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音傳來。在巷子裏,一小隊戰士飛快地跑過來,明顯是過去增援的。
日軍的進攻再一次被打退,那班長和陣地上的老兵,把一批傷員轉運到卡車上,這一車裝了有十五個傷員,有斷胳膊的,有斷腳的,還有身上受傷的,這一通忙碌下來,楊安感覺快要虛脫,最後甚至連爬進車廂都感覺有些困難。坐到車上,楊安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完全濕透。
到達醫院,楊安又幫助將傷員轉運進去,這才發現劍眉姐、小荷她們已經不在醫院了,他以為都回家了。於是,他拉住門口的一名護士說道:「麻煩跟鄭存厚醫生說一聲,我是他同學林小誠林醫生的弟弟,我自己坐黃包車回租界去了,謝謝啦!」
和護士打完招呼,楊安轉身準備回家。
夜色開始降臨,楊安走出了醫院。
從醫院出來,楊安感覺一陣輕鬆。想到今天的兇險,心中也是暗自慶幸。戰場的激烈程度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對戰鬥在前線的勇士更是心生無限地敬意。
每個男孩子心中都有英雄情結,天生崇拜英雄。在這一刻,楊安覺得那些堅守在抗日前線捨生忘死的將士就是真正的英雄!
心隨境轉。在危險複雜的戰場,楊安是一種心態。這才脫離戰場,肩上剛剛輕鬆起來,當然會是另外一種心態。這時,對英雄的敬意讓楊安心中更加期待能夠再次進入戰場!
閘北的街區,街道兩邊的民居幾經日軍炮火蹂躪,已成廢墟。炮火中還有「倖存者」,那倖存的建築,儘管灰頭土臉,仍然能夠清晰地看到那精緻的門臉與線條。這倖存的建築,展示着當初主人的匠心別具,青磚黛瓦,屋脊兩端的吻獸依然高昂着不屈的頭顱。從這些倖存的建築以及廢墟殘存的商業印跡,也能夠讓人看到這片洋人們認為的貧民區曾經的繁華與熱鬧。
夜幕下,廢墟一片寂靜,一片蒼涼!
看到這閘北的滿目蒼夷,想到日軍犯下的滔天罪惡,想到戰火中福伯的逝去,楊安心中恨恨不已。
在這片街區,楊安神思不屬,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突然他發現竟然沒有碰到黃包車和行人,一陣不安的感覺從心底泛起。
楊安停下腳步,終於知道自己迷路了,想從原路返回醫院,而後重新出發返回租界。這時,看到夜色下的城市,他有點懊悔剛從醫院出發時,沒有認真留意路邊的建築,以致現在原路返回也是十分困難。他原地轉身向四周看了看,周圍仍然是一片廢墟,心中頓時驚慌起來。他轉身向後走去,想找到先前記憶中的建築和廢墟。然而,掛滿星星的夜空,讓人視線實在難以穿透更遠。
走了一小會,楊安慢慢鎮定下來。他甚至想到,實在不行就在路邊的廢墟里過上一夜,只是這樣太讓小誠哥、劍眉姐、小荷他們擔心。
「哎,看來只能在這裏將就一晚了。」楊安自語道。
廢墟里藏着一個女人,先前看到楊安過來,就藏到了廢墟之中。看到走過的背影,感覺這人還貌似學生,猶豫着要不要喊他。這會楊安又轉到在這兒,她還有點猶豫要不要攔下這個人,猶豫之中,腳下發出了聲響,打破了夜的寂靜。
楊安着實被這聲響嚇了一跳,感覺汗毛一炸,即使自認為是個男子漢,也近乎本能地高聲壯膽,大聲吼道:「什麼人,出來!」
那個女人閃身出現在楊安的視線里,一個黑黑的小小的身影從廢墟中出現,楊安又是一驚,摒住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準備應對突發的情況。這時,只聽到那個身影發出柔弱動聽的聲音:「別怕,能幫我一個忙麼!」那個女人一瘸一拐地從廢墟里走了出來,身影越來越清晰,已經走到了楊安的近前。
楊安看着這個嬌小的女人,剛才的戒備已經慢慢放鬆下來。剛受到驚嚇,楊安當然沒有好氣地說道:「幹什麼?」
聽到楊安不咸不淡的語氣,那女人看到楊安學生的模樣說道:「小兄弟,你好!我叫紫蘇。」
「紫蘇。」楊安小聲念道。
「對,紫色的紫,江蘇的蘇。我來這邊看望媽媽,耽擱了時間,沒有攔到黃包車,這路上到處是亂物,急着回租界,把腳給崴了。先前看到你過來,有些害怕,就躲了起來。」
聽到她想回租界,楊安眼睛只是一亮,但是想到這黑燈瞎火的,她也可能不知道去路,神色頓時黯然。
看到楊安不吱聲音,紫蘇繼續說道:「小兄弟,你方不方便扶我回租界?」
「這簡直是太方便了。」楊安心裏想到,於是應道:「行
,你知道回去的路怎麼走,我迷路了。」
「你不是本地人?」紫蘇說道。
「我是揚州來的。今天到醫院看望抗日勇士,後來又到前線轉運傷員。下午從醫院出來,天色已晚,沒想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楊安自豪回答。
「沒有想到你還是一個熱血青年!」
聽到紫蘇的誇獎,楊安的耳朵十分享受。
楊安攙扶着紫蘇右臂慢慢地走着,不經意間聞到了紫蘇身上散發出來若有若無淡淡的香味。紫蘇在楊安的攙扶下艱難地行走,聞到了楊安身上散發出來的汗味,這汗味讓紫蘇心曠神怡,竟然有些期待。
這時,紫蘇想到了自己的丈夫,覺得他拋棄了自己。宛平城外日軍士兵失蹤引發了「七七事變」的爆發,當時他就嚷着要去美國。這之後僅僅十七天,上海日軍海軍陸戰隊就發生水兵失蹤事件,日本海軍陸戰隊在蘇州河以北大肆設卡搜查,自己丈夫、公公、婆婆就因此判斷上海要打仗,果斷地決定到美國去,竟然連帶着把自己的爸爸和哥哥一家一併拐到美國。體弱的媽媽不願到美國,堅持要留在閘北,紫蘇也不想去美國,只好以照顧母親為由留了下來。當初,紫蘇說在租界也是安全的,可以先在租界看看形勢再作是否到美國的決定,但她丈夫還是堅持扔下紫蘇,毅然決然地去了美國。「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紫蘇想着這才結婚不到一年,這還沒有爆發戰爭,他就如此決絕,理所當然感覺到了他的拋棄與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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