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暗星成員的屋子,四人終於要開始搜索那些有「人」住的房間了。
因為房間總量只有十個,而且都不大,給他們的時間又比較充裕,沒必要分開搜索,否則集合了還要重複一遍自己找到的情報,反而麻煩。
他們就近走入抱小孩的女人房間。
一推開門,屋裏的女人直直朝他們看來。
女人身上的衣服不夠厚實,似乎只有一層毛衣和一層褲子,露在外面的手臂、脖子和雙腳都凍得通紅。
空茫的目光對着門口,面上一片死寂,似乎將他們的身影都印入了眼底。
張羽腳步一頓,頭皮發麻,他過了兩秒才發現女人看的並不是他們,而是本來就面對着這個方向。
女人凋塑般一動不動,呼吸的起伏都沒有,真就跟虞幸對他們形容的那樣,像個假人。
「她確定是不會動的吧?我們在屋裏翻找會不會驚動她呀。」張羽看虞幸已經上前,他也緩步挪了過去。
有隊長和花老闆在,安全感還是有的,只不過就跟去鬼屋玩的時候發現房間裏坐了一個人形一樣,你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撲上來,嚇你一跳。
而且面對着這個女人,他恐怖谷效應都要被逼出來了。
虞幸正伸手檢查女人懷裏嬰兒的狀態,他撥開襁褓的層層包裹,看見了死去的嬰兒的臉。
而從那些翻開的布料來看,其中有薄薄的小被子——不過已經破損。
還有就是各種破掉的衣服,一層又一層被撕開的布塊疊在一起,有新有舊,也不知道究竟花了女人多長時間去收集。
這個房間對比他們抽中的空房間有更多的生活氣息,除了衣櫃裏有些空蕩,其他的生活必需品倒是一應俱全。
水壺、漱口杯、洗臉盆、飯碗、餐巾紙……放眼望去,這應該是一個生活了許久的小窩。
「如果之前的場景是在復刻曾經發生過的真實事件,那這十間屋子的人,就的確是安眠旅店的住戶。」虞幸用不大不小,但其他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道,「大廳那老人忘掉的應該就是南水鎮沒有異變之前發生過的事情了。」
「就是說在正常的世界裏,南水鎮發生過一次危害很大的雪災,然後這些人都是當時住在安眠旅店裏的住戶,直到某種異常降臨,住戶們都死了,但是身體沒有腐爛,反而是變成了現在這種不斷重複一個場景的人偶一樣的東西?」
張羽一邊接話一邊思考:「如果這個女人在這間房裏住了很久,是不是可以考慮,特別冷的時候,他們只能把這裏當作家。」
「我還記得在活動報名的那個系統頁面上,對南水鎮的形容是幾個月沒有出現太陽。」藍無一邊翻看柜子抽屜一邊拋出疑問,「如果異變只發生了幾個月,是不是和你們現在看到的時間產生衝突了?」
「真實和虛假的流速是十比一,既然有這種時間差,或許外界和南水鎮內部也有時間差呢?」花宿白仗着寬大的衣物不方便行動,就那麼老神在在地靠牆而立,光明正大的划水。
他看着其他三人在各處敲敲打打翻來看去的身影,愜意地眯了眯眼:「其他地方以為的幾個月,實際上在南水鎮內部已經過去幾十年,這種事也不是不可以。」
藍無遲疑:「這樣啊。」
「但時間流速不同總要有個理由,要麼是環境不一樣,比如地面和地下墓穴,可能就會由於地下陰氣凝聚使時間產生偏差。」虞幸從枕頭下方拽出一條項鍊,「要麼就想真實和虛假,時間不同也很合理。」
「可現在,我們知道的是,真實時間過得比虛假時間更快,這樣我們才有機會在七天到來之前提前完成任務離開。」
「但如果外界幾個月鎮內十幾年,就相當於正常的外界比異變的內界慢,放在其他推演中當然沒有問題,然而在這裏,它和真實與虛假的時間流速剛好相反。」
「如果沒有理由,我想不到憑什麼在一樣的地方會出現截然相反的兩種時間結果。」
虞幸說着,打量了一下手裏的項鍊。
沉甸甸的項鍊好像是金子做的,金色的鏈條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失去它的光澤,底下墜的墜子是一個可以打開的橢圓金殼小相框,按鈕按下,蓋子彈開,露出了裏面一張一家三口的照片。
相片已經褪色,看不出原本的鮮活,讓照片裏的人染上了一種飽經風霜的氣息。
坐輪椅的男人在照片正中央,懷裏抱着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小嬰兒,男人身後的女人容光煥發,雙手扶在輪椅背上,和男人一起對着照相機的方向露出燦爛的笑容。
雖然男人雙腿有疾,但僅從這張照片來看,這對夫妻感情非常好,而且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衣着都精緻無比,女人手腕上還帶着一隻玉鐲。
虞幸沉默了一會兒,把相片對着坐在床邊的女人樣了樣。
女人的臉和照片上的臉逐漸重疊,真是難以想像,眼前這個又憔悴又麻木的人,曾經也打扮得那麼講究,有自己愛情,還有錢。
這條金項鍊也不便宜了。
可再看現在,女人住在小小的旅館房間裏,鍋碗瓢盆都陳舊不堪,很多地方的灰塵污漬也沒有被打掃過,又髒又亂。
「隊長,這條項鍊要不要拿走?」張羽湊過來。
虞幸把項鍊給他:「你能看得出來照片裏這個男人重不重要嗎?」
張羽一愣,失笑道:「大概可以,不過我不是對着照片看的,而是得找線索。」
他眼中閃過像是數據一樣的東西:「這個房間沒有任何跟男人有關的物品,說明女人住在這裏的時候身邊沒有男人陪同,他的丈夫沒有和她一起。」
「但她把項鍊放在了枕頭底下,說明對這張照片非常珍惜,根據這個行為來看,她依然是愛着他的丈夫,並且很想念。」
「再看這裏。」張羽指着嬰兒襁褓中層一件明顯屬於男人褲子的布料碎片道,「你看這塊布料和照片裏男人穿的褲子顏色一致,紋路也相似,我猜應該是同一件。」
「所以,她丈夫出軌的可能性極低,已經去世的概率有百分之七十六。」張羽摸摸下巴,「並且還是女人住進安眠旅店之前去世的,那麼旅店裏發生的事和這個男人就沒什麼關係,總體來講,我傾向於這男人對我們的任務並不重要,只是這位女士活着時的一種精神寄託。」
「既然不重要,那就不用拿走,而且這東西……」虞幸默默將項鍊塞回枕頭下方,「系統沒說一個小時重現一次的場景不會變動,上次她沒敲開我的門,可如果我拿了她的項鍊,下一次她還會不會轉移目標去敲別的門就不一定了。」
沒事幹不要亂拿東西,這也是很多個推演中可以汲取到的教訓,最主要的是這東西沒用,要是拿了還吸引了仇恨,實在是有點沒必要。
三人加上一個全程划水旁觀的花宿白很快就把女人的房間看完了,有專業對口的張羽在,基本可以確定沒漏掉什麼線索。
除了項鍊,他們還找到一張欠條,是一個叫孫云云的人找女人借了半斤米的事,後面特別註明了「未還」。
沒有耽誤時間,幾人又去了小陽陽的房間。
說實在的,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單獨住在旅店裏這種事情已經夠匪夷所思的了,房間裏的陳列更是讓人不禁對這小孩產生了一點憐愛。
小孩的房間比女人的房間簡陋很多,東西都放在比較矮的地方,除了一些生活用品,最多的就是各類小玩具。
房中所有的衣服被子全都一股腦堆在了床上,讓這張硌人的木床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窩。
小孩坐在房間正中央的空地上,論威懾力要比之前的女人低上不少。
而且他們都已經知道,在場景中是小孩善良地開了門,還送了女人一些東西,可惜卻被受了刺激的女人活生生掐死了,典型的好人沒好報。
「他應該是有爸爸媽媽一起住的啊。」藍無看見了空蕩衣櫃最下方放着的幾雙鞋子,有男士的皮鞋,也有女士的棉鞋,在門後面還豎着放了一隻行李箱。
這個應該代表小孩搬到旅店的時候是跟着父母一起來的吧,而且這對父母應該是有所準備,收拾了一些東西。
「就算之前有,現在也沒了。」花宿白站在柜子前,看着很多寧願堆在地上也不放到桌上的雜物,隨手拿起一個小波浪鼓,「東西都在下方,是方便小孩拿取的高度,要是有大人在不可能這樣。」
隨着他轉動鼓棒,波浪鼓兩側的小球就一前一後冬冬冬敲打起來。
以南水鎮的發展程度,小孩的玩具都是一些很老的東西,波浪鼓、竹蜻蜓、或是一些在別處已被淘汰,但小鎮上卻還覺得新奇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嗯,花老闆說的對,這小孩的父母一定已經不在了,十多歲的小孩不至於還喜歡撥浪鼓,旁邊有很多玩具比波浪鼓有意思多了。」張羽探頭看了眼,「之所以把波浪鼓放在最顯眼的地方,還是因為想爸爸媽媽了吧。」
波浪鼓對十多歲小孩來講有些幼稚,對不知道多少歲的花老闆來說卻剛好合適。
他搖起來就不想放手了,於是整個房間裏都充斥着冬冬冬的聲音。
正在撿地上的報紙碎片的虞幸忍耐地推了推眼鏡:「這小孩的父母確實死了,在復現的場景中有個女孩提到過,你們是連聽都沒聽到?」
張羽:「……」
藍無:「……」
花宿白:冬冬冬冬冬冬。
「對不起啊隊長,我當時的情況你也知道,腦子都快凍沒了,對於走廊里的聲音真是注意不到,尤其是後面人多的時候,聲音太雜了。」張羽乾咳一聲,拿起透明膠布,「是不是要粘報紙?」
不管在什麼時候,報紙都是一個含有巨大信息量的物品,因為報紙具有時效性,而且文字多。
小孩無聊地把報紙裁了摺紙玩,雖然動手能力不太行,折出來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玩意,但好歹是免去了他們在一屋子雜七雜八的東西里尋找一張紙的麻煩。
這也是整個房間裏唯一一張報紙。
整張報紙被裁得太過零碎,張羽一點點把它拼好,也花了五分鐘左右。
粘好之後翻看就方便了,廉價的觸感和褪色的墨印加上那陳舊的排版,都給人一種年頭不早的感覺。
這是一份「朝聞日報」,並不是小鎮當地的報紙,報紙上刊登了這個世界國內各地的大大小小的新聞,最後一面的側欄上還連載了小說。
不過那並不重要,因為南水鎮雪災的相關報道赫然就印刷在頭版頭條上。
「……目前,所有通往南水鎮的道路都被大雪封堵,鎮內民眾已失聯三天,當地正爭分奪秒展開通路行動,爭取為鎮內民眾開闢出一條安全撤離的路線。」
「……本次區域內的暴雪尚無科學解釋,因雪災範圍僅限於南水鎮及其周邊山林,因此氣象部門未能提前預測估算……」
「……位於南水鎮東區的港口目前已經封閉,因港口周圍水面被厚冰覆蓋,來往船隻不得不繞行……」
「……我們目前唯一可以得知的好消息是,南水鎮鎮內有充足的糧食儲備,不會因短暫的大雪封鎮導致民眾陷入饑荒。」
頭條的報道還算詳細,是以南水鎮外其他地區的視角來看待這次雪災的,除了頭版頭條在報紙的其他地方,虞幸還發現了幾篇關於南水鎮的尋人啟事。
他特意關注了,沒有關於旅行團在南水鎮失蹤的消息。
也就是說,他們這個旅行團進入鎮上的時間,和南水鎮發生雪災的時間,並不在一個範圍。
這樣倒是讓他對時間線有了較為清晰的劃分。
雪災和報道,貌似與百寶街是一個時代的;而旅行團則和百寶街以外的偏向現代化的小鎮是一個時代的。
那現代化小鎮裏唯一突兀的可以說就是方府了,除了方府,誰家在現代還稱「府」啊。
而且關於方府的時間線是最模湖的,方德明年輕的時候,也就是大兒子方宵還小的時候,港口居然還有幫派存在,大老爺一個不爽就能在不忘居里殺人。
大城市來的明珠嫂子身上的洋裝也有點像現實中的一九九零年代流行的款式,甚至是更早。
當然了,世界觀不同,這也說不好。
而現在,鎮上有醫院有學校,還有鎮外的巴士站點,鎮內居民穿的是現代裝,雖然老土——但肯定是現代裝,只有嚮導高一菱穿着她鍾愛的民國學生服。
可根據來信以及鎮上人口中提起方府時透露的信息,方宵也只不過和明珠嫂子結婚沒幾年,方德明都還活着呢。
短短几年之間,一個鎮能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嗎?或者說,這個世界的發展水平能在短短几年中直接進行一個飛躍嗎?
就是方府這裏的時間對不上,感覺斷層了,就像眼睜睜看着民國時期忽然在兩三年內建起無數高樓大廈一樣違和。
偏偏鎮民們腦海里的方府存在得非常合理。
虞幸隱隱感覺矛盾點就在這裏,但串不成線,他還需要一個可以讓所有條件都變得合理通暢的關鍵。
「別逼着自己想那麼多嘛。」花宿白不知什麼時候從後面走過來,一手環過虞幸的脖子搭在虞幸肩上,笑道,「順其自然一點不好嗎?你甚至都還不知道造成南水鎮現狀的邪神究竟是哪一個,又怎麼可能直接想明白她的能力?」
虞幸措不及防被一個紅色大撲棱蛾子蓋住,那長長的大紅袖直接把他半邊身子都給遮住了。
他皺眉將人拂開:「……別靠這麼近。」
「怎麼啦……還是不是好朋友了,男孩子之間動手動腳不是都很正常嘛!」花宿白一臉戲謔地抬手,這副沒臉沒皮的樣子差點讓虞幸拳頭都硬了。
「紅色費眼。」他不為所動地拍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還有,『朋友』的偷襲更難防備,尤其是你。」
不僅藏了和伶人有關的秘密,很可能要活該受到他的遷怒,還有騙他收花的前科。
「所以你承認了我們還是朋友。」花宿白驕傲地抬抬下巴,「好吧,其他的都不重要,不讓靠近就不讓靠近。」
虞幸:「嗤。」
一旁的藍無詫異地看了他倆一眼,小聲對張羽滴咕:「他們不本來就是朋友?」
一路上,根本就是朋友之間的相處模式啊。
而且在他們推演者中,很多大肆宣揚關係很好的朋友在推演副本里都做不到這樣的信任呢,連得到情報都會互相瞞着。
對有些人來講,朋友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但藍無看虞幸和花老闆就不是這樣,這難道不是代表兩人有很深的友誼嗎?
張羽不敢揣摩:「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花老闆這個人。」
小陽陽房間沒什麼其他線索了,幾人把粘好的報紙放回了一動不動的小孩身旁,轉而前往第三間房。
住在第三個小房間的是一對兄弟,從面相上看應該是雙胞胎。兩人一個躺在床上,一個坐在桌前,躺着的那個腿上覆着一層薄薄的繃帶,繃帶底下隱隱有藥味傳出,顯然受傷了。
坐在桌前的那個戴着一副眼鏡,看起來很有學者的氣質,固定的動作也是正拿筆在本子上書寫着什麼,一副純然無害的模樣。
但虞幸可沒忘記,在復現的場景中,這戴眼鏡的傢伙對着女人義憤填膺,臉上帶着扭曲的猙獰,搶毛衣時也是最起勁的那幾個人之一。
這兩人好像是醫館的人,從他們房間裏放着的物品上能找到很多和醫館有關的元素,角落裏甚至藏了一袋藥材。
戴眼鏡的在寫賬本,兄弟二人似乎是住進旅館後依然會給其他住戶做一些治病的活計——當然,價格要比以往更加昂貴。
付出了幾克藥材、治過什麼病、要換取什麼資源,通通都在賬本上列得清清楚楚,不得不說,此人寫了一手好毛筆字,字跡不僅清晰,而且還工整平穩,簡直讓人想不到這是一個身處困境、雙手生瘡的人所寫。
「這兩人應該過得很不錯吧,連墨水都有存儲。」張羽翻開抽屜,不由感嘆。
另一邊的柜子裏還存了很多食物,有米有面,連凍過的肉都有。
「話說這些屋子裏也沒有能開火的地方,他們怎麼做飯呢。」張羽撓撓頭,自問自答,「哦,是不是旅店統一做飯啊,把食材交給門口那個老人,然後老人做飯。」
雖說現在的老人連動一動都費勁,但當時應該不是這樣吧,身為整個旅店的老闆,要真這麼沒行動力,這群住戶一旦陷入絕境,早把旅店掀個底朝天了。
「看這邊,這裏還有一本賬本。」
藍無在搜靠床的位置,他從躺着的人懷裏拽出一個藏得很深的本子。
翻開一看,才知道這不是賬本,而是一本日記。
……記錄得比較隨緣的日記。
日記不是用毛筆寫的,而是歪歪扭扭的碳筆,字跡粗細不均,雖然看得出寫字者有練字功底,但寫日記的這位好像沒有他兄弟那樣平穩的手和內心。
每一頁上都沒有標註日期,好像只是想起來了就寫一下,一段話就是一天的內容,越到後面,字跡越凌亂。
「有時候我看到他換到那麼多物資,又開心又不安。價格實在是太高了,我們這樣趁人之危,有違父親教導。」
「今天有個老太太因為沒錢治病,被他拒絕了,我好想讓他別這麼絕情,但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像廢人一樣的我,又有什麼資格替他心軟呢,要不是我的腿受傷了,他根本不需要為兩個人生活的物資發愁。」
「那老太太死了,我不敢看她的遺體,只能目送着大家把老太太埋在旅店後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昨天半夜我聽見有人開門出去的聲音,就在走廊上,今天我看見裁縫給他女兒做了件新背心,但是那件背心顏色很像老太太的衣服……應該不會吧。」
「他今天給孫云云看凍瘡,要了人家一斤米,我知道孫云云已經沒什麼吃的了,幾次集體出去找物資,她都沒搶過這群大老爺們。一斤米啊,真不能這麼黑心啊。」
「最近好像每天都有人死,凍死的。算算日子,我們在這兒待了有半年了吧,一開始的物資都要花光了,雪越來越厚,鎮子是不是被放棄了?」
「裁縫偷死人衣服的事被發現了,跟我想的一樣。他女兒好像要瘋了,也對,把那麼多從墳里挖出來的東西穿在身上,還穿了這麼久,是不太好接受。但這種時候,能活着就不錯了,誰還管這些,起碼我每天都好冷,換我我也穿。」
「這群人瘋了吧!」
「今天裁縫的女兒在走廊跑來跑去,瘋瘋癲癲的,手裏還拿了把刀。這些人怕了,合力把裁縫女兒扔出了旅店,還……自從裁縫半夜裏被那些死者的家人打死,拿死人衣服就成了明面上的事,但也不能扒活人衣服啊!」
「他也瘋了,我親眼看到他在給黃叔開的藥里摻了毒藥,他要幹什麼!」
「他一點也不像我弟弟了,我怕他。就連寫東西也只能背着他偷偷寫,我覺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對,不是我霸着床讓他感覺不滿了嗎?他不想再照顧我了嗎?」
「所有人都瘋了,可能我也瘋了,他們還能去外面找物資,我只能一直待在這個逼仄的小房間裏,就像提前躺進了棺材。」
「哈哈哈哈……」
「他要拿被子捂死我,被店老闆看到了,店老闆的眼神很悲哀,可我早知道有這一天了。」
「我怎麼還沒死。」
「我怎麼還沒死。」
「我怎麼……」
後面就只有重複的這一句話,筆觸越來越凌亂,到最後連字都認不出來。
氛圍有點窒息,透過這些瘋狂的文字,仿佛可以窺見那段黑暗的時光。
「他弟弟最終因為某種原因沒有殺他。」張羽喃喃着,望向坐在桌旁的背影,「是良心發現還是捨不得?」
「人心難測,他本來不是為了給受傷的哥哥更好的物資才高價看病賣藥嗎,到後來又覺得哥哥是累贅,覺得不值得了。」藍無長舒一口氣,閉了閉眼。
虞幸道:「他後來已經在求死了,但是他弟弟沒讓他死。」
不帶任何觸動的澹漠語氣將兩個年輕人從沉重的心情中驚醒,虞幸拿過日記本,順着往回翻了幾頁。
日記里提到了孫云云,孫云云本來就沒有多少食物,還要因為看病要交出去一斤米。
她會向女人借半斤米就不奇怪了。
最早出現搶活人衣服,把人丟出去的事情發生在裁縫的女兒身上,這女孩倒是挺可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穿了死人的衣服受了驚嚇,大半夜的父親又被殺了。
一個女孩被逼瘋,其他人要丟她出去尚能以維護自身安全為藉口,可搶了她的衣服把她丟進外界的冰天雪地里,那就是連一條活路都不留給她。
那時候的住戶們,已經在艱難的生存環境中扭曲了心智,開始瘋狂和變態了。
兄弟中的弟弟給「黃叔」下毒的理由暫時不知道。
傷了腿的雙胞胎哥哥認為他們已經在旅館住了半年多了,一直沒有等到外界的救援,究竟是這場風雪真的因為靈異力量永遠隔絕了南水鎮和外界的聯繫,還是外界施救幾天,住戶們卻過了半年呢?
另外,日記最後幾頁的那段日子,雙胞胎弟弟終於打算對哥哥動手,然而沒有成功,後續雙胞胎哥哥一心想死,弟弟卻怎麼都不讓他死。
轉折點在於——雙胞胎弟弟動手的時候被店老闆看到了。
因為被看到了,之後就怎麼也不能讓哥哥死?雙胞胎弟弟是在忌憚着什麼嗎?店老闆對於這些住戶們來講……究竟意味着什麼?
店老闆。
不出意外,當年的店老闆正是現在大廳那兒的老頭。
可惜老頭什麼都不記得了。
【馬上要到一點了!】
忽然,被他留在大廳注意時間的枝條在意識里給他傳回一個提醒。
【十二點五十七了,十二點五十七了。】
正一邊看着虞幸往回翻頁,一邊聽他喃喃自語的三人只見虞幸一把關上日記本,麻熘地塞回了雙胞胎哥哥懷裏,果斷道:「回房間。」
「到點啦!」張羽看到虞幸點頭,立刻飛奔出去,跑進自己房間關門一氣呵成。
這是他們已經說好的,一旦虞幸說了回房,其他人就不要猶豫立刻回去,因為虞幸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慢一點的話後果要自負。
藍無和花宿白的身影消失在另一側的走廊上,暗星的那倆散人同伴好像已經提前回房間了。
虞幸把雙胞胎的門關好,回房躺下,等待凌晨一點鐘開始的場景復現。
時間一秒一秒的跳躍,大廳的時針指向整點,那一刻,熟悉的陰冷感覺又蔓延開來,無人的房間多出數道呼吸。
那些不知究竟是什麼樣存在的「人」如同倒帶重播,上演了一出一模一樣的戲碼,從女人的悲哭到小孩的死去,血色蔓延,冰冷覆蓋,再到眾人紛紛推開門……
「你們誰偷了我的藥!」
與上一輪不同的怒吼吸引了虞幸的注意,他放出枝條蔓延視野,看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滿臉怒容,在眾人對女人進行指責之前站到了中央,通紅的雙眼將所有人都瞪了一遍。
他左臂有一道巨大的傷口,纏了繃帶,澹澹的紅色從傷口處暈染出來。
「誰進過我房間了!那是老子給傷口消炎的藥,老子傷口感染了!誰偷的!給老子交出來!」
壯漢氣得一拳砸向了旁邊的牆壁,牆殼都裂了幾分。
「鐵匠,我好像看見……」人群中有個人猶豫地指向了屬於陳潤的房間,「你藥好像被這間屋子的人拿了。」
壯實的鐵匠一聽,立刻氣勢洶洶的朝那邊走去,其他人重新進入爭搶女人衣物的節奏,只有鐵匠出現了偏差。
殊不知屋裏的陳潤已經嚇得心肝膽顫。
他一邊抵抗着仿佛要把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凍掉的幻覺,一邊在努力地傾聽外界的聲音。
上一次就是因為他過於專注地忍耐嚴寒,導致對走廊上發生的事根本沒什麼印象,錯過了一大堆劇情,現在他只有一個靠得住的隊友,兩人都必須把握好每一次劇情才行。
誰知就聽見粗獷的聲音帶着怒火問藥在哪裏。
他的心已然咯噔一聲往下沉,聽到鐵匠不加掩飾的腳步越來越近,直到在他房門口停住時,他的心跳已經邁上了高速。
場景復現的時候怎麼還能提到他呢?!
這些人的記憶不是應該固定的嗎!
在復現場景的那個時間點,他所在的這間屋子應該沒人才對,更何況是誰說看到他拿了藥的,怎麼可能看見啊!他搜查的時候,這些人明明是沒有意識的!
操!
他又不能坐起來,只能竭盡全力動了動手指,把一枚染血的玻璃球丟到了門邊。
玻璃球落地之後便堅如磐石地靜止在原地,展開一道特殊的立場,讓簡陋的房間門與門框變得嚴絲合縫。
下一秒,鐵匠已經一掌拍在門上!
砰的一聲巨響,木門都震了一震,陳潤懷疑要是沒有他的祭品,這扇門已經要被鐵匠拍碎了。
「開門!」
鐵匠的聲音在行動受限時猶如惡魔的催命魔音,如果換個地方,身為推演者的他怎麼可能怕一個只是壯了點的「人」?
哪怕對方是鬼物,任何一個有着戰鬥能力的掙扎級推演者也都能解決它!
偏偏是在這種情況下。
陳潤終於知道,為什麼規則要給他們一個如此苛刻的行為限制了。
玻璃球在門後隨着鐵匠的砸門聲而顫動,好在還可以堅持一會兒。
他在心裏默默祈禱外面的鬧劇快點結束,就像第一次一樣,等到女人被其他人推出走廊,一切也該重置了。
一旦進入自由行動階段,他肯定第一時間把鐵匠的藥還到原位去。
當時他就是在鐵匠貼的便利簽的指引下找到了這瓶藥,因為便利貼上寫着這瓶藥有助於治療傷口。
鐵匠的房間裏到處都是便利簽,他似乎是一個記性很差的人,所以要做什麼事,把物品放到了什麼地方,都需要用便利簽寫下來提醒自己。
陳潤從那瓶藥上感知到了道具的氣息,還以為這就是可以讓推演者拿走的道具,畢竟很多次推演里都是這樣,找到的道具就歸他們了。
系統並沒有給他道具提示,他也沒在意,等到任務結束才統一介紹道具或祭品面板的事他又不是沒經歷過。
沒想到拿走鐵匠的藥會產生這麼嚴重的後果。
「快點,再快點……」陳潤心裏瘋狂念叨,他已經聽見那些人在拉扯着女人的胳膊了,因為女人不停的哭喊着胳膊好疼,快被拽掉了。
下一個動作應該就是……爭搶女人的毛衣,再把女人一路拖行丟出去!
之前沒有在意的爭搶環節在此時變得尤為緩慢,外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爭論這次的衣服應該歸誰。
所有人都在喊冷。
感覺自己要被凍死了的陳潤也覺得好冷好冷。
他差點就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還以為自己是冰櫃裏的一條魚,即將迎來被凍死宰殺的命運。
「砰!」
玻璃球多出一道裂痕,鐵匠的怒火絲毫沒有減弱,反而因為陳潤的沉默越燒越旺。
這道及及可危的裂痕讓陳潤從幻境中勐得清醒,他驚駭地偏頭,隨着玻璃球裂開,房門也出現一條裂縫!
他遲鈍地想,這道門撐不住了。
鐵匠馬上就要進來了,對方一定會把他從床上揪起來,到時候他就完蛋了。
走廊的喧鬧還在繼續,現在已經到了眾人吵鬧着要驅逐女人的時候。
「卡卡——」
玻璃球上的裂紋越來越多,可能下一秒就會摔個四分五裂。
陳潤聽見了一群人拖拽着什麼的聲音。
就差一點了,就差一點啊。
「卡——」
在球體即將碎裂時,陳潤什麼也顧不上了,只要能再拖住二十秒左右,場景就能重置,他就能活!
「等等!」他維持着躺下的姿勢,高聲喊,「你別砸了,我現在就把藥還給你!」
砸門聲果然戛然而止。
陳潤欣喜,繼續拖延時間:「你千萬別把我的門砸壞!沒有了門我就要凍死了,對不住,我正在拿藥,我再給你一些吃的補償,求求你千萬別砸門了!」
女人在走廊上被拖着,即將到達場景復現的終點。
而門外的鐵匠突然哈哈大笑。
「原來你醒着。」
門把手傳來聲響,緊接着,玻璃球明明還沒有碎裂,但房間的門就是毫無阻礙地被打開了。
門後的玻璃球咕嚕嚕朝他滾了回來,陳潤眨眨眼,看見玻璃球光滑如新。
根本沒有裂紋!
門上……門上也沒有裂紋。
被冰凍到遲鈍的腦子在驚恐中忽然清醒,陳潤意識到——是幻覺!
是幻覺讓他以為門就要裂開了。
而系統告訴過他們,做這個支線任務的時候……
【一旦被發現沒有「入睡」,視作違規。】
他主動開口說話,被發現了。
因為違規,所以鐵匠毫無阻礙地打開了他的房間,連他的玻璃球道具都無法抵擋這個規則。
鐵匠魁梧的身體出現在打開的大門後,走廊恍若血色世界。
「不,不行,你不能……」陳潤精神緊繃到極致,就連鐵匠距離木床的這幾步路,都被他用來和女人被丟出去的時間做對比。
「你沒有睡覺。」和剛剛的暴怒不同,鐵匠此時的神情有些不像鐵匠本人,更像一個陌生的屠夫,在找到違反了規定的小羊羔時,滿懷目的地接近。
陳潤童孔緊縮,激活了身上的保命祭品,可鐵匠的手穿過了祭品能量,抓住了他的領口。
「不!放開我!」陳潤發出絕望的吼聲,然後毫無反抗能力地被鐵匠一把揪了起來。
他被扔到了地上。
這一刻,某種保護應聲而碎,走廊上的血液朝他奔涌而來。
「啊——!
!」
他驚聲尖叫。
叫聲後,萬籟俱靜。
陳潤瞪大眼睛,看着已經涌到腳邊的血液滲透進地底,魁梧的鐵匠消失不見,走廊上的一切也空空如也。
怔了半分鐘,他才意識到那股寒冷不知何時從他身上消退了。
趕上了,就差一點。
他……他活下來了!
……
虞幸目睹了這一幕死裏逃生,若有所思地?
?枝條收了回來。
這人運氣不錯。
當時這人忽然開口喊話求饒,是看到了某種幻覺麼?
看來幻覺不止有冰凍這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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