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舞 第五四六章 胡坊

    前往水寒關的馬車上,賀難正以一個不怎麼雅觀的姿勢蹲在車艙外磕着瓜子,而他亂吐瓜子殼這樣非常沒有素質的行為自然遭到了同行者的抨擊——正在駕車的人是他前些日子尋訪的友人馬鈺韜。在卜紅薔的幫助之下,賀難找到了不少已經多年來杳無音訊的兒時玩伴組織了一場聚會。不過其中願意與他合作的不算太多,但賀難也不是強行逼着人家不可,買賣不成仁義在,能看到多年前的夥伴本身也是一件幸事。

    對他來說另外一件好消息就是馬鈺韜的加入,他以前在官營的廄院裏做過馬倌,對於飼養馬匹有不少經驗,剛好可以讓他隨自己一起到水寒關與商團首領會面——在這種談判的時刻,一個專家、哪怕只是懂行兒的也至關重要。

    賀難蹲在外面也不是為了丟垃圾方便,更多的還是想讓馬鈺韜多給他臨陣補習一下有關於牧馬的知識,不至於關鍵時刻露怯。

    「我亂丟瓜子殼,也是為了讓它們可以在大地上生長。」賀難給了一個十分牽強的理由,以此來掩蓋自己的行為。

    「先不說瓜子都是炒熟的,就算你連皮帶瓤都埋進去也長不出來了瓜子殼有個屁的生長能力啊!」雖然也是剛加入賀難團伙沒幾天,但很顯然馬鈺韜已經適應了這樣的氛圍,估計用不了兩天就可以升級到主動進行人身攻擊的地步了。

    「哼,那就當它們

    是肥料好了。」賀難不屑地反駁道。

    「真是強詞奪理。」馬鈺韜一抖韁繩,操控着馬車從坑窪不平的路面上越過:「是不是接下來你還要說有些動物就以瓜子殼為食啊?」

    沒想到坐在車廂里一直翻閱着計劃表的陳公子卻在此刻出聲:「我想賀難要表達的意思應該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之類的。」

    「你看看,這兒有明白人!」賀難朝着車廂打了個響指,然後拍了拍馬鈺韜的肩膀:「多學多練吧!」

    馬鈺韜的駕駛技術很好,甚至強於他們之前的御用車夫魏潰——這個就是經驗的問題了,魏潰的馬術很強不假,但說到底他十有八九的時間都是在馬背上而不是馬車上。而既然說到了老魏,那大伙兒應該也知道為什麼這次不是魏潰跟着走一趟了,畢竟他現在可是個大忙人,訓練一天都不能耽誤,賀難他們這一趟可說不準要去多久。

    他們要趕赴的地方是水寒關內的一處馬場,倒是距離也不遠,總共也就兩天多的行程,不過按照賀難的想法,他倒是不急着約商團見面,而是先到當地探探情報,以此來為合作增添可能性。

    兩日時間說快也快,賀難三人很快就下榻到馬場所在的縣城。關輔縣是盛國的邊界地帶之一,也是最接近雲胡部的城鎮,此地的特色便是各族混居,早些年也爆發過不小的漢胡矛盾,但隨着雲

    胡部與盛國關係日益密切之後也就漸漸沒有那麼多亂象再滋生,倒是有發展成為商業重鎮的趨勢——雖說雙方還是會保持着微妙的距離,胡人也大多都在被稱為胡坊的地方聚居,可常年住在城鎮當中的胡人其實也漢化了不少,一些生活飲食習慣也都不再像草原人了。

    賀難一進城便向人打聽胡坊的位置,而被他問路的人打量了他兩眼,又道:「你是外地人吧去胡坊做什麼?那地方可不是好去的。」

    「請問胡坊有什麼不妥之處麼?」賀難虛心求教。

    那人倒也熱情,遂向賀難解答道:「雖然明面上的鬥毆很少,但實際上漢胡之間的關係還是有些緊張的,所以漢人一般很少主動去胡坊——不過老弟你要是非得去的話,那我提醒你一句,本地胡人有他們自己的領袖,叫做必勒戈,到了胡坊千萬別衝撞了手臂上掛青袖標的人,他們都是必勒戈的手下。」

    其

    實賀難打聽胡坊,也是想找一找能夠在雲胡與盛國之間往返的商旅團,打聽一下阿祀爾的消息,現在有人提醒當地規矩那也是再好不過,於是他謝過之後便順着對方指出來的路去了。

    而直到走進胡坊,賀難才有些理解為外人對此迴避的緣由,這裏的氣氛的確不同——街上迥異的掛飾和難懂的語言的確會令人產生被排斥的感覺,但最重要的還是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由於外來者很

    少,所以賀難一出現在街頭就被無數道眼神鎖定,這些人都很清楚這小子不是胡人,甚至可能不是本縣人——沒有幾個當地人會像賀難一樣在胡坊當中還能趾高氣揚大步流星的穿行,就算不畏懼但也會很謹慎。

    賀難當然也感受到了視線的灼熱,但這傢伙向來喜歡硬挺,不管誰在正面與他四目相對,他都會回看對方,而他所收穫到的態度除了好奇便是惱火。

    「你來這裏幹什麼的?」一個體型壯碩的胡人叫住了賀難,後者自然注意到了對方手臂上的青袖標——一路上他見到過一些同樣款式的,只不過這個人的袖標更加精美,多半是有些地位的傢伙,於是才會主動攔住自己。

    「找人。」賀難答道:「我有位朋友也是草原人,所以我來這看看是否有人能幫我給他捎去一封信。您有什麼好建議麼?」

    壯漢用狐疑的眼神從頭到腳的把賀難掃視了一遍,又問道:「你的朋友叫什麼?」


    「阿祀爾。」其實賀難也不指望對方認識。

    壯漢嘀咕了兩聲這個名字,其實阿祀爾的名字在胡人當中很常見,但賀難的補充很快就驚動了他的大腦:「歸鄉的巫勒諾顏的第三子阿祀爾,你聽說過他嗎?」

    「巫勒諾顏的第三子是你的朋友?」壯漢語氣詭異地問了一句,生怕賀難沒聽懂一樣:「我可要提醒你,在這兒說謊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水寒關與巫

    勒部的領土接壤,所以這裏的胡人要麼屬於巫勒,要麼也和巫勒保持着良好的關係,深知這一點的賀難也不是很怕碰見什麼巫勒的仇人。

    「好吧,那你跟我來。「那壯漢最終還是決定把分辨的責任交到首領的手中,便引着賀難朝胡坊深處去了,但賀難現在也很敏銳,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後還有不放心的尾巴在繼續跟着。

    胡人最終在一家羊肉館門前停了下來,雖然聽起來好像很土氣,但實際上這裏也不是尋常人能消費得起的,而賀難還未進門就聞到了一股羊膻味。

    胡人小心翼翼地把賀難帶進來,然後便鑽到了後院,過不多時便請出來一位年歲已經不小的老漢——但這老漢的穿着卻有一種異常的潮流,身上披了一層輕薄透氣的黑色蠶絲衣,兩隻手從手腕往下戴着五六樣珠寶飾品,甚至還有耳環。

    「這位就是必勒戈大哥,也是胡坊的首領。「壯漢介紹道。

    雖然聽人提起必勒戈時都很惶恐,但必勒戈還挺客氣的,還沒等賀難自報家門,他便先讓壯漢通知廚房準備一桌菜端上來。

    「看來前輩是真心希望我不是騙子。」賀難輕輕笑了笑,能在這群凶神惡煞當中成為領袖,必勒戈絕對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而他這舉動無疑就是「先禮後兵」。

    「你很聰明。」必勒戈笑了笑,亮出了自己一顆金色的犬齒。如果對方真是阿祀爾王子的朋友,

    那他就用這桌菜好好招待,但如果不是,那也可以先把菜吃完——這桌菜的價格大概就是黑市當中一條人命的價格,菜是給朋友吃的,但如果不是朋友又買不起單,那就很難說了:「像你這樣的人,當騙子的可能性很高。」

    賀難懶得在猜疑鏈上進行糾纏,但也不想讓對方來提問,最後這一老一少便默契地交換了自己與巫勒或阿

    祀爾關係的一些憑證——能在關輔成為胡人首領,沒有巫勒部的支持是天方夜譚,必勒戈原本是巫勒部的一名中層武官,在受過大傷之後便被派到關輔來管理當地的胡人產業。

    阿祀爾返鄉時也從此經過,初次見面倒是給必勒戈留下了個不錯的印象。

    但真正讓必勒戈對這個當了十幾年質子的小王子產生改觀的,還是他歸鄉這兩年來草原上的變化,而在他將巫勒的近況告知賀難後,這個年輕人也罕見地一驚一乍起來。

    阿祀爾在他的鴻門宴上以雷霆手段擊殺了那仁部首領蘇力圖,這一舉動贏得了不少部落的臣服,但那仁部卻沒有善罷甘休,幸好阿祀爾早有準備,聯合了眾多小部落的他們很快就平定了以那仁部為首的反擊。緊接着阿祀爾便代表巫勒和父親,半強迫地組織了一場東十四部之間的血盟。

    那仁部前車之鑑歷歷在目,蘇力圖死前哀嚎音猶在耳,小部落們知道無法再與巫勒抗衡,便也順應着浪潮與巫

    勒約為盟友。

    然而在巫勒面對另外兩支大胡部的戰場上又傳來悲報,諾顏蘇赫的舊傷突然迸發,看來這一次或許真是命不久矣,而在撤軍之下卻被厄勒蘇部找到機會突襲大營,諾顏長子德勒黑斷後之下也身負重傷——不到十天之前,必勒戈收到的最新消息便是蘇赫恐怕活不出一個月了。

    「所以巫勒部三位王子,必勒戈前輩更支持哪一位呢?」賀難從湯鍋里撈出來一塊羊排,蘸着韭菜花醬送入了自己口中。

    必勒戈倒也不避諱這些,當即便回答道:「我以前多次與德勒黑並肩作戰,於情於理我都認為他是不二人選,但德勒黑傷得也不輕,真要是出現了兄弟競爭的情況,那顯然或許這就是長生天不想讓他繼位,才會降禍於他吧!」

    不少胡部人都會把一些問題歸咎於神明和運氣,哪怕是必勒戈也不例外,但賀難卻不這麼想。

    「你有什麼話想讓我帶給阿祀爾?正好我過幾天就出發回草原去見諾顏最後一面。」吃過一頓飯後,必勒戈也對賀難不那麼見外了,反正只是替人傳個話而已,誰傳都一樣。

    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賀難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提出了一個稍顯過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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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六章 胡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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