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舞 第四八零章 藥齋

    賀難等人仍舊在城中周旋,而魏潰所率領的這支小分隊已經在鹿檸的接引下來到了藥王齋的總齋。當然,如果是在這兒的話稱呼她為泊兒可能更合適也更順耳一些。

    「真不愧是大門派啊。」講道理,魏潰也能算得上是江湖兒女,但其實也只參觀過驚鴻派內部而已,上一次與賀難一同到四海幫其實也只在墓園外面站了半天,像這樣有百年以上積累的真正大宗門果然還是更加氣派,哪怕只是看着外牆都能感到其規模雄偉的不是一星半點。

    然而讓老魏更在意的東西卻遠不止於此,或許也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或許真的是那遍佈的芳香有着獨特的功效,總之竟然讓他感到了一絲久違的寧靜。

    雖然說被毒血感染之後的老魏只發過那一回瘋,但那像蛇一樣竄行在血管當中的毒源仍舊在隱隱困擾着他,甚至有好幾次都幾乎抑制不住爆發,而鹿檸調配的藥物雖然剛開始作用還很明顯,但隨着使用的次數過多導致身體產生耐受性之後,現在那藥方能起到的抑制作用也十分有限了。

    也正是出於有這部分原因的存在,陳公子暫且中止了魏潰的任務,讓鹿檸帶着他先回到藥王齋想想辦法,外面做苦工的人就只剩下了可憐的哥舒昊一位。

    「不是錯覺」鹿檸看到魏潰停駐了腳步,只需要觀察他的反應就知道那巨漢在思考些什麼:「這也是為什麼我執意要把你先帶回來的原因。」

    隨着鹿檸手指的方向,魏潰也看到了那沁人心脾香氣的源頭——大片青色與紫色混合的花草海鋪在藥王齋的圍牆附近,而隨着微弱的空氣流動那些植物也跟着向前搖曳。

    「那是蘸露草,它會分泌一種起到鎮定作用的汁液,食用下去有很強的麻醉效果,把它們栽種到這兒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芳香的緣故,但主要還是因為院子裏還有其它各種各樣的名貴草藥,為了防止小動物或者蟲子之類接近,於是就把蘸露草種在外面。」鹿檸蹲下身去將一株蘸露草的花瓣揪下來遞給魏潰:「聞起來倒是很像薄荷。」

    「泊兒姐,你回來了。」雖然藥王齋當中配藥整體還是不如行醫更加有影響力,但作為谷連芃收養且比較器重的弟子,鹿檸在藥房當中地位還是挺高的。按道理外人是從來都不許進藥房的,但此刻守在門口的弟子也曾經跟隨谷老一起前往過天下群雄會,對魏潰的印象頗深,也知道二人關係匪淺,便禮貌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二人進入——反正鹿檸也不是要把魏潰帶入煉藥室,何苦又推三阻四呢?

    果不其然,鹿檸打了一盆水之後便帶着老魏徑直奔着自己的房間去了——在魏潰的想像當中,鹿檸的房間理當和她那溫柔的性格比較契合,陳設佈置應該較溫馨一些才是,但此時才發現與他的猜想相差甚遠。

    豈止是不溫馨,簡直就和工作坊沒什麼兩樣。臥室內本該有的床鋪和柜子倒是都有,但一般女兒家的必備物品如鏡子等就不存在了,梳妝枱也被完全當成工作枱來用,上面的瓶瓶罐罐擺滿半張桌面,而搗藥的杵臼也能看出多年的使用痕跡。

    「你工作狂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的老魏感嘆道,房間之內並非雜亂無章,反而一切都十分有序地放在該出現的位置上,但正因為這種景象才能令人感受得到這裏瀰漫着的肅然氛圍。

    鹿檸挽起了袖子,隨手抽了根發繩和筷子一樣的木釵,很簡單地將自己的長髮盤在腦後,踮着腳從上房的藥櫃當中取了一些看上去並不怎麼新鮮的草藥,又從幾隻瓷瓶當中倒了些液體和已經成型的藥丸在臼中:「你得理解我的困境。」

    「你是說失憶的那段時間」就像鹿檸通曉魏潰心中所想一樣,老魏也能精準地察覺到對方的意味深長。

    「一個沒有父母、沒有家庭甚至沒有過去的孤兒,其實是很容易會陷入自卑

    的,除了要尋找親人、尋找『我究竟是誰"的夙願之外,那些外界環境所施加的壓力更讓我覺得難過吧。」已經開始工作的鹿檸背對着老魏,但依舊保持着交談:「雖然同門當中也有不少人跟我一樣有着類似的頑疾,但那種沒有家人的孤獨感不是誰都能共情的——而我想要在這裏被人看得起,想要找到自己的價值,那就只能拼命地工作。」


    「你把工作當成了分散悲傷的手段。」老魏的話總是那麼一針見血:「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逃避呢?」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老魏這人就一點最好,他會失去理智、會狂妄自大,但卻再也沒有過自我消沉——從鹿檸跳崖之後再也沒有。換句話來說這也是他能和賀難如此投緣的理由,他們從來都不會小看自己,尤其是在意志方面。

    「或許算吧但我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並沒有多麼耀眼的天賦,能用悲傷的時間去笨鳥先飛也沒什麼不好。」其實就生活重量而言,鹿檸甚至比賀難與魏潰這樣的人更加辛苦,畢竟那兩個傢伙有着不得不去做些什麼的理由在強烈地驅動着他們,哪怕陷入困境也不失為一種多彩,而日復一日製藥的生活實際上還是很枯燥乏味的,這也是為什麼鹿檸更喜歡和大家待在一起的原因——這世界上又會有幾個人會不喜歡充滿着變數的冒險呢?

    「倒也不必這麼說,每個人無論是否具有肉眼可見的強大能力,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說來老魏也已經被鍛煉出了一種獨特的安慰別人的能力,這要是放在以前,你指望他去體會別人的感受?倒不如讓他再打十套拳來得輕鬆——復仇的猛火固然沒有絲毫衰滅的跡象,但存在的意義也不能僅有復仇不是麼?

    「不過現在的我至少也有家人了,所以說還是挺幸運的不是麼?」說話間,鹿檸已經初步加工好了藥物的雛形,這可以算是原來給老魏使用的藥物的強化版,由於性質更加難以控制的原因所以由內服改為外敷,通過刺激皮膚的方式來讓人緩解神經的緊張,而她也在自己的手背上抹了一點兒感受着變化——古有神農嘗百草,像這樣以自身來驗證藥物可行性的傳統雖然落後,但至今也仍舊是一種辦法。

    「趴床上去,把上衣脫了。」進入到工作狀態的鹿檸的確和平時很不一樣,感覺那溫柔嫻靜更像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偽裝,現在的她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遙控着魏潰的行動:「脖子後面的頭髮撩起來。」

    魏潰老老實實地按照指示行動,把獅子鬃毛一樣的亂發箍起來才不那麼像個野人,而鹿檸也輕車熟路地將那黑乎乎的一團在魏潰的肩頸處抹勻——說句實在話,別看鹿檸也挺瘦的,但力氣還真不小,與海格力斯近乎同歸於盡時的魏潰每天就像個大布娃娃似的被她擺弄,後來的相處當中也沒少給老魏處理各種皮外傷,對他的身體甚至比對自己還要熟悉。

    「感覺怎麼樣?」鹿檸輕輕擦拭着自己剛剛洗乾淨的手,詢問着病人的意見。

    「有種把雪糊在脖子上的感覺。」老魏誠懇地回答道,這藥膏有一種怪異的冰涼,甚至會產生一種微微的灼痛感:「不過我什麼時候能把衣服穿上?」

    「着什麼急,先晾一會兒再說。」鹿檸笑道,不只是用藥要求保持通風,她自己也因為魏潰那無奈的神情感到有趣——而且她每每看到魏潰胸前那道最為猙獰晃眼的傷疤時也會產生一種奇怪的矛盾心理,既心痛於這道傷疤險些奪走了魏潰的命,又覺得這是因為救自己而留下的所以多少有些溫暖?

    然而這種既尷尬又曖昧的氛圍並沒有持續太久,隨着敲門聲一起響起的還有另外一個聲音——這聲音鹿檸倒是熟悉,魏潰也曾經聽過:「泊兒妹妹,我聽說你回來了,你在房間裏麼?」

    谷烈為人還是有些風度的,雖然他明里暗裏追求鹿檸卻始終得不

    到什麼回應這件事總會被人私底下拿來討論,但至少他這精神足以稱之為鍥而不捨。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建立在鹿檸的追求者當中他的身份最為獨特,光環最為耀眼之上——雖然自己總是吃閉門羹,但其它人還不如自己能跟鹿檸有交流呢!想來想去還是自己機會最大。

    只不過當他得到鹿檸應允推開房門的時候,谷烈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了。

    當然,對於谷烈來說這種臉色叫難看,可要是對以賀難為首、小郁為輔的非著名嚼舌根子小組來說就叫做「難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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