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怎麼好端端地就這麼死了?」這消息着實使人震驚,非但看熱鬧的賀難訝異,鄧開滄也從房內走了出來,詢問着船醫的所見所聞究竟如何。
這船醫也是四海幫一員,見慣風浪,很快便從慌亂之中恢復了鎮定,引着因這新聞聚集過來的眾人往碼頭方向趕過去。
鄧開滄這班船員與賀難一伙人情緒倒還算穩定,只是倍感詫異而已,但碼頭客棧的員工們可就沒那麼心寬了,畢竟是他們的掌柜——當即便分作兩頭,一頭跟着眾人一起去河岸邊驗屍,另一頭風風火火地去敲掌柜家眷的門告知情況。
早期的商船船員組成比較駁雜,每次航行也並不固定,通常都是由水手們輪番擔任醫師或廚師的職責,但這也衍生出了很多安全問題——最嚴重的便是因為利益分配不均導致船員間的火併,而船醫與船廚這種最容易接觸到藥材與食品的崗位顯然也是最容易進行謀殺的兩個角色,所以後來的船頭在組織船員時便汲取到了這種經驗,傾向於讓值得信任的人來擔任重要職責,包括四海幫的每條船都會這樣分配。
而四海幫養着這些郎中們也不是叫他們吃乾飯的,疑難雜症或許未必能解,但治個暈船腹瀉,風寒風熱還是足夠的,而驗屍也算是江湖中人人都略通些的手段了,所以船醫便在路上給眾人解釋着今早自己的見聞與屍體的狀況。
據他所說
,大概今早卯時剛過不久便醒過來,見眾人都還未醒,便先獨自一人照例回船上檢查貨物情況,這一點與他同室的船廚能夠作證——船廚與船醫前後腳睡醒,便去周邊的早市採買些食物作為船上儲備,二人在客棧門口分道揚鑣。
「我檢查過貨物之後便上甲板掛帆掛旗,卻遠遠望見岸邊蘆葦叢里有東西上下浮動,愈看愈像人,便拖了條船上繩索要把那人拉上來,等到走近前去看——竟發現是王掌柜的屍首。」眾人走近王掌柜遺體的工夫,船醫已經把情況基本說明。
「而據我觀察,王掌柜已死了有約莫兩個時辰左右,死因正是溺斃。」這一會兒眾人已經圍了過來,賀難也蹲在最前仔細檢查。其實賀難也算不得好仵作,驗屍算是他眾多偵探技巧當中最薄弱的一項,但見得多了倒也有些熟能生巧的意思,能辨別出這船醫說的大概不錯,看那屍斑、屍僵與浮腫程度,王掌柜的確死於丑時二刻鐘左右,也的確是溺水而亡。只是賀難還注意到了別的疑點——王千渾的衣物略有破損,而且右腿還有骨折的跡象,只不過這會兒輪不着自己出頭,便先暗暗記在心裏,看別人作何反應。
「你一家之言,恐怕難以服眾——誰知道不是你暗殺了我們掌柜之後又佈置成這種場面呢?」客棧的跑堂聽了半天船醫絮叨,只覺得說不到實處,便搶出一步道
——周圍全是船醫的同伴他也不懼,這沱沙淀終歸是他們的地盤。
「哎,我說你這後生咋個如此不講道理?」這話卻是給老船醫氣笑了:「先不說我是個郎中不是殺手,一者我和你們掌柜無冤無仇,二者老叟已經五十有三,哪還有把子力氣能將你家掌柜帶到河邊再使得他溺水而亡?」
「哼,反正我們也不懂這些,還不是任憑你一張嘴怎麼說?也許是你和那個廚子合謀害死我們掌柜,兩人一起將屍首搬到這地方來的呢!」跑堂卻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跑堂的胡攪蠻纏卻是連他們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了,客棧的廚師也幫着說了兩句:「早上我這位同行的確是問了我附近的菜市怎麼走,一來一回也與我平時採買的時間差不多,都是兩刻鐘左右——他買來的食物現在就放在客棧前門,說是等他們離開一起帶走,這一點倒是毋庸置疑。」
就在眾人圍着王千渾屍首亂成一團時,就見王掌柜的偏房夫人葉慈和兒子王光第又在客棧夥計的簇擁
之下走了過來——雖然是妾室,但王掌柜的正室早亡,長子又不在此處,由母子倆來主持大局也是應該的,說到底這也是人家的家事。
葉慈見了王千渾屍體,卻並無太多情緒流露,感覺十分木然,而王光第的神情中也未見什麼悲痛,反倒是震驚卻多了些。後來的這班人也得知了驗屍的細節,又免
不了七嘴八舌地吵嚷。
「夫人,您看現在咱們怎麼處置」客棧的賬房先生癟了癟嘴,讓這位偏房主母拿個主意——賀難察覺這女人不太對勁,眼神正往自己這方向看,卻是不經意間與那女子對視了一眼。
葉慈雖然一介女流,此刻卻十分沉着,她把目光抽回之後沉默片刻,便道:「先將官人屍首抬回屋裏去吧,在此大呼小叫總歸不是個事兒——吩咐個旁人去城裏報官,但不許說發生了什麼事,只告訴他王掌柜請捕頭來,咱們這些人也一概不許走漏了風聲,都先回客棧再說。」
本來鄧開滄昨日點完貨就準備今天起航,但如今眼前出了人命,洗清嫌疑之前也不好再走脫,好在行程也沒有那麼急,留出一天的容錯也無妨,只盼着官差來時能早些結案。而一行人回去時也不再吵嚷哭鬧,竟是一種古怪的肅殺氛圍,王光第和跑堂一前一後抬着父親屍首走在人群中心,不想讓外人看到再傳些閒話。
「諸位客官,小店發生這麼一件事,奴家已差人報官,在結案之前還得請各位在店內靜候了。」葉慈讓兒子插了前後兩道門掛了打烊牌子,又朝全都候在大堂里的眾人說道。
這話倒也正常,畢竟雖然鄧開滄一伙人是客,但誰又能保證這些人里沒有兇手呢?放走了可就再也不回來了,所以大多數人都沒有什麼異議,唯有賀難出來顯眼:「官
差來之前咱們也不能在這兒坐着乾等不是?不如趁現在把各自昨夜都做了什麼都講一遍,該找人證的找人證,該找物證的找物證,如果能確定下來不是我們這些外來客所為,那咱們也不用互相耽擱時間,我們先走,你們再慢慢辦案。」
若在平時,賀難也懶得這麼早出頭,非得耗到所有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才肯吆喝兩句,但他可太了解這些官差的脾性了——能不能破案不知道,但卻是真磨蹭啊,調查取證都得排在把這些人一個個送進大牢審問之後,這一來一回別說自己的行程耽誤了,鄧開滄那一船魚蝦還不得臭了?所以為了節省時間,故才有此一言。
但這話當即便惹得跑堂不滿:「你又算哪根兒蔥?輪得到你指手畫腳麼?」
賀難敢出風頭,自然是有底氣在的,當即就從懷裏掏出了一塊扁牌子,看上去就是某種信物——他身上的各種身份證明不少,有真有假,譬如當初李獒春交給他用來調動暗箭的黑箭令,以及後來由南應之轉交到他手上的山河令,但現在他亮出來的玩意兒卻絕不應該出現在他的手上那是郡兵衛所的戍衛牌,雖然只是最低級別。
這東西,是賀難從趙希客那兒要過來的——當然,趙希客於公不可徇私,於私又看賀難不爽,當然不可能給他,但這老油子卻在話里話外暗示賀難「雖然我不能直接給你一塊,但
你能照貓畫虎自己刻一塊」。這種暗示的意味就很明顯了,你賀難想要個便宜行事的身份證明可以被默許,但如果真出了事你自己扛着。
這沱沙淀雖然地屬逢浪郡治,但郡兵衛所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惹得起的,哪怕是最低一級的衛吏,理論上也能指揮縣城內的捕頭配合工作。
不過昨自己是書童的賀難突然亮出這樣一個牌子也並不能減少別人的懷疑,尤其是那天地不服的跑堂,好在那老闆娘葉慈對此深信不疑,客棧夥計們最終還是安定下來接受了賀難的建議。
一個個單獨過問下來之後,賀難便大致排除了船員們作
案的可能。
除了鄧開滄等四人之外,其餘人都是貨到結款,自然希望航程越順利越好,死了個人反倒是耽誤自己的財路。就算其中真有一人與這王掌柜有着無人能調查出來的私仇,那船員們也大可不必拋屍得這麼近——能把王千渾帶到河岸邊的船員也完全有能力將他帶上船藏在自己的臥艙,那等到翌日一早起錨之後再拋屍於無名河段不比扔到沱沙淀安全多了?而兩兩一間就寢的組合也正是船上臥艙分配的組合,都能互相證明對方昨夜沒有作案時間,同理,如果這兩人是共犯的話把屍體藏在船上反而更加容易——偽造出王千渾失蹤一天的假象總比大剌剌把屍體扔到蘆葦叢里靠譜的多。
當然,這種手段只適用於船
員,卻不能適用於客棧夥計和賀難一夥。因為除了甲板之外,船艙的每扇門都由鄧開滄下船時親自檢查過鎖住,船員各自持有自己臥艙的鑰匙,而其餘艙室的鑰匙都由鄧開滄這個船頭兒統一保管,賀難等人為了避嫌也在下船時將暫住的臥艙鑰匙還給了鄧開滄,旁人最多也只能上到甲板,所以非船員無法構成藏屍船上的結果。
從拋屍在河裏就能確定,行兇者的確是斟酌過的,因為河水會將屍體沖走達到一個死無對證的效果,只是非常不巧屍體漂着漂着便卡在了河彎的蘆葦叢當中,恐怕兇手也得後悔為什麼沒給王千渾身上綁個重物直接沉底——就算事後有人意識到了王千渾失蹤太久而提出下水打撈,過去這麼長時間也很難再根據當時的細節定罪了。
當然,這也只是基於最佳處理方式的一種初步推斷而已,萬一真是哪個船員出於只有自己知道的動機並且為了誤導他人思路採取這樣的辦法呢?不過鑽這個牛角尖不是賀難的習慣,所以他還是又把客棧幾人單獨傳喚來做個了解。
不審不知道,一審嚇一跳——就憑這些人的交叉證言,賀難發現這客棧裏面的幾個人幾乎個個都有謀殺王千渾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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