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幸的身影重新被河流吞噬,廚師站在岸邊,收回了自己的腿。
但是他並沒有高興太久,畢竟到了他這個等級,再自信的事情才發現不對勁的一瞬間也會反應過來,比如——這個落入河中的推演者剛才說的是,他已經拿到心臟,只要上岸了,這幅油畫的攻擊就會結束,名額便會確認下來。
可他現在正站在岸上,也拿到了心臟,為什麼油畫的攻擊還沒有結束?
這一切只是在短短瞬息之間發生的,廚師臉色驟變,看向手裏拿着的東西,而後瞳孔一縮。
所謂的心臟,不過是河底的一塊堅硬淤泥!
怎麼會——廚師瞬間便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或者說是被坑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河中的人希望看到的,可是為什麼?
落入河裏是實打實的,難道成功阻擋鬼物攻擊的方法在河中?
他憤憤將淤泥投入水面,小小泥土沒有在洶湧的水面上留下什麼痕跡,廚師立刻後退,打算先遠離河岸,免得中招。
然後他便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廚師驚駭地低頭看去,只見一股長長的頭髮不知何時繞到了他的腳腕上,纏得並不緊,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可就在他看過去的時候,那股頭髮猛地收緊,一陣巨力將他往河中拽去。
「靠!」
他知道一定是河中那個推演者在搞鬼,剛才的說辭或許是一個測試,或許是一個誘餌,只是那個推演者把他引到河岸邊的手段,總之現在他上當了。
他試圖在空中調整身形,無疑失敗了,廚師在同伴驚愕的目光中猛然沉入水中,河面直接漫過他的頭頂,令他一陣窒息。
水漫過耳朵的時候,他能聽到的聲音驟然一靜,只剩下河水咕嚕咕嚕的流淌聲,岸上的聲音他已經聽不到了。
在水裏一定要放平心態,尤其是危機時刻,慌亂狀態下,能憋氣的時間會變得非常短。
廚師深深知道這一點,不管那個推演者的目的是什麼,他只需要見招拆招,要知道水中還有水鬼在,他就不信兩人都在水鬼的攻擊範圍之內,他這個後下水的會比那個先下水的狀態更差。
退一步說,那人已經解決了水鬼,那更好,解決一隻水鬼所消耗的體力和能力都是來不及補充的,而他不一樣,他甚至還掌握着一個祭品——在他入畫之後,羽毛筆便在他的校服口袋裏。
無論怎麼想,都是他的優勢更大,他是被那個推演者騙到河裏來的又怎麼樣?在此之前,大家都不知道河中什麼情況,想提前埋伏是不可能的……
廚師快速而混亂地想着。
他感到周圍一片混沌,無數頭髮從四面八方纏繞過來,試圖纏住他的四肢和脖子,讓他永遠藏身於這片河域,翻攪的河水比正常的水更加的粘膩,一如天黑之後岸上的空氣。
此刻,廚師無比慶幸自己是會水的,而且水性還不錯,他勉強在骯髒和水中睜開眼睛,皺着眉,眯着眼,在席捲而來的頭髮的縫隙中努力看向前面。
他果然看到了那個推演者附身的女人。
女人一點也沒有剛才扒在岸邊時的狼狽,竟然就這麼靜靜地懸浮在水中央,雖然在他的視角中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就連身影也是模模糊糊的一團,可大概是直覺和第六感,他總覺得那人呆在水裏的表情應該是從容的,而且正像看一具已經死亡的屍體一樣看着他。
不過那些長發確實不是這個推演者身上湧來的,不然廚師就要反過來懷疑推演者已經死亡,變成了水鬼的替死鬼,只見在這個推演者的身旁,還有一個蜷縮着身體的黑乎乎的女人身影,天黑之後本就昏暗,水下更是如此,廚師能看清這兩個模糊黑影已經竭盡全力了。
而那無盡的黑髮,便以蜷縮着的身影為源頭,源源不斷似的,佔據了他的視線。
奇怪的是,這兩個身影都沒有動,那個疑似水鬼本身的蜷縮身影也沒有向他撲過來,她們安安靜靜的浮在水中,像兩座在深海沉寂數年的雕像。
廚師不敢耽擱,奮力掙脫開纏繞來的頭髮之後,就轉身往上方游去。
可事實證明,他的想法還是太天真,水裏的人怎麼會在拉她他下來之後又隨意放他離去呢?
水波動了,廚師感覺到一隻手扣上了他的腳腕,冰冷的觸感竟然能與河水區分開來,他凍得一哆嗦,毫無反抗能力地被那隻手拉了下去,他回過頭,發現拉住他的不是那隻水鬼,而是那個推演者。
「我沒騙你哦,通關條件真的是水鬼的心臟。」他聽見那個推演者笑着對他說。
廚師猛地瞪大眼睛,因為他聽見的聲音是男聲,就是在美術館裏聽到的屬於這個推演者本人的聲音,而那個推演者在水中模糊的身影竟然奇異的清晰起來,他清楚地看見在水中的不是被附身的女人,而是推演者本人!
或者說,就在他看過去的短短几秒內,那人完成了從附身的畫中女人蛻變成為現實中模樣的壯舉。
他怎麼會變回了自己的樣子?不,更應該關心的是,他怎麼會在水中說話?
廚師面目猙獰,將手伸到了自己的口袋裏,握住了羽毛筆。
抓他腿的那人臉色蒼白,由於水紋的動盪而身形顯得扭曲,他嘴角帶着笑容,微微上挑的眼尾中隱含的危險感覺讓人心悸,他試着曲起腿蹬那個人,卻發現那人像魚一樣靈敏地閃過了他徒勞的掙扎,然後輕鬆地往上一游,便浮到了他的上方,改抓腳腕為摁着頭頂,然後像是想了想,覺得不滿意似的,又換到了喉嚨。
廚師感覺那隻冰涼的手在他喉嚨處摩挲了一下,繼而驟然收緊,他肺里本就為數不多的空氣的生存空間被榨壓的更小,他當機立斷,拿出羽毛筆,發動的他的祭品能力!
一陣詭異的氣息從羽毛筆上蔓延出去,同時有一陣陣奇怪的血霧爆開,散發出難以言說的強烈香味。
這東西能把人餓死——除非吃掉廚師做的東西或者用別的驅散和護體類的祭品抵消。
「這什麼,搞得我還有點餓了。」可廚師沒有等到掐他脖子的推演者鬆手捂住胃,而是聽見他說,「怎麼這麼巧呢?我一餓就想到了以前,一想到以前,就覺得此時的情況非常適合來一個情景再現。」
虞幸是真的餓了,很久以前吃掉水鬼釋惟的那一刻,他也是在神志接近怪物化的時候感受到了飢餓感,現在他雖然神志清醒,卻非常巧合的重新被喚起了飢餓,而這恰好也是水鬼的河……好像有某種奇怪的命運絲線,操縱着一切,讓他看到了曾經自己噁心狼狽的一幕,並循循善誘着希望他再次墮落。
他現在看着廚師,不僅有對方先動手殺人所以要殺回去的敵對感覺,還有狂躁的心態和看到食物的欣喜。
他成功看見廚師的眼中流露出了驚悚和恐懼,好像看到的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隻無法琢磨的怪物。
虞幸不喜歡這個眼神,他磨了磨牙齒,似乎在思考該從哪裏開始食用。
他在水中呼吸自如,可以說話,甚至他剛才被水鬼拉下來之後就和水鬼打了一架,在被水鬼的頭髮纏繞全身的時候,他自動從那發梢的意識中得到了結束這幅畫的提示,那就是挖掉水鬼的心,將心臟帶到岸上,完成水鬼離開這條河的心愿。
水鬼落入水中之後,除非找到替死鬼,便再也不能離開,拿掉心臟只是水鬼屬於人類的最後的意識悄悄傳遞給落水者的請求,水鬼本身是不知道的,所以會竭盡全力的阻止虞幸拿掉自己的心臟。
可虞幸還是成功了,在水中,虞幸宛如到了自己的主場,而這隻水鬼畢竟死去不久,還沒有達到對這條河如臂指揮的程度,憑藉蠻橫的力度和在水中的靈敏度,虞幸很快挖出心臟,並且發現有了這顆心臟,他可以一定程度的控制水鬼的一些能力,於是便有了他假裝爬不上岸,希望有人幫他一把的表演。
這是他對除了喻封沉小隊以外的體驗師的善意,只要對方不招惹他,他保證不會對別的體驗師做什麼,用河裏的淤泥偽裝成心臟騙這個他不知稱號的體驗師,也是因為這人多事地激發了油畫,浪費了他一些時間,所以要做一點小小的懲罰。
當然了,如果對方找死……
他從來都不是善良的人。
而且控制了水鬼之後,虞幸就可以恢復自己的模樣了,因為對這一幅畫具有指揮權的水鬼無法維持本身意識,畫中世界岌岌可危,只等心臟上岸,便能結束這一切。
更令他高興的是,原本畫中世界的女人軀體不是他自己的身體,所以a級污染體的副作用——痛覺放大並沒有出現在這具身體上,只有正常痛覺,他和水鬼糾纏半天,身上被頭髮和水鬼尖利的指甲擦破了無數血痕,可這點痛楚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虞幸目光沉沉地望着仍舊是女高中生模樣的體驗師的臉,咧嘴笑了。
廚師已經瀕臨缺氧,他在水裏的力氣完全比不過虞幸,虞幸像一隻真正的水鬼那樣巨力無比,他感覺自己已經被活活掐死了。
他的祭品發揮了作用——這一點他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那是飢餓的眼神,可問題是,這種飢餓眼神好像是直直盯着他的。
廚師毫不懷疑,自己自己做了這麼多年的刀俎,今日也會被當做魚肉。
靠,這推演者不僅在水裏實力這麼強,還是個變態,是個怪物,是個吃人的!
廚師陷入絕望,就是因為領先所有人找到了第一個祭品,還是對他來說比較核心的、可以直接殺死別人的祭品,讓他的自信心空前高漲,覺得如果一個難題是他們體驗師整體現階段可以解決的,那麼他自己就絕對不會有問題,因為他的能力高於平均值。
在眾多恐怖遊戲中穿梭的時候,死亡如同影子,隨時都伴隨在左右,但他唯獨從沒想過自己會死在這裏……在一個不知底細的推演者手裏,還是他自己在對方測試他的時候,選擇了死亡。
讓我直接去死吧,掐死我就好了吧?不要吃我……
他已經開始渙散的瞳孔對上了虞幸壓抑飢餓的眼神,不可抑制地升起強烈恐懼,為什麼這個人被他的祭品攻擊之後,只保留了飢餓狀態,而沒有胃部萎縮呢?
他想不明白,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廚師收回了羽毛筆施加在虞幸身上的能力——他真的不想活活的被吃,那樣的疼痛,完全是沒有必要的。
虞幸驟然感到飢餓感的褪去,事實上一直因為飢餓而抽搐和劇痛的胃部也緩了過來,他嘲諷的一笑,果斷捏碎了這人的喉骨。
真是笑話,吃掉釋惟的那段時間,也是他漫長人生中最黑暗的時間段之一,他殺了村子裏很多人,雖然大多數人真的該死,但還有一些人的的確確是無辜的,這是他無可辯駁,也不想否認的錯誤。
他曾經因為這個錯誤渾渾噩噩,身陷痛苦,也因為這個錯誤從瘋狂的怪物意志終找回了一點自我,這才有他慢慢將自我積累重塑,最終變成了現在的虞幸的事。
這是他一生都不會重新再犯的錯誤。
所以剛才他意識到這個情景和從前竟然莫名其妙對上了,仿佛有一隻黑手在背後操縱一切的時候,他便處於一個完全清醒的狀態,飢餓感十分洶湧,胃部收縮的感覺也很明顯,他能預測得到,如果不吃些什麼東西,不到兩分鐘,他就會因為內臟衰竭而死亡。
這個狀態必須打斷,他也不敢賭自己殺掉這個體驗師之後狀態就會停止,所以他必須用自己渴望吃掉這個體驗師的可怕眼神,逼迫體驗師主動收回能力,同時不能暴露一點關於他胃部正在劇痛的事實。
這是在賭,失敗的話他還有失敗的方法,但現在顯然他成功了。
他拿到水鬼心臟的時候就能結束這一切,後面的表演純粹是為了衡量是否要殺掉這個體驗師,還是那句話,生或者死,都是這個體驗師自己選的,除開虞幸對體驗師這個群體殘留的一絲善意,他們其實是敵人,如果敵人有着毫不掩飾的殺意,他就必須將這個敵人扼殺在搖籃里,省的之後敵人把能力和祭品找回來,想殺掉就要多費好大一番力氣。
虞幸回頭看了一眼靜靜懸浮在水中的女水鬼的身體,拿到心臟的時候他也接收到了屬於這顆心臟的完整的故事,這是一個可憐人。
看完最後一眼,他像游魚一樣向上游去,而後輕輕鬆鬆上了岸,站在岸邊甩了甩身上的水,一抬頭,便看見了呆立在原地的釣魚老人和震驚的已死的體驗師的那位同伴。
趙一酒一臉平靜地望着他,對岸的白裙少女則饒有興趣。
他把心臟從口袋裏拿出來泡到了遠處乾涸的地面上,畫中世界瞬間震顫起來,如同油彩剝落一般片片分裂。
所有人的模樣都從少女轉化為自身的樣子。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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