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對方轉身離去後,黎才抖了抖耳朵說道,「別管他了,我們先完成公主殿下的囑託吧。」
「嗯。」夏凡望着對方漸去的背影片刻,才朝石亭靠攏過去。
雖說這裏不是皇室陵園,但顯然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埋葬於此的,比如眼前這片安葬地,就只設有一塊墓碑。亭子更像是一個遮擋物,將厚重的碑石籠罩起來,免得它遭受日曬雨淋。在進入石亭之前,還有一段細長的階梯。
不過漫長的歲月讓這些造物變得陳舊斑駁,青苔一路從柱子爬到了蓋頂。周邊到處都是堆積的落葉,沉積的水汽散發不出去,便在此地發酵、沉積,聞起來仿佛有種朽木腐壞的味道。
清掃人似乎更多隻關心此地路面的整潔情況,並不會走進這些陵墓深處。
順着青石踏板來到墓碑面前,夏凡輕輕咦了一聲。
「怎麼了?」背後的黎問道。
「這裏……有人來過。」
「我看看。」狐妖湊上前來,仔細瞅了眼下方的祭台,「確實,這灰盆里的香應該剛燒完不久,最多……就一兩天的樣子。」
「不光如此。」夏凡指向碑石道,「這塊墓碑所用石材和亭子基本一樣,但無論是清潔度還是開裂情況,都要遠好於亭子。這說明有人在打理這塊地方,而且頻率還不低。否則雨水飄進來,石碑邊緣也應該儘是青苔了。」
「會是公主的友人嗎?」
「按寧婉君的說法,上元城裏已沒人能替她這麼做了。」夏凡搖搖頭,「一位跟她關係密切的朋友,還能經常來掃墓,她怎麼可能毫不知情。」
黎的眼神一動,露出驚訝的神色,「莫非來的……是那個人?」
「這也解釋不通。如果天子對三公主的生母仍念有舊情,又何須令她淪落到這種境地?即使之後才後悔,那也可以將她的墓地遷到山頂上的皇室陵園內。」夏凡思忖道,「最重要的是,妃子已死,但女兒尚在。天子要是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肯定會找機會與寧婉君溝通。可事實上,公主從遠赴邊境一直到分封金霞城,都沒有與對方和解的趨勢。這只能說明,天子壓根就沒有理會過自己的三女兒。」
「也對。」黎撓了撓後腦勺,「那我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這個答案恐怕寧婉君自己都猜不到,我們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
夏凡取出一捧香燭,點燃後在墓前拜了三拜,接着插入灰盆中。
青煙緩緩升起,順着墓碑向上攀升,很快消失在寒冷的白霧中。
隔着裊裊煙氣,夏凡記住了對方的名字。
秋行韻。
即將返回時,千言忽然要求去另一片墓區。
那兒離妃子所葬之地不遠,只隔了兩條岔道,但明顯要荒涼許多。
而且這裏更像是統一下葬的墓地——無論是石碑大小還是形狀都頗為一致,整整齊齊排出去很遠。
「這裏居然還在……」千言的語氣里流露出一絲意外,「我以為過去了這麼久,他們早就換其他人入住了。」
入住這說法讓夏凡的心微微一抖,「你來過這裏?」
「從永朝到啟國,圍繞上元進行過許多場戰鬥,為此死去的方家弟子與活死人,都葬在這片墓地里了。」
他這才注意到,每塊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不止一個,有的甚至多達十來個。
在一塊墓碑前,千言停下腳步,緩緩蹲下身來。
「需要香燭嗎?」夏凡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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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她搖頭低聲道,「無論在這兒留下什麼東西,都不會傳達到他們那裏。」
「夏凡。」黎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角,附在他耳邊悄聲道,「你看碑上的名字……」
夏凡眯眼瞧了一會兒,不由得驚訝的張大了嘴。
只見其中一人赫然寫着千知二字!
而且在此人前後,還有好幾個以千開頭的名字。
「這是怎麼回事?」他忍不住問道,「千知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她是活着,但活着的是現在的千知,而不是曾經的千知。」千言平靜的說道,「當時人們無法分辨活死人是重傷昏厥,還是真正的死亡,因此統計時都歸到了陣亡一列里。加上擔心屍體被術法利用,墓地只留碑、不留人,所以最終也沒人再去更改石碑上的內容。」
「什麼嘛。也就是說,千知出現在上面只是個統計錯誤咯……」夏凡說到這裏忽然怔住,他看到對方的眼睛裏流淌着一股複雜的情緒,像是哀傷,又像是藏着別的什麼東西,完全不似她嘴上說的那般淡然。「等下——不是曾經的千知,是什麼意思?」
「活死人在佩戴上這符籙緞帶前,重生和死亡無異。」她托起腦後宛如裝飾束帶一樣的布條,「從復甦中醒來後的活死人,不會記得過去的一切事情,就連心性也會重新塑造。雖然後來方家改善了這一情況,靠符籙強化記憶與感知,復甦後只會丟失一大半,心性亦能得到保留,但這個補救措施沒辦法回溯到百年以前。對於他們而言,一旦沉睡就永遠不會再醒來。」
說到這裏,千言伸手擦了擦墓碑,「夏凡,我問你……證明一個人存在的東西,究竟是這副軀體,還是構成此人生平的記憶?」
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意識決定着自我。」
「我也這麼認為,」千言嘆氣道,「所以我才和其他活死人保持距離,特別是千知。有時候我甚至會厭惡她,因為她和我熟知的那個人截然不同,明明曾無比親密的相處過,但現在看着她卻像是陌生人一樣。」
夏凡知道她那股複雜的情緒來源於何處了。
「千知並不知道這些?」
「是,她後來還出過幾次事故,連自己活了多久都已記不太清,但至少有了強化符籙後,她的心性倒是一直沒有變化過了。任誰看到她,都會覺得她就是那個『千知』。」
「既然她已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突然變得完全陌生,你或許應該把她當成一個新生之人來接納,而不是再將她和曾經的千知做比較。」夏凡開解道。
「這麼想固然沒錯,但有時候意識並不會輕易接受理性的判斷。」千言站起身來,「放心,都過去了這麼多年,我早就不會被情緒所影響了。」
她比自己想像的更沉穩,夏凡意識到。「為什麼要把這些告訴我?」
「我也說不清楚。」千言想了想,「非要一個理由的話,大概你跟我一樣,也是個異類吧。」
「異類?」黎忍不住道,「他就算看起來有些奇怪,那也是因為傾聽者的關係吧?」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可接觸得多了,才發覺事實並非如此。」千言轉頭看向夏凡,「我見過不止一個傾聽者,但沒有誰像你這樣。所謂傾聽者,不過是接觸到一些秘聞或術法的感氣之人,而你……哪裏都不太一樣,想來想去,也只有異類這個稱呼最合適了。說不定到最後……這世上都不會有一個人能真正理解你。」
「……」夏凡一時陷入了沉默。
「幫我向千知保密。」她掃了墓碑一眼,隨後朝陵區出口方向走去,「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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