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陽光從連排落地窗中灑落進來。在那明朗的晨曦下,李理露出沉思的表情。
隔了好一會兒,她斟酌着字句說道:「我出生於一個商人家庭,家裏有一些祖產,後來得益於父親的經營,家業變得更加繁榮……這或許有夸炫的嫌疑,不過坦白說,僅以我個人持有的資產,在同齡人里是相當罕見的。而我也並非家中獨子,我有一個長兄,此外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聽到這裏,周雨不由地輕輕抬了一下眉毛。注意到他表情變化的李理立刻微笑了。
「我能猜出你在想什麼,周雨先生。」她馬上說,「豪門富翁,三妻四妾,不同母親的孩子彼此鬥爭,這是出傳統戲碼,太陽底下無新事。不過我向你擔保,我父親並非那麼……在兩性關係上隨意的人。我的生母因癌症去世,在那以後我父親才遇到了他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我妹妹的母親。公平地說,她是一位令人相當難忘的美人,周雨先生,若你不介意,我以為她很像周妤女士。」
「你指的是相貌嗎?」
「不,若論相貌,奧菲莉是位高加索血統非常明顯的混血女士。然而奇妙的是,她有着非常古典的詩人氣質,那使得我父親一度為她痴狂。他們在相識一月不到後就陷入熱戀。那時我生母去世不足一年,我與我的兄長都不滿六歲,你可以想像此事在我生母家族中引起的軒然大波。儘管面臨巨大壓力,我父親仍然固執己見,執意要與對方步入婚姻。在他們成婚一年後,奧菲莉懷孕了。」
說到這裏時,她隨意地晃了晃手指,如同在驅趕飛舞的蚊蠅。
「此事無疑對利益相關者有着重大的影響。他們想法設法要使奧菲莉流產,令我父親立下繼承人的保證書,甚至安排當紅的女星來與我父親邂逅——具體的過程我們不妨省略。概而言之,那一切都是徒勞。奧菲莉有如被神靈庇護,巧妙地躲過了各式各樣的陰謀,成功生下了我的妹妹李緒。然而,就在分娩的那一夜,她極為突兀地死去了。「
「……難產嗎?還是人為事故?」
「我恐怕兩者都不是。」
迎着周雨奇怪的目光,李理又露出那種沉思似的微笑,過了一會兒後她說:「死去的並不止奧菲莉一個人,周雨先生。當時,在病房內所有的醫護人員,他們也全都慘遭橫死。我沒有用『殺害』這個詞,因為當時的病房內是完全封閉的。我的父親與親戚全程親自守候在門外,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在他們的眼皮下進入產房行兇。而據我後來找到的資料證明,包括奧菲莉在內的所有死者,他們的死因皆系腹腔爆裂,甚至無法驗明形成原因。當時唯一存活下來的人正是我的妹妹李緒。為了保護她,我父親運用私人關係將院方封口,重金賠償死者的家屬,也收買了知情的報社。此事從此被掩蓋在公眾視線之外。」
李理以極為中立的口吻說出這番話,那言談中很難辨別出她的褒貶態度。儘管如此,周雨心中仍然感到隱隱的不滿,尤其是在聽到將死亡事件掩蓋的部分時,他心中充滿了某種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怒氣。
為了掩蓋這種突兀的情緒,他儘量以冷靜的語調說:「既然如此,你是怎麼得知的?令父應該也不會願意跟你提起這種事。」
「這是因為你缺乏切身體會,周雨先生。在一個大家族中,你的秘密可以瞞過妻子、丈夫,卻瞞不過你的僕人。他們會打掃你的書房,收納你的衣物,傾聽你的夢囈,在他們眼中你既是付薪的主人,也是娛樂的演員。沒什麼事是他們打探不出來。而我當時年僅六歲,沒人會在乎這個年齡的小孩有什麼看法。因此當我甩掉保姆們,在自己的家中到處亂躥時,要收集情報是很輕易的。而當我聽完宅邸內的流言後,不得不承認人類的想像力並不若書中讚美的豐富,大部分人只是在遵循套路。譬如說,他們認為奧菲莉是被我母親的家族下了某種陰毒的降頭術,又或者我妹妹李緒具備着某種極為兇惡的命格。我對此實在是好奇極了,於是設法避開僕人的監視,溜到育嬰室去看那個流言中的遺孤。我第一次意識到,初生的嬰兒實在丑得令人失望,即便是奧菲莉的女兒也不能免俗。」
李理說到這裏時,「老虎」忽然發出一聲悶笑。他毫不理會周雨詫異的目光,顧自從櫃枱底下拿出一瓶威士忌痛飲起來。
「我僱傭你不是為了消耗多餘的酒精,小野葛。」
「娛樂時間,老闆。」他眯着眼睛回答道,「有人開始講故事,我就非得喝兩杯不可。」
李理敲打了一下椅子扶手,最後似乎還是決定妥協。她仍舊毫不避忌「老虎」的存在,繼續從容平緩地說道:「我向你發誓,周雨先生,儘管她的出生充斥着不祥,我仍然深愛我的妹妹。我一直看着她從嬰兒變成兒童,然後是少女。當她的五官完全長開以後,我驚奇地發現她完全就是奧菲莉的翻版,沒有任何一點繼承我父親的相貌。我見過很多孩子長得肖似父母,但李緒與奧菲莉,她們已經像得令我毛骨悚然。隨着她的年齡增長,我開始恐懼她會遭受和奧菲莉同樣的命運。這種恐懼不斷地在我夢中具現出同一個情節。我總是夢見她結婚、懷孕,在生產的那一刻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慘死,只留下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嬰。為了擺脫這個夢魘,我改變了自己規劃的事業方向,從計算機科學轉入統計基因組學——以眼下的目光審視當時,難免會覺得十分荒謬,周雨先生,但我當時有一個非常強烈的信念,那就是我妹妹遺傳到的相貌必然與奧菲莉的死有所關聯,她們的基因中存在某種超出現有科學認知的現象。而要將我妹妹從那噩運中拯救出來,我就非得揭開這個謎團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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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雨靜靜地傾聽着她的講述。在對方提起自己的異母妹妹時,他眼前卻悄然地浮現出紅葉的面孔。摩天口中的「晶祖」,還有被稱為是「末裔」的周妤,兩人容貌之相似,即便說是雙胞胎也不會讓人產生懷疑。
「……長得一模一樣嗎?那麼她的性格呢?也和奧菲莉一樣嗎?」
「這已經無法驗證了。」李理說,「據說奧菲莉的性格在十六歲時發生過巨大的改變,她登上歌劇舞台以前的生活鮮為人知,且有很多個自相矛盾的版本。既然我的妹妹未足十六歲,她之後的性情是否也會同奧菲莉趨於一致,我也無從得知。」
「等一下。你和你妹妹只相差六歲,今年還不到二十二歲嗎?」
「二十四歲,周雨先生。倘若你父親所言不錯,我們恰好同年同月出生。」
周雨慢慢地抬起眼睛,看向李理的臉孔。她靠坐在椅背上,若無其事地說:「那是一個假期的夏日,先生。我從學校回到國內,宅院裏種滿了翠綠的草木。進入正廳以前,我留意到樓下的玫瑰全開了,就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那時烈日炎炎,蟬也叫得我心煩,於是我脫下外套,交給旁邊的僕人。就當我準備鬆開襯衣時,我妹妹從五樓跳了下來,就摔在我一米開外的地方。那是條鵝卵石路,她的身體都得四分五裂,血全濺在我的襯衣上,就跟我當時穿了件紅衣服似的——那是我一生經歷的最恐怖的時刻,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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