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及甫見朱淺珍神色不好,面露沉思。
朱淺珍這是要攤牌了,但文及甫還沒想好應對之策。
朱淺珍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後的聖意以及章惇等人的想法。他們打發朱淺珍很容易,可官家與朝廷矢志要動文家,誰能阻攔的了?
文及甫沒有想太久,抬頭看向朱淺珍,沉色道:「國舅,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家父身體確實不好,不能長途跋涉,官家與朝廷有什麼差遣,我願意承擔。」
朱淺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瞥向介休城方向,淡淡一笑道:「文相公的身份地位,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我這趟來的目的,文侍郎應當清楚。我不妨說的再直接一些,文相公必須入京。」
文及甫不意外,早就想到了,索性攤牌,道:「國舅,我大宋向來以寬仁治國,家父年過九十,舟車勞頓去京城,您就真的不擔心,他死在半路上?真要是這樣,只怕官家,朝廷背上的就不是什麼不仁,是『殘忍』二字了。」
朱淺珍看着文及甫,沒有說話,卻想到了在皇家票號內,與趙煦的一段對話。
他小心翼翼的問:『官家,文彥博已過九十,小人擔心路上會出問題。』
趙煦笑道:「只要他活着走出介休,那就能活着到京城。」
朱淺珍至今對這句話不是很理解,但不妨礙他執行趙煦的命令。
文及甫見朱淺珍不說話,果斷加碼,道:「家裏有些小輩不懂事,我已經命人將他們綁了。至於從皇家票號套的錢,我一定會如數,一分不少的還給國舅。另外,還會備上一份厚禮給國舅賠罪。」
朱淺珍再次拿起茶杯喝茶,嘴角笑意一閃而過,不冷不熱的道:「皇家票號是誰的,裏面的錢是什麼錢,文侍郎應當清楚。這些事情,大相公他們還不知道。」
文及甫眉頭皺起,道:「國舅想要怎麼樣?」
皇家票號自然是當今官家的,裏面的錢就是內庫的錢。如果章惇等人知道,可能就沒有朱淺珍這一趟了。所以,文及甫更直接了。
該擺出來的都已經擺出來,朱淺珍沒有再廢話,便道:「文相公上書朝廷,斥責反對變法的朝野官吏、士人,並且再次入仕,拜參知政事,負責『新土地法』的推行。」
文及甫神色驟變,陰晴不定的變來變去。
天下誰人不知的,他父親文彥博是反對新法的,不然當初司馬光何以邀請他父親再次入仕!
可是官家,居然要他父親再次出仕,而且是主持『新土地法』?
這是玩笑嗎?
但他看着朱淺珍的模樣,一點都不像玩笑。
文及甫心裏冰冷一片。
當今這位可不是先帝,先帝有銳氣,可也寬仁,只要你有理,當面噴他,他生氣歸生氣,事後還得下旨獎賞。
可當今這位,可是將呂大防下獄論死,將一干『舊黨』大佬盡數掃進大牢,將『不殺士大夫』的祖制踩在了腳底下!
如果他父親不答應,下場會是什麼?
文及甫不敢想,直覺渾身冰冷,心頭陣陣懼怕。
朱淺珍看着文及甫青紅交替的臉色,又道:「皇城司來的不止這三個。縣衙那邊最近很安靜,文侍郎有沒有察覺到?」
文及甫臉角鐵青,雙眼有些凶厲的盯着朱淺珍。他知道,也不意外,朱淺珍一個人來,必然還會有其他準備。
官家,這是逼死他父親嗎?真的一點寬仁之念都沒有嗎?
朱淺珍見他這副模樣,站起來,道:「先去汾州,那邊已經準備好了。最多三日。」
朱淺珍說完,就走向他的馬車。
夥計嚇了一跳,連忙跟着,準備駕車。
文及甫倏的站起來,瞪着朱淺珍的背影,怒聲道:「家父是四朝老臣,四次拜相,官家,就不在乎朝野的看法,不怕史書口誅筆伐嗎?」
朱淺珍腳步都不停,自顧上了馬車。
文及甫這次沒有阻攔,任由朱淺珍的馬車起步,加速,快速離去。
等朱淺珍馬車走遠了,皇城司的三個禁衛才走過來,其中領頭的冷笑道:「文及甫是吧?就你們文家做的這些事情,就是現在滿門抄斬都不為過,官家讓文彥博進京已經是極大的寬宥!你們文家要是不知好歹,我可以馬上調集人手,將你們文家通通拿下!文彥博要是在這個時候死了,那也是問罪自殺!」
文及甫猛的一拳敲擊在桌上,怒喝道:「你算什麼東西,敢這樣跟我說話!」
領頭的絲毫不懼,越發冷意森森的道:「還有,你要記住了,文彥博進京,暫時不要讓任何人知曉,如果死在路上,那就是病死在家裏,與官家,與朝廷沒有任何關係!文家,最好不要自誤!」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身後的兩個人自然跟着。
他們無所顧忌,並不是離開介休,反而奔着介休城走去!
文及甫已經六十多歲了,哪裏受過這種氣,臉上鐵青一片,雙拳緊握,渾身都是殺意!
他這種文官,絕不輕易表露情緒,殺意這東西更是罕見。
文及甫,確實想殺人了!
許久許久,直到那三個皇城司的人走的遠了,文及甫才重重的吐了幾口氣,強壓憤怒,通紅的雙眼慢慢消退。
他憤怒,他恨意滔天,但他還有殘存的理智。
這三個人絕對不能碰,皇城司名義上歸屬政事堂轄制,誰不知道是當今官家手裏的刀,動皇城司,形同謀逆!
文及甫臉角冷硬如鐵,心頭勉強的思索再三,最終還是上了馬車。
這些事情,他決定不了,還得他父親,文彥博拿主意。
等他回到文家的時候,天色居然莫名的黑了,黑雲壓城!
文及甫看了眼天色,心情越發不好,來到了文彥博的臥房。
文彥博被扶起來,靜靜的聽着文及甫的話。
文彥博神色很平靜,沒有任何意外,蒼老的臉上是堅毅,是平靜,是從容。
等文及甫說完,他便道:「看來,就算我一死,也不能保全文家了。」
文及甫嚇了一跳,道:「父親,千萬不可做此念!」
文彥博淡淡一笑,道:「只是考慮過。從目前來看,官家勢必要我入京了。其實,也不算奇怪。王存都能拜相,收攏反對新法者,應當是官家一直的策略。是為父疏忽了,若是早點想到,就能有更好的對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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