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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一場暴雨突襲了港城,將殘餘的暑氣一掃而光,也將學生們全都堵在了教室里。暮色降臨,越來越多的家長湧向十五中門口,學生被陸續接走了。雨沒有停下的趨勢,而一些學生,也遲遲沒有被接走的跡象。
七點多了,耿小慶站在教學樓門口,猶豫着要不要頂着書包跑回家。飛濺而來的雨滴打濕了她的長髮,她雖然穿着肥大的校服,但濕漉漉的頭髮披在胸前,有一種凌亂的美感。在十五中,不對,應該說在港城所有高中生當中,這種美感只有她能營造出來。
她站在那裏,十分顯眼。流里流氣的男生對他吹口哨,她置之不理;看她不順眼的女生沖她翻白眼,她也不在乎。她只關心如何早早回家,在這個不用打工的日子裏,她可以多刷幾套題。
明明知道不會有人給她送傘,可她還抱有一絲期待。她等了好幾分鐘,衝着教學樓里張望了幾次,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
算了,反正她從小就擅長奔跑,從這裏跑回家,十五分鐘就足夠了。她剛下定決心衝進雨里,一把長柄雨傘適時地伸到了她面前。
「今天不去餐廳打工?」
耿小慶有些慌亂地搖了搖頭:「今天不去了。」
「那就回家吧,喏,給你傘。」
他還是出現了,還帶來了雨傘,耿小慶的面癱臉上登時就露出笑容來。不過,佟童將雨傘塞到她手中,轉身便跑進了雨里,破舊的運動鞋在地上濺起了朵朵水花。他身形壯碩,又長得高,活像一隻修長的熊,肥大的校服也包不住他的手腕腳腕。而他頭上那個破舊的書包,早就失去了遮風擋雨的功能,也就幾秒鐘的時間,他渾身就濕透了。
「喂,飯桶!」
「幹嘛?」
耿小慶高喊道:「一起走!」
佟童回過頭來,臉上還有幾道趴着睡覺時留下的印痕:「不了,省得老范說我跟你談戀愛,影響你學習!要是你成績下降,我可不想替你背鍋!」
在一本升學率幾乎為零的十五中,耿小慶可是幾年難得一見的希望之光,是老師們重點呵護對象。而佟童呢?用班主任老范的話說,現在是個傻子,以後就是個混子。
雖然傻,但佟童並不是參與打架鬥毆的不良少年。為什麼?雖然別人總說他的名字「娘們兒唧唧」,但只要他一抬腿,對方就得進醫院。別人怕疼,他怕掏醫藥費。久而久之,他就成了個寂寞的高手,也成了一個安靜的傻大個。
也有人說,要是家裏有點錢,他是個體育生的好苗子。可惜了,他是個連生活都很艱難的特困生。
耿小慶不愛搭理其他男生,卻偏偏跟這個傻子走得很近。雖說二人是鄰居,從小就混在一起,可他們已經長大了,誰能保證不出事呢?所以,老師也不是白擔心,他們精心呵護耿小慶這根好苗子,可不希望她在早戀上栽跟頭。
耿小慶聰明又倔強,從不把老師的叮囑放在心上。佟童就不一樣了,他雖然傻,但他明白,耿小慶跟他不是一路人,人家是要考大學、找好工作、走上人生巔峰的。所以,老師一提點他,他就知道要跟她保持距離了。
可他的覺悟,在耿小慶的任性面前,總是崩壞得那麼迅速。
耿小慶又衝着雨中大喊一聲:「喂,水桶!」
「……又幹嘛?」
耿小慶兇巴巴地說道:「我說一起走,就一起走!」
從飯桶、水桶,到鐵桶、木桶,耿小慶為他起了無數關於「桶」的外號,每天按照心情隨機呼喚,可以做到幾天不重樣。佟童的跟班們對這種行為非常不爽,發誓要讓耿小慶改掉這個壞習慣,但佟童並不介意。
原因很簡單,耿小慶不光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還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她隨口起外號這種行為,跟她的救命之恩比起來,也就不算什麼事了。更何況,要是她喊他的本名,那就意味着出了大事,反而讓他渾身緊張。
佟童沒辦法,只能原路返回,像個保鏢一樣為她撐起了傘。佟童將雨傘往她身上傾斜,她沒淋着,他卻淋得濕漉漉的。耿小慶瞅着他,說道:「你沒必要這樣,要是淋感冒了,還不得我給你買藥?」
「我身強體壯,怎麼會感冒?再說,從來都是我給你跑腿,你什麼時候照顧過我?」
耿小慶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再辯解。對於生長在貧民窟的她來說,唯有在對佟童頤指氣使時,方能體會到小公主的快樂。可在佟童眼中,他把她當成過公主嗎?
應該不會吧?可能在傻子看來,她不過是「一個女的」,具體一點,是跟他一起長大的「一個女的」。
走到寶龍廣場時,耿小慶微微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陰雲密佈的天空,問道:「這把傘是從哪裏弄來的?」
「搶了老孫的,反正他媽媽一會兒來接他。」
耿小慶飛起一腳,便將一塊石子踢得老遠:「是不是只有咱倆沒人接?」
只要一遇到不好的事情,耿小慶的口頭禪就變成了「是不是只有咱倆……」,好像被全世界遺忘、被虐待的只有他倆。
佟童還沒回答,不遠處便傳來一聲低低的「哎喲」,原來耿小慶將石子踢到別人腿上去了。看到對面那個人,他倆都感覺頭皮發麻——什麼叫做冤家路窄?怎麼又遇到二中的張六土了?
張六土也是耿小慶給他起的外號,人家本名叫做張垚垚。耿小慶曾說,從他的名字可以看出來,他應該是五行缺土,而且缺得非常厲害,要不誰會在名字里加這麼多土?
在港城,高中的名字似乎就決定了學校的層次,比如一二三中全是重點高中,是多少學子擠破腦袋也進不去的好學校;相比較之下,十五中就差遠了。差到什麼地步?耿小慶穩坐年級頭把交椅,可每次聯考都考不進市里前五十。
耿小慶是「垃圾學校」裏面的異類,張垚垚也是重點高中的異類。用耿小慶的話說,他就是《水滸傳》裏的高衙內,仗着家裏有錢有權,到處騷擾好人家的姑娘。
在說到「好人家」時,耿小慶頓了頓,很顯然,自稱「好人家」,她是很心虛的。
港城並不大,高中生的圈子也就那麼大。在某次做作業時,耿小慶曾跟佟童描述過,學霸圈50人就是集合a,美女圈10人就是集合b,求ab的交集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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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佟童來說,耿小慶的話,就是上面那一堆亂碼。
耿小慶看着呆頭呆腦的他,咯咯笑了起來:「傻瓜!這兩個圈子的交集,連求都不用求,只有本姑娘一人!」
聰明,美艷,自信,耿小慶很容易在高中生當中嶄露頭角。像她這樣的美女,很早之前就被張垚垚盯上了。不過耿小慶看不上他,說他除了有錢之外,渾身上下都冒着土氣,而且是讓人反感的土氣。
在這場秋雨中,張垚垚雙手插兜,盡力裝出一幅桀驁的樣子來:「耿小慶,話說你要的手機我早就買好了,你什麼時候陪我吃飯?」
看來不是偶遇,對方是有備而來。耿小慶漲紅了臉:「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少給我來這套!不會收了我的東西,就翻臉不認人了吧?」
耿小慶最近確實換了一個淡粉色的翻蓋手機,據說那款手機是在韓國很流行的「雪糕」,很多女明星在用。耿小慶把「雪糕」一亮出來,便惹得班裏女生眼紅了一陣。
佟童向來對這些不感興趣,但他還是問了耿小慶一番,她含含糊糊地說,她在數學競賽中獲了獎,手機是拿獎金買的。
佟童一點兒都沒懷疑,他也不知道競賽的獎金有多少,反正耿小慶說什麼,他都相信。但如今看來,他被騙了,耿小慶的新手機是張垚垚買的。
耿小慶顯然不想讓佟童知道這個事實,高傲的她變得很窘迫,拉着佟童便要走。張垚垚卻攔住了她,語氣也越來越輕佻:「花着我的錢,還跟別的男人搞曖昧,你這樣可不厚道啊!」
佟童扭頭問道:「小慶,你真的拿他東西了?」
耿小慶臉更紅了:「不要你管,你先走吧!」
佟童怎麼可能走?他知道耿小慶愛往錢眼裏鑽,但他沒想到,她居然會為了一部手機向張垚垚屈服。
張垚垚模仿着港台劇中不良少年的造型,將校服甩在身後,並用一個手指頭勾住,另一隻手插在褲兜里,看起來很酷。可耿小慶還是不把他放在眼裏,並把手機掏了出來:「這手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連用都沒用過,還給你就是了。」
「我怎麼知道你用沒用,你還給我有什麼意義?」張垚垚的耐心逐漸喪失,語言逐漸粗鄙:「就像一個女人,被別人用過了,那她還有什麼價值?」
「你!」
在耿小慶聽來,這話無疑是在侮辱她的媽媽。佟童都聽出來了,剛想動手,卻被耿小慶攔住了:「佟童,你先回家好嗎?這是我和他的事。」
「到底怎麼回事?你跟我說清楚,我才能放心啊!」
張垚垚笑道:「我跟別人打了個賭,我能用一部手機就把耿小慶追到手。我馬上就要贏了,可耿小慶卻反悔了。」
「我從來都沒有答應過你。」耿小慶執拗地將手機遞了過去:「我就是想逗你玩而已。」
也不知道耿小慶是不是在辯解,但佟童卻很不高興:「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你不應該因為一部手機,就跟這種人交纏在一起!」
「哎哎哎,嘴巴放乾淨點!你說誰呢?」張垚垚用手指頭戳着佟童的肩膀:「跟你說話呢,你說清楚!什麼叫『這種人』?」
佟童一把便甩開了他的手,張垚垚甩了甩手腕,啐道:「果然有兩下子,力道還真不小!」
耿小慶生怕二人打起來,還想着勸佟童一番,張垚垚卻嘲諷道:「佟童?要是光聽你的名字,我還真以為你是個女的呢!聽說你打架很厲害?可是你不敢打吧?要是把貧困補助給打沒了,你就得喝西北風啦!」
佟童的眼神瞬間就變冷了。
張垚垚卻誇張地大笑了起來:「喲,你們看,這傢伙瞪我呢!」
佟童儘量克制自己:「我答應過我奶奶,以後不動手。」
「哈哈哈哈,誰認識你奶奶?她算老幾?」
話音剛落,張垚垚的笑聲戛然而止,揚手就朝着佟童的臉頰扇了過去。可佟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順勢便來了個利落的過肩摔。當張垚垚躺在地上發懵的時候,他的好朋友已經哇哇呀呀地叫着,跟佟童扭打成一團了。
他們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雖然武力值並不怎麼高,動作也不見得多靈巧,但他們都把自己腦補成華山論劍的頂尖高手。胡亂打幾拳,也以為自己使出的是降龍十八掌。
發過懵之後,張垚垚才感覺渾身骨頭都散架了,躺在地上「哎喲」了半天,他的朋友也無暇顧及他。無奈之下,他只好打通了他媽媽的電話,帶着哭腔說,他被人給打了。
電話那端當即傳來一聲嘹亮的尖叫,緊接着,一個顫抖的女聲說道:「寶寶啊,別急,媽媽先報警,讓警察把那小子帶走!」
當他們打起來時,耿小慶心虛地躲在了一邊,她甚至想逃跑。不過,她還沒拔動腿,警車就已經開過來了。耿小慶沮喪地嘆了口氣,心想,今天晚上註定不平靜了,可能題都刷不了了。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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