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的精彩之處,就在於你永遠都不知道天災和人禍哪一個會先到來。
「計劃」,是對未來活動所做的事前預測、安排和應變處理。每一個擁有智力、社會活動乃至個體之間交互的生物都會若有若無誕生出「計劃」的概念。
這個世界的中心並非某一個人或其它動物,而是「天道」。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天道,或者說自然法則在無形地調控修正着世界上的一切,狼群如果極具減少,那麼作為獵物的野兔的數量就會瘋長,而生存資源的大幅增長也會讓捕獵者的生存環境隨之變化,繁殖出的幼崽也會更加容易存活下來,形成一支更加龐大的族群,但過於臃腫的狼群遲早也會面對食物不足以供應整個族群生存的狀況,在經歷過漫長的時間之後,最後終將重新回到一種微妙的平衡當中。
但天之道如此,人之道則不然,一個人的時間實在是太短暫了,短暫到要以日來計也只有三萬天,一個人的能力也實在過於弱小,難以干預龐大的變量,所以人的計劃非常容易被「意外」所破壞。
賀難並沒有輕視「無衣」這個體量難以捉摸的組織,但這一次他還是失算了——在他的預計中,一向謹慎低調的無衣不會大張旗鼓地進入鉞月郡的範圍內引起警覺,而史孝文則表明自己和柴思疇只存在單方面的聯繫,並不知道柴思疇會不會派遣其它人、又會派出多少人來到鉞月盯住拍賣會的情況,自己也只不過是一個前哨而已,至於任天鏡那裏所收集到的信息反而用處不大——因為任天鏡也無法確認無衣中人的身份,能夠找到史孝文、察覺到黑海商會已經不易了。
而無衣與黑海商會的突然勾結,無疑才是打破賀難計劃的尖錐——史孝文和寇熊的雙重證言都證實了黑海商會與無衣之間並不存在什麼往來,但他們的聯合與行動都如此之迅速,實在是令人始料未及。
本來,拍賣會上的贗品邪劍也只不過是賀難所拋出來的誘餌而已,能用這誘餌釣到一條小魚,再順藤摸瓜找到大魚才是賀難原本的目的,但萬萬沒想到的是,這魚餌卻招來了一群嗜血的鯊魚。
說是搬石砸腳倒也不至於,但賀難的確要為今日泰平鏢局所經歷的這場血案負起一定的責任——如果他能夠靜下心來等到掌握更多無衣的情報之後再出手,而非為了一個寇熊的出現就輕率冒進的話,或許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
不得不說,無衣和黑海商會合起伙兒來給這個傲慢的人上了一堂課,並且還是用他最擅長的「局部以多打少」的方式,而這堂課昂貴的學費,就是很多人的生命。
但現在最嚴重的問題還不是已經發生過的死斗,而是情勢在這場戰鬥之後已經發生了逆轉,從敵明我暗忽地變成了敵暗我明。再進一步地講,本該作為戲台的拍賣會已經搭建好了,但這場大戲卻提前在觀眾席上演——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並非完全是你的錯最開始也是因為無衣主動來招惹咱們的,現在還沒有結束呢。」湧起的江水不斷沖刷着賀難的靴面,而看着呆站在江畔的賀難,老魏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但他的優點就是很少回頭,一直向前看:「我知道你現在很自責、愧疚,甚至會產生一些類似於如果我沒有自作聰明就好了這樣的想法,但你也知道我過去都經歷過些什麼」
「作為過來人,我的建議是如果你真有什麼抱歉的話要說,那還是讓敵人去捎給地下的戰友聽吧!」魏潰,也經歷過與現在的賀難完全一樣的心情,但他的原則就是向前,而且要果斷地向前,否則那些為此犧牲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白白流血。
「我知道。」儘管十分刻意地要堅強起來,但賀難的聲音還是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了可疑的哽咽。
「所以你還是比柴思疇差了不少啊」史孝文在這時候也走了過來,在被一棒子撂倒之後直到今天為止,他一直都在賀難的眼皮子底下被監視着,不過這傢伙倒也沒有任何要逃走或者離開的意思,甚至連異常的行為就都沒有,似乎就是認命然後日日蹭吃蹭喝:「柴思疇可是一個可以和你義結金蘭、也會真心對你好的人,但如果兄弟因為他的緣故而死,他連眼淚都不會有一滴。」
「現在是說風涼話的時候麼?」魏潰看向了這個沒臉沒皮的傢伙。
「這可不是風涼話,而是由衷的勸告。」史孝文冷哼了一聲,在令人難堪方面他和賀難的本領不相伯仲:「這小子是你們的頭兒,但是和另外一位相比他可差遠了。一個領導者可不只需要發號施令而已,還得背起手下所有人的命運,不滿也好、期待也好,歡笑也好,傷痛也好,如果他連這點兒覺悟都沒有的話,那我勸你也別再跟着他浪費時間了,甩手單幹還來得及。」
「連立場都沒有確定的傢伙真的有資格說這個麼?」老魏已經算是識人經驗相當豐富了,但饒是如此他也很難斷定這個齙牙大叔究竟是站在哪一頭兒的,不過他也用行動表示離間之類的話術並非某些人的專利:「說起來你才是最可悲的那一個才對吧!如果柴思疇讓你來替他打前哨的同時,又派了什麼人來監視你呢?」
史孝文呲着那兩排醜陋的牙床,一副欣然的樣子:「你看看,經過本大爺的指點,連你這個直腸子也終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了」
不止賀難對無衣拋出了誘餌,柴思疇以牙還牙的手段也並不只有創造局部優勢這一種——史孝文的出現,就是柴思疇對於賀難徹頭徹尾的回敬!
柴思疇對於史孝文採取的後招,當然不會對這個被監視者言明,但這個以蛇為號、一向敏銳的獨行者卻也察覺到了尾隨在自己身後的影子——所以甚至於他被賀難強行逮捕的時候心中居然有一絲擺脫了束縛的慶幸!而史孝文的失聯勢必也會由這個跟蹤者之口匯報進柴思疇的耳朵里
明暗的反轉從來都不是在寇熊出現的時刻開始的,而是從史孝文的消失起就有了確鑿的答案!
「呵我能問問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頭的麼?」老魏也理解了這個醜奴兒的意思,但他仍然確定不了對方的立場——如果說他認準了柴思疇,那恐怕就不會在這說這麼多了;而要是說他站在自己這一方,那這種眼睜睜看着賀難跌入谷底的行為也說不上什麼幫助。
「哼,我老史的名頭向來都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無愛無恨、無冤無仇,哪來的什麼立場?」史孝文知道自己現在成了主角,連忙擺起譜來:「與我稱兄道弟又怎樣?使我有利可圖又如何?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要殺我我也沒有怨言一句,要求我我也不想多說——我只是覺得這世道不該如此無趣而已,至於我今天說的這些話,你們也別覺得我是大發善心,因為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和柴思疇究竟誰才能笑到最後。」
和他那油嘴滑舌的表象截然相反的是,史孝文其實才是這世上少有的至真至誠之人,真誠從來都不是給別人的,而是對自己的,他怎麼想便要怎麼做。他只想為自己而活,便就只為自己而活,他覺得還清了柴思疇的人情,那便拍拍屁股離去,賀難夥同魏潰三番五次給他難堪,他卻也覺得沒什麼可羞惱的。
史孝文與賀難,其實本質上倒是一類人,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會毫無心理負擔地看對方的笑話,但也不會在最危難的時候落井下石的原因。只不過賀難在陰謀場當中不得不披上各種各樣的皮囊導致他愈來愈愛演,而史孝文卻是於無拘無束的江湖當中逐漸回歸了本心,所以今日也只有本質相同的史孝文才能親手撕下賀難那層脆弱的偽裝與臉皮這是連魏潰、郁如意都做不到的事情。
「謝謝。」賀難就這麼一言不發的聽完了兩個糙漢的對話,最後終於恢復了神智,而他說的第一個詞,居然是一句道謝,而這種乖巧的樣子很顯然在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割裂的違和感:「你們說的東西,我都記下了。」
老魏倒是沒說什麼,只是覺得賀難這副樣子哪裏怪怪的,而史孝文卻瞬間洞悉到了賀難行為的真義:「我還以為我的話會讓你更加真實一點兒,但現在看來原來你想破局的方式是這樣麼?」
史孝文的猜測沒有錯,既然「賀難」在領袖能力方面比不上柴思疇,那麼「關凌霄」總可以了吧?而賀難也並非要去南海搬救兵,而是要把自己變成「關凌霄」。
「說實話,那個少盟主的確要比柴思疇更像個人物,但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對上了關凌霄的話,又該怎麼做?難道要去再找一個你覺得比關凌霄還高上一等的人物繼續模仿、扮演麼?」史孝文頗有興致地問道。
「那就是之後的事情了。」賀難沒必要去想那些好高騖遠的未來,眼下的難題正等待着他解決,而從情緒當中走出來的他也沒有辜負小郁的信任,終於在這戰場當中找到了小郁留給他的最後的訊息。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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