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小荷擦拭淚水,楊安終於整理好凌亂的心緒,平靜地說道:「我先下來那會也是非常吃驚。也不明白為什麼在戰場上不畏生死的英雄,下了戰場卻要飲彈自盡,生命不是只有一次,不是應該珍惜嗎?在走廊里,我聽到了一些關於榔頭的事情。這榔頭是他的綽號,這榔頭是八十八師的一名上士老兵,不,應該說是少尉排長,為人十分忠厚,是一個優秀的機槍手,他的機槍總會掃清前進通道上的敵人。他姓鐵,大家因此叫他『榔頭』和『鐵榔頭』。他參加過五年前的「一二八」淞滬戰爭,在前幾天收復失地的過程中,他一個人擊殺的日軍都有好多,排長犧牲了,上面要提拔他當排長,他捨不得機槍,竟然不想當排長。戰場上的機槍手是最危險的,他沒有想到能夠活着下來,這排長對他來說也是虛名。上面任命他擔任排長,當然也破例將那把機槍配給他,那支日軍手槍也是連長獎給他的戰利品。但是,就在前天的戰鬥中,彈片和碎石擊中了他的一雙眼睛,他的雙眼再也無法見到光明。在這之前他連少尉軍銜都還未來得及換上。他自己認為這雙眼睛是一個機槍手、一個軍人生存的意義,沒有了這雙眼睛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那他不為家裏人考慮嗎?」林小荷急切地問道。
「聽他旁邊的戰友說,他家裏有一個年老體弱的母親,還有一個姐姐,這樣回去對他自己來說只能是徒增煩惱,認為自己是給母親添麻煩。其實,聽他們說,當時他不願接受你的雞蛋時,就已心存死志。這些勇士悍不畏死需要勇氣,然而活着的人面對生活又何嘗不需要勇氣!」這時,楊安想到了雪芹嫂子,那羊子大哥傷病垂危,家中生活朝不保夕,還有兩個孩子,苦難的人們面對生活當然需要更多的勇氣。
聽到這些,林小荷雙眼靜靜地看着楊安,好像在看一本書一般。
「怎麼啦?」看着林小荷盯着自己看,楊安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莫明其妙。
「真是個笨蛋!我去找劍眉姐了,看看有什麼需要做的事情,去幫幫忙。」林小荷淺笑道,轉身向醫院小樓走去。
國軍因為第一波進攻傷亡過大,這兩天並沒有發起新的進攻,而是原地堅守,鞏固戰線。日軍為了擴大戰鬥緩衝區域,組織炮火和兵力進行反擊。上午十點多鐘,醫院又送來一批因為炮擊和作戰受傷的傷員,楊安幫忙抬送傷員或是攙扶傷員,這一陣也是十分的繁忙。近距離地看到這斷肢與創口,只覺得背上只冒冷汗。楊安的衣袖與褲腿上都染上了鮮血,想到自己能為這戰爭盡上這綿薄之力,心中升起一陣豪氣,這讓他的手腳變得更加麻利了。
林小誠、趙劍眉分成兩組分別做着包紮救治手術,林小荷也跑過去給劍眉姐幫忙,現在看到這血腥的場面,雖然也感到脊背發寒,但也好過先前的嘔吐。看到勇士們的堅強,敬佩之情油然升起。這些剛從戰場下來的英雄所展示的堅韌,也讓這個單純的女生變得更加堅強。
下午三點,大家都忙完了手中的活計,醫生、護士自然不能停歇,因為還要來回巡視傷員的傷情。楊安、林小荷坐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這幾番的忙碌,讓他們心靈上更加緊密。楊安覺得小荷身上的陽光與恬靜,讓自己心靈更加安適,林小荷則覺得楊安散發出來的氣息讓人更加安穩。
剛未停歇多久,又來了一輛卡車,又是一陣忙碌。
在手術室里看到勇士們痛苦的樣子,林小荷也是備受煎熬。終於,手術都做完了,林小荷掏出楊安剛送給她的手巾幫忙劍眉姐擦拭額上的汗水。「嗯,這手巾好漂亮。」趙劍眉嫣然一笑。「楊安送的。」林小荷如一汪清泉透徹,半分自得半分嬌羞地小聲說道。這時二人想起楊安來,出來找他,卻沒有見到楊安的人影。後來,才從一個護士那兒知道,有兩個抬傷員的戰士被流彈打死了,那邊缺少人手,於是有人叫喊來人過去幫忙。
知道了這個情況,趙劍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楊安是獨生子,福伯還有臨終交待,這可如何是好。於是,趙劍眉、林小荷又急急忙忙地去找林小誠。
從樓里出來的林小誠看到劍眉、小荷一臉着急的神色,問道:「劍眉、小荷,怎麼了?」
「在那邊專門抬傷員的戰士被流彈擊中犧牲,那邊缺少人手運送傷員到轉運車上,有人叫喊來人幫忙,小安過去了,那邊是戰場,很危險的,怎麼辦?」
林小誠聽到妻子的回答,疲倦的臉色為之一驚:「這如何是好?」說完,看了看身邊的劉存厚。
「那邊太危險,貿然過去似乎也不好,要不先等等。」劉存厚一臉無奈地說道。他只是一
名普通醫生,院領導非常信任,讓他在醫院也做一些聯絡協調的工作,對這件事情沒有什麼有效的解決辦法。
林小誠聽到這話,一陣倦意席捲而來,他雙手用力搓了搓臉頰。這時,他也看到了劍眉、小荷也是滿臉倦容,說道:「時候不早了,看你們也是辛苦了一天,趁着天色還早,你們先坐黃包車回去,安全一些。」
「我來給你們攔一輛熟人的車,這樣可靠一些。」劉存厚趕忙說道,而後向醫院外面一路小跑而去。林小誠、趙劍眉是他請來的,都是難得的醫療人才,他們的安全自然要放在心上。
劉存厚送趙劍眉、林小荷坐上車,還親自交待車夫送到後就回醫院招呼一聲。看到這一幕,林小誠覺得這同學真是不容易,連天連夜地辛苦還要考慮得這麼周到。
看着遠去的車影,想到楊安的事情,林小誠憂心忡忡。
楊安和護士、雜役們一起把卡車上的傷員全部從車上轉運到醫院裏面,直感覺到一陣疲憊。在漢口生活了一年多,每天從事體力勞動,中午都要午睡,已成習慣。這中午沒有午睡,體力自然會有些跟不上趟。
楊安剛坐在台階上準備休息,聽說前線缺少轉運傷員的人,於是站了起來打起精神說道:「我去!」卡車司機上下打量這個身材單薄的學生,搖了搖頭。
一會兒,醫院安排了兩名雜役過來,護士對司機說道:「這幾天收治傷員太多,醫院實在抽不出人手來。」楊安又湊了過來看着卡車司機說道:「算上我一個吧。」卡車司機再次打量了一下這個學生,右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左肩說道:「不錯,好小子!」這樣,算是接收了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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