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青山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莫非你是指樞密府在騙我們?」
「既然你說它不叫青山鎮,那它叫什麼?」
這句話引得大家譁然不已,連夏凡也頗感意外。不過他很快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對青山鎮的了解,全部來自於樞密府。他也不是自己趕到這兒來的,而是根據路引先到的江臨城,和一部分考生匯合後再由官府馬車運送至此。
換而言之,他確實沒有機會印證過,是否真的存在一個叫「青山鎮」的地方。
當然,這跟疏漏無關,此時的輿圖——也就是地圖,乃是一等一的機密文件,普通人根本碰不到。而受限於信息傳播速度,一個城鎮的居民不知道周邊有幾個村落也實屬正常,如果沒有專人引導,恐怕大部分考生都很難按時找到這個位於山嶺之間的考場。
「我當然知道,所以才會向各位提出三年後再來的建議!」面對沸沸揚揚的眾人,洛輕輕氣勢絲毫不落下風,「事實上,這地方的真名為「傾山陣」!」
「傾山陣?不會吧……」魏無雙面色大變。
「呃,這兩者有什麼區別嗎?」夏凡則一臉懵逼,再次感受到了見識淺帶來的尷尬。
便宜師父怎麼就不多教些跟方術有關的常識呢!
全教他如何踢襠下藥佔便宜了。
「你連這個都沒聽說過嗎?」魏無雙訝異道,「相傳它可是永國覆滅的源頭。」
總算來了個能聽懂的詞,「永國……那是之前的王朝吧?」
「沒錯,永王極盡奢靡,宮殿中黃金珠寶無數,地方官府投其所好,大肆徵用民力開採礦山。直到永興三十一年,此舉激起天怒,引發了一場大荒煞夜,使得永國很快衰敗下來,不到十年就徹底瓦解。」魏無雙耐心解釋道,「而傳聞那場煞夜的起源地,就是傾山礦區。」
「大荒煞夜……又是什麼?」
「這……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對方撓了撓腦袋,「畢竟這些都是我跟隨父親行商時聽來的,只知道它是一種由眾多怨魂造成的凶象。但凡被它掠過的地區,生者死,死者生,別說普通人了,就連方士陷入其中都九死一生。聽說永國花費極大代價,才消滅這一凶象,樞密府也是那之後才獨立出官府六部的。」
夏凡吸了口涼氣,如果洛輕輕沒說錯的話,豈不是等於他們這群考生都處在極凶之地中心?
原本吵鬧的人群也沉寂下來。
顯然,如此震驚的信息需要時間去消化。
「你有什麼證據嗎?」「燕弟」再次高聲質問道,「說這裏不是青山鎮,而是傾山礦區,總得有真憑實據才行吧!」
「就是,誰知道你們世家是不是在哄騙我們,好讓大夥自願出局!」
洛輕輕露出一副早知道會如此的神情,她做了個手勢,台下兩名洛家子弟將一塊灰不溜秋的東西擺上了桌子。
「這便是證據。各位可以上前查看。」
前排有人疑惑道,「這是煉製用的……陶范?」
「不錯。我是在後山上發現的它。」洛輕輕點點頭,隨後將自己上山、發現木軌以及屍骨堆的經歷簡單講述了一遍,「見過山谷里的景象後,我又朝山頂方向搜索了近一里路,才找到這個破損的陶范。它之所以被製成長條形,顯然只為盛放燒熔的金屬。」
「而讓我確定此處便是傾山的關鍵,正是陶范上的刻字。」她用清脆悅耳的聲音說道,「永興二十八年,太湖金造局監製!」
「永興年……確實是永國所用的年號。」
「太湖金造局?好像在哪聽說過。」
眾人一時間議論紛紛。
「可否為我等詳細解釋下?」
「該金造局設立於永昌九年,和傾山金礦被發現為同一年。這些事跡都記錄在《太湖紀事章》與《永昌錄》裏,我想在場的各位應該也有讀過這兩本書的人。」洛輕輕有條不紊道,「太湖金造局設立後,其主要供應地便是傾山礦區。如果這兒不是傾山,為何會出現此金造局的陶范?」
夏凡琢磨了會兒,才弄明白所謂的「陶范」,即是用陶土做的模具。
對方接着說道,「另外與書中印證的不止一處。根據《太湖紀事章》所載,為了增加產量,金造局強征了大量居民前往礦區,以至於許多村鎮十室九空,直到永國覆滅後都未能完全恢復。眾多人力被遣往傾山,卻始終沒一個能回來,現在我們知道這些人在哪兒了。此點也能解釋,為何他們需要修建一條專門的木軌來運送遺體——因為數量實在太多了。」
「好、好……厲害。」魏無雙喃喃道。
同鄉的感嘆此刻無疑也是大多數考生的想法,現場忽然變得異常安靜,連之前的質疑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顯然,洛輕輕既然敢說出來,自然就不怕大家去查證。即使模具可以做舊偽造,山上的軌道和山谷間的屍骸卻是造不了假的。幾個關鍵點聯繫在一起,便基本構成了環環相扣的鐵證。
雖然夏凡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這兩本書,但從書名來看,顯然不是什麼必讀經典。一個大概是地區風物誌,另一個勉強算半本歷史,用簡單易懂的話來說,都是課外讀物。恰巧看過也就罷了,能記得如此清楚,除了天賦異稟外別無其他解釋。
「你沒聽說幽州洛家,萬物天識嗎?」
他忽然想起了洛悠兒曾說過的話。
「全國的書館有一半都是洛家開設,幽州本府更是珍品藏書過萬,論世間學識,沒人比得過洛家了。」
現在看來,洛輕輕本人或許就能算得上半個圖書館。
「請等一下,」斐念忽然站出來說道,「我記得大荒煞夜很難被完全消滅,每隔一段時間,它都會捲土重來,直到所有怨魂全部消散為止。因此大啟才會設下傾山陣,將其危害限制在可控範圍內。如果你的推斷沒錯的話,豈不是說……」
洛輕輕微微頷首,「這個周期並非秘密,在《樞密府要紀》中有詳細記錄,差不多五年半出現一次。我算了下,下一次陰盛時期正好是兩天之後。」
——而今天是士考的第五日。
換而言之,此次考試的最後一天,將出現大荒煞夜。
經過短暫的死寂後,人群陡然沸騰起來——
「不會吧,哪有這麼巧的事?」
「監考官呢?我要向監考官求證!」
「你覺得樞密府會忽略這一點?恐怕這才是考核的關鍵。」
「開什麼玩笑!要麼通過考試要麼死?老子才不想把命賭在這鬼地方。」
「難道當地人全部撤離也是為了躲避此劫?」
「還不一定呢,有人想去後山確認下嗎?」
「說、說得對……目前都只是洛家的一家之言,我們可不能讓對方牽着鼻子走!」
考生們明顯慌了神,廣場中央頓時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一個略有些尖銳的聲音壓過了眾人紛亂的爭執,「沒必要去了,我能證明她說的都是真的。事實上,你們自己也能證明。」
這句話立刻吸引了考生們的注意力,大家一致循聲望去,將目光集中在一名身穿灰衣,手持紙扇,面色有些蒼白的年輕男子身上。
他背後的八卦圖已說明了其身份——正是方家弟子。
「那不是……方先道麼?」魏無雙壓低聲音說道。
「你認識?」夏凡問。
「嗯,我反正沒打算通過考試,這幾天基本就待在茶館中打聽消息,認識了不少人。」魏無雙點頭道,「方家雖不像斐、洛兩家那麼勢大,卻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對於卜算斷卦十分精通。而這位方先道,聽說就是方家新一代里最擅長此法的弟子。」
「你說說看,什麼叫我們也能證明?」有人急切的問道。
「卦象早已說明了一切。洛家小姐所述之事,和我占卜的結果基本一致——那就是士考最後一天必有大災,唯有搶佔先機者方能逢凶化吉。」方先道打開手中的紙扇,不慌不忙的說道,「我知道這卜算之法極為高深,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掌握,但氣的流動本身就是一種徵兆。作為感氣者,你們之中應該已經有不少人收到了警示才對。」
「什麼樣的……警示?」
「若我沒記錯的話,考試剛開始的兩天,不少人都做過一場噩夢!」方先道啪的一下合攏紙扇,「夢是意識對天地之氣的感應表現,雖比不上占卜精準,有時候卻異常具體。還有比這場噩夢更明顯的警告嗎?淌着鮮血的紅月,從地底爬出的死者,邪祟沾染活物,這若不是指大荒煞夜,還能是什麼?」
「噗。」夏凡一時沒忍住,把口水噴了出來。
「夏兄為何發笑?」魏無雙訝異的看向他。
「咳……沒什麼。」夏凡咳嗽兩聲,重新變回若無其事的模樣。要不是狐妖此刻就躺在他房中,他說不定還真就信了這番鬼話。
然而其他考生卻不會這麼想。
「你說的這個……我做過!」
「我也是!」
「原來如此,夢早就提醒過我們了麼……」
「我當時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做過噩夢。」
「居然有這麼多人……看來那夢絕非偶然啊!」
在大家眼中,世家會欺騙散門,但散門總不可能聯合起來欺騙自己。所有疑惑都煙消雲散,短短一刻鐘不到,傾山陣與大荒煞夜一事便已成為了眾考生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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