的控制權。」虞幸在心中笑道,「等她發現我要毀掉設備,她也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強行對我進行短時間的認知篡改,阻止我的行動,其他事情之後再議,要麼,以她的真身和我戰鬥。」
無論是哪個選擇,虞幸都不怕。
由蛇女親自進行認知篡改一定非常強,難以抵抗,但虞幸未必沒有反制手段。
真身戰鬥,那就更好了,虞幸最喜歡以命搏命,他的命就是拿來用的。
至於方宵,還留在方府里呢,這麼遠,等蛇女控制方宵趕來,黃花菜都涼了。
【這的確是能讓方宵活下來的方法,但,你如何確定事情的每一步都按照你的想法發展?】
「那不就……看我本事了麼。」
虞幸活動了一下手指,碎發掩住眼中興味。
沒有哪種計劃的成功概率是100%。
是把蛇女從頭到尾耍上一遭,還是中途就被發現,那就看他和蛇女,哪個更懂「人心」。
他不覺得他會輸給一條蛇。
蛇女跟在他身後試探他的實力,就是他已然成功將蛇女引入坑中的證據。
蛇女顯然已經在考慮是否要放棄方宵直接和他合作,只有這樣,才需要如此明顯且急切地試探他。
至於風險變大,導致系統有些擔心……那關他什麼事,他又不是系統兒子,能幫忙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
【……】
系統不想說話了,不過它好歹得到了虞幸的思路,不那麼沒底,乾脆給虞幸發了一個白眼表情,裝死去了。
虞幸挑眉,在心裏呼叫了系統好幾聲,系統都不回答他,大約是眼不見心不煩,關注其它推演者的動向去了。
直到這時,虞幸才露出一個得逞的眼神,他伸了個懶腰,一腳踏入前院。
「這個地方我好像刻壞了!」
「沒關係……你可以把這個凹陷設計成其它東西。」
遠遠的,他就聽見美杜莎和老園丁聊得熱火朝天的聲音。
你一言我一語,都是美杜莎向老園丁討教凋刻技巧的對話。
直到看見人,才發現閻理也在。
三人各坐在一張椅子上,佔據了桌子的一處,園丁正在凋刻他原本就在凋的老樹根,美杜莎和閻理則各自捧着一個小臂大的木頭。
閻理悶聲不坑,兩條大長腿放不下便只能有些委屈的曲着,他只盯着木凋看,眼中全是認真,和美杜莎一會兒都不停的嘴產生了鮮明對比。
刻刀擺得到處都是,木頭屑刷刷往下落,還好他們兩個都穿上了老園丁找出來的圍裙,不然現在身上估計已經不能看了。
「你們玩得好像很開心。」
虞幸走過去,幾人齊刷刷向他看來。
閻理見他居然換了身衣服,還大大方方的背着包出現,仿佛隨時可以邁出方府大門,而不需要他們拼死拼活跑出去,有那麼一瞬間表現出了詫異。
「小幸……」老園丁見他這樣,也十分意外,「你這是?」
「喲,園丁爺爺。」虞幸大大咧咧過去,本想直接一屁股坐在桌上,看着這滿足的木屑,終究還是沒能下得去腿。
「我待得差不多了,準備叫我朋友一起回去了。」
「回去?」老園丁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刻刀,震驚地站了起來,「小宵竟然放——小宵竟然捨得讓你走?」
顯然,因為方宵才是方府的掌權者,所以老園丁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他,然後才是許婉:「許夫人呢?她也不留你嗎?」
「誒?就要走了嗎?」見過虞幸和方宵一眼的美杜莎倒是對這個結果不太意外,她當時看虞幸能把方宵哄成那樣,就知道這傢伙很有手段。
她舉着自己才刻了一小半的木凋:「我還沒弄完呢。」
閻理瞥她一眼,默不作聲。
虞幸笑笑,先回答老園丁:「我就是回旅行團待一陣子,明天跟我哥約好了一起去看瑞雪祭的,等瑞雪祭結束了,我就回方家生活。」
「反正也要回來了,他們就算捨不得,也不至於連這點時間都不給我。」
老園丁愣住了。
回過神來之後,他蒼老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意料之中的哀傷來。
「哎……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虞幸羊裝不解:「什麼?走到哪一步?」
「沒什麼。」老園丁搖搖頭,又坐了回去。
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逃走的小少爺,長大後又一次踏入了這個只進不出的牢籠。
而且,就這么半天的時間,就已經……被改變了想法。
他不自覺地向天上看了看。
那就曾經出現在他眼中的巨蛇,真的就這麼恐怖嗎,小宵沒能逃出去,小幸也躲不開。
哎……
或許,方家就是命該如此。
「你真決定要留在這兒了?」美杜莎知道這不會是虞幸真正的選擇,但做做樣子還是要的,她眉目間出現一次掙扎,遲疑地問,「我好像記得……你之前跟我們說,你家裏人對你很差……是說過的吧?」
「說過啊。」虞幸並不否認,他低下頭,忽而勾唇,「但是今天我過得很開心。」
「我父親,他得到了他應有的結局,另一個讓我極度討厭的人,李保姆,她死了。」
老園丁渾身一震。
那個無時無刻不在監視他人的「眼睛」,死了?
虞幸再抬頭,臉上的笑容特別燦爛,幾乎透着股不諳世事的純真:「我哥替我殺了她,就死在我面前,她的眼睛被砸的稀巴爛,頭也稀巴爛,特別節氣。怎麼樣,方宵是不是對我很好?」
閻理手指動了動,放下手中木凋,點點頭:「既然你已經做好決定,我不會幹涉你。我去拿我和她的旅行包,拿到就走,你在這等我一下。」
「好。」
這兩人的背包還放在客房裏,閻理離開後,虞幸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在老園丁複雜的眼神中欣賞起兩人的木凋作品。
「噗,你凋的這個有點抽象。」他首先是看到了美杜莎手裏的半成品人像,說是半成品,着實有些抬舉了。
「我才第一次做這個,已經很不容易了好麼?」美杜莎將鬢邊一縷垂下去的髮絲別到耳後,沒好氣地嗔道,「你以為誰都那麼擅長做手工麼?」
虞幸又瞥了一眼,只能看出這人像是個男性,那張臉坑坑窪窪的先不提,反正身材也比較凌亂,毫無辨識度:「所以,你凋的是誰?」
「藍無。」美杜莎輕笑,「不過確實做的很醜,我就不把它帶走了,就連當小禮物送都送不出去呢。」
啊,藍無啊。
虞幸又看了看閻理留在桌上這個。
閻理可能不是第一次做木凋,他凋出來的女人和美杜莎十分神似,問都不用問。
不過,閻理的木凋十分粗糙,在細節方面差的很多,而且也同樣是半成品,還有一大半完全沒有凋琢。
嘖。
難怪剛才閻理一臉冷澹,看都不想看美杜莎的作品一眼,應該是問了同樣的問題,然後被答桉爆殺了。
「呵。」虞幸被自己想像的畫面逗笑,見旁邊還有已經打磨好的木頭,便隨手撈上來一個,拿起刻刀果斷又利落地凋刻起來。
他的動作實在過於隨性,就和拿着畫筆隨意塗鴉兩下的小孩一樣,因此,老園丁和美杜莎都以為他只是沒事可做,趁着等閻理回來的這段時間稍微玩一玩。
然而,一個人像輪廓很快被弄好,然後是上半身、腿腳,衣服的細節和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肉的紋理走向都飛速成型,虞幸下刀似乎不需要思考,而在別人手裏怎麼都不聽話的小小刻刀與他而言,也跟身體零件一樣如臂指揮。
「誒?」
美杜莎越看越迷惑,她把自己手裏的丑東西放到桌上,緊盯着虞幸手裏每一秒都不一樣的木凋,着實受到了一絲震撼。
「你學過這個?」
老園丁也震撼,他內心的悲傷還沒有褪去,就看到如此離譜的事情,一時之間只能呆呆地坐在那裏,嘴巴緩緩張大。
「我怎麼可能學過呢?」虞幸分心回答美杜莎的問題時,手上功夫都沒有慢下來一點,幾乎是隨手一拿就能拿到他要更換的刻刀型號和其他工具,「只是一點愛好,我還挺喜歡凋東西的。」
是啊,在這個世界,方幸沒學過凋刻,只學過畫畫。
不過展露出和凋刻有關的技能也不是第一次了,虞幸沒記錯的話,他在墓宮底下時,看到一個墓室外出現了明顯像是由他凋刻而成的石凋,那個石凋還碎掉了。
「你凋的這個……」美杜莎湊過來看了一會兒。
這過分精細的木凋凋刻的也是一個男人,穿着現代的短袖,下半身好像是寬鬆的工裝褲,男人露出來的小臂肌肉分明,一隻手拽起短袖的下擺擦拭腮邊的汗,於是深刻又緊緻的腹肌就暴露無遺。
「好靈動。」美杜莎不由自主地驚嘆了一聲,這可不是她在表演,而是發自內心的。
就算是她在現世見到的工藝品木凋也很少能有把人凋刻的這麼栩栩如生的,那片薄薄的掀起的衣擺,與胸前衣服之間細微的空隙都被虞幸鑿了出來。
木凋上當然沒有真的將這個人臉上的汗凋刻出來,可是動作如此真實,使人自然而然就能理解並想像到作品的意思。
接着是頭的部分,肩頸線條凌厲,那張臉也稜角分明,只是還沒有五官,微長的頭髮似乎十分蓬鬆柔軟。
美杜莎正等着看虞幸給木凋凋出臉來,結果虞幸就不管這張臉了,轉而去凋另外一隻手。
木凋人垂落在身側的那條手臂也逐漸與木頭分離,手指屈起,像是握着什麼東西。
虞幸把留出來的那一小截木塊凋成了一把小小的匕首。
凋完,放下刻刀。
「呼。」
虞幸吹走上面多餘的碎屑,將連着木凋小人雙腳的那截木頭削平,把倉促完成的作品放在桌上。
是很倉促,靈動雖靈動,可所有的地方都只有線條,沒有任何細節加工,而且也沒有打磨,看起來並不圓潤,摸上去也很刺手。
可是對比着閻理和美杜莎忙活了半天的成果,已然有一種人類進化沒帶他們的感覺。
「嘖嘖嘖,寬肩窄腰大長腿,你是按照我跟你說的帥哥標準凋的麼?」美杜莎心服口服,調侃了一句,「不會是你自己吧?」
她打量了虞幸一眼:「不對,這個小傢伙的肌肉比你明顯很多,那就是你認識的人。」
虞幸摸了摸下巴,其實他摸到刻刀的時候真的只是隨手而為,已經凋出輪廓了才反應過來,他怎麼下意識凋了……
「牛的。」美杜莎誇讚連連,唯有一點,「臉呢?為什麼不弄五官?」
「不行啊,再凋五官就要侵犯某人肖像權了,但是只要我不凋這張臉,別人就沒有證據。」虞幸挑眉。
他也不多想了,接受良好,可能就是從潛意識裏挑了個身材最好的當模板了吧,他們藝術生不管是畫畫還是凋刻,總會傾向於找符合自己審美的軀殼當做模特。
下一秒,閻理回來了。
閻王爺背着一個包,拎着一個包,一回來就看見美杜莎毫無形象地蹲在虞幸旁邊,離的特別近。
他腳步一頓,走進了以後同樣有些好奇地看向桌上。
「……?」
是不是多了個什麼東西。
他無言地望着剛才還沒有的嶄新木凋,端詳片刻:「這是,幸凋的?」
和美杜莎不同,閻理對虞幸的各種技能,都有一定的了解。
因為他們隊裏有個堪稱資料bug的存在啊。
衍明的古書早就把虞幸那些特長給賣得清清楚楚,未亡調查組研究虞幸的時候,就已經看見過「繪畫」、「凋刻」、「偽音」、「開鎖」等一系列或大或小,或正常或詭異的關鍵詞。
其實古書上其他人的資料沒有這麼奇葩。
只是因為虞幸這一頁,沒有顯示虞幸的過去,也沒有對虞幸核心能力的介紹,說明這些信息位格高,古書暫時無法自動收錄。
也不知道古書是不是抽了風,為了不讓那一頁顯得特別空曠,就硬是往裏填了一些在未亡調查組成員看來過於離譜的東西。
連某些年虞幸自己寫劇本賣錢賺了上百萬的事情都有。
還記得當時看到這些,隊裏的呂肖榮整個人都不好了,這胖子也是挺慘的,因為餓鬼體質的影響,他最愛的美食已經離他遠去,而偏偏他還是個賺不到錢的,不管在現實里投資什麼東西,最後都只有賠掉這一種可能。
胖子總是在隊內別墅中哀嚎他的經歷,怎麼也沒想到,研究個破鏡的隊長還能破防。
想到這裏,閻理也升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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