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天已破曉,這處偏院外頭除了趙律帶人守衛,還有持金吾下屬的衛兵、有仍在匯總各處哨卡傳來消息的吏員,有不斷設置調整哨卡、同時分配拒馬、旗幟等物的官員,有從城北軍營中調來,即將投入搜捕的士卒。伏魔府 m.fumofu.com
百數十人在院落外頭的正廳、正院往來,咣咣噹噹地挪動物事,腳步沉重的走動,各種口音往來呼喝的聲音隔着高牆傳入,讓鄧范和諸葛喬聽得心煩意亂。
然而隨着這個說話的老人邁步而來,院落中再也沒人吵吵嚷嚷,只有從遠而近不斷地施禮拜伏,恭聲問候:「趙老將軍!拜見老將軍!」
中都護、鎮軍大將軍趙雲來了!
趙雲是如今朝中資歷最深、威望最高的大將,也是得到前後兩代皇帝信賴的親信重臣。自先帝奠定基業以來,趙雲就負責統領禁軍、肩負朝廷本據安危重任數十載。雖然近年來漸少參予朝政,但誰也不敢因此稍有輕慢。
既然趙雲來了,以他的眼光和手段,這長安城裏,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我兄長的下落,就要指望趙老將軍了。
不過,聽趙雲的口氣,還另有一樁當務之急……他老人是衝着符信來的!
昨夜鄧范強行接管持金吾匯總出入數據的偏廳,靠的乃是趙雲的符信。
諸葛喬知道,那是因為趙雲二子皆在外任,日常由女兒替他當家,而這位女兒,又正是驃騎將軍的夫人。鄧范身為驃騎將軍的得力臂膀,想必是用什麼話術,從趙氏夫人手中借來了趙雲的符信。
這事情若往小里說,無非是趙氏夫人給丈夫的下屬一點便利,但要上綱上線往大里說,那可就有大麻煩,何況正主已經找到眼前?
諸葛喬不願讓鄧范擔這責任,連忙打起精神迎到門前,深深作揖:「老將軍安好!咳咳,昨夜驚聞兄長諸葛恪下落不明,憂慮之下擅作主張,咳咳,此事皆諸葛喬之罪也!」
他是諸葛亮從江東過繼來的兒子,與此番來到長安的孫氏使者諸葛恪是親兄弟,這也沒什麼好忌諱的。但先把這話說在前頭,便給鄧范找了個理由。
正在彎腰,他被一支有力的手臂托住。
諸葛喬抬頭看去,只見趙雲微微一笑。這老將鬚髮皆白,臉上的皺紋也不少,可笑容之下,卻依舊雙眼炯炯有神,神情悠然自若:「伯松不必憂慮了。」
諸葛喬心頭猛地跳了兩下:「什麼?」
「令兄諸葛恪一行人,現在已經安排到了鴻臚寺,大鴻臚趙昂親自陪着,孫子高也在。他們稍稍受了些驚嚇,不過,人無傷損。」
諸葛喬腳下一軟,險些跌倒。
他扶住門框,連聲問道:「老將軍,我兄長沒,沒,沒事麼?」
「我剛從鴻臚寺來,親眼看過。伯松,你若擔心,現在也可以去見一見他們。不過,陛下和朝臣們,一會兒也會接見,伯松須得抓緊。」趙雲和氣地說着。
「沒事就好!」諸葛喬喜得手舞足蹈。瞬息間,他只覺得這一晚上的苦沒有白受,一晚上的奔波終於迎來了好結果,喜悅的情緒如浪潮般湧上心頭,眼中不可遏制地淌下淚來。
「士則,我兄長沒事!沒事!哈哈,我,我要去鴻臚寺見一見他!現在就去!」他轉身奔回偏廳里,向鄧范喊了一嗓子,隨即又提着袍袖奔出來,上馬一溜煙就走,甚至都忘了向趙雲告辭。
趙雲站在院門處,看着諸葛喬迫不及待的樣子,笑了笑,往偏院裏走。
鄧范沉穩地站在階下,聽聞使者等人被找出來了,這一晚上的喧鬧終於有了結果,可他倒沒什麼喜色。
待趙雲走近,鄧范雙手捧起錯銀銅符,奉到趙雲面前:「還請老將軍收回。」
趙雲沒好氣地一把奪過符信,收回袍袖中:「士則啊,士則!你……唉!伯松是個忠厚人,你何必這麼折騰他?」
鄧范只垂首不語,過了會兒,又深深做了個揖。終究這是頂頭上司的岳父,他再怎麼畢恭畢敬,都不為過。
當下趙雲邁步進入偏廳,鄧范落後半步跟着。
趙雲一邊走,一邊輕笑:「真要如你猜測,是孔明暗中策動此事,試圖將續之留在邊疆的話……孔明有千萬般的精細手段能用,哪裏會做得這麼粗糙?退一萬步來講,若孔明造出了這場大火,你莫說帶着伯松,便是將孔明全家老小全都拘在身邊,在這長安城裏,也寸步難行,更休想打探出半點消息!」
鄧范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趙雲徑直入座,眼神一凝,便看到了在面前案上平鋪着的帛書。那正是鄧范花費了一整夜,從千百份原始記錄中抽檢出的關鍵信息。
趙雲將之仔細看過,點了點頭。
「趙,趙將軍,我以為能影響到這許多人的……」
鄧范待要言語,趙雲將帛書攏起,投入到了案几旁邊的火盆里。鄧范大驚起身,探手去抓,卻哪裏來得及?炭火噼啪明滅一陣,幾份帛書瞬間就化作飛灰。
「士則!」趙雲沉聲喝道。
鄧范猛一激靈,連忙俯首:「我在!」
趙雲徐徐道:「你記住了,昨夜長安營起火,與你無關,與孫氏的使節們也無關。你昨夜在驃騎將軍府里好好地休息了整晚,而使節們昨夜都在鴻臚寺,與孫子高相談甚歡。今日皇帝將會召見孫邵、諸葛恪等人,士則你代表續之領他們入長安,原該陪同在側……所以,趕緊回府去休息休息,等候召見吧,不要耽誤了正事!」
然而鄧范卻保持着俯首的動作,過了好半晌都不起身。
趙雲微微皺眉:「士則,你這是何必?」
鄧范抬起頭來,滿臉恭敬,嘴角卻帶着一絲冷笑:「趙老將軍,續之將軍有匡朝寧國之功,為先帝託孤之臣,自受命以來,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以驃騎之重,而威攝外荒。如今邊疆將定,我們這些作下屬的,都以為續之將軍將會回返中樞,與諸葛丞相併輔大政;朝中卻有人不樂見此?」
鄧范從少年起就有口吃之病,到現在數十年都沒有好轉,講話一直磕磕絆絆,但這番話卻說得流暢無比,顯然他心底里已經盤算過無數次了。
說到這裏,他難抑怒色,提高了嗓門:「趙老將軍可知,我家續之將軍在幽州時,一直在盤算什麼?」
趙雲搖了搖頭。
「我家將軍時常盤算着,待到幽州事了,或者去西域,或者去南海,繼續為大漢開疆拓土!」鄧范厲聲喝道:「堂堂的驃騎大將軍,竟至數,數載不回長安,而滿心盤算着萬里絕域之外……這都是因為朝,朝廷里有奸臣!我鄧士則雖然無能,卻想為驃騎將軍查探清楚,這奸臣是,是誰!為這奸臣掩飾的,又,又有誰!」
這話可越說越不客氣了,最後一句,簡直是指着趙雲的鼻子,說他為奸臣遮掩。
昨夜這場大火驚動趙雲以後,這老將也忙碌了一夜,直到凌晨才算搞清楚其中關竅,接出了孫登和孫氏使者一行人。整樁事情之中,實在牽扯到了許多麻煩,偏偏其中的關鍵之處,又萬萬不宜被常人知曉。
趙雲素來性格溫和,可畢竟年紀大了,一旦勞累,氣性也跟着稍微大些。聽得鄧范無禮,他忍不住拍案道:「住口!」
鄧范不敢再說,卻滿臉都是不服的神色。
終究此人也是帶兵的輔軍將軍,又得雷遠重用;出了這樁事,他要問個明白也無可厚非,連趙雲也不好隨意喝阻。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廳堂里安靜無聲,只有遠處隱約有鼓號聲傳來,那是設卡的將士們開始收隊。
片刻之後,趙雲喟然嘆氣:「朝廷里沒有奸臣,也沒有人阻礙續之回長安!續之那邊,我會親自去信與他分說,請他不要誤會……至於士則,你若非要糾結昨夜的事,那還是不要去見皇帝了,免得生出事端!你要回驃騎將軍府也好,折返幽州去見續之也好,都行!我現在就給你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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