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塵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做了個手勢。
不一會兒,湘妃簾被人打起,着一件嫣紅色襦裙、臉蒙面紗的楚千菱就快步進來了。
看着這一屋子的衣裳、料子與首飾,楚千菱的眼底掠過一抹妒意,一閃而逝。
內務府這趟不是空手來的,除了讓楚千塵試大婚禮服外,他們還帶來了皇后的兩箱賞賜。
為了表示對楚千塵這個未來弟妹的重視,皇后賜下的件件都是好東西,螺子黛、玉簪粉、雲錦、蜀錦、古董字畫、各種玉鐲、玉佩、玉如意、玉耳璫等等的玉飾,看得楚千菱眼花繚亂。
這些全都是從前楚千菱只能在那些皇室宗親身上看到的貢品。
楚千菱藏在袖中的拳頭攥了攥,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楚千塵不過是給人沖喜的,說不定嫁過去沒幾天就要當寡婦了,以後有她的苦日子過,又有什麼羨慕的!
這麼一想,楚千菱心裏就舒坦了。
沒錯,楚千塵嫁的人是宸王,是顧南昭的皇叔,她的身份就是顧南昭的皇嬸,就算她將來守了寡,也不可能再和顧南昭再有什麼瓜葛了。
沒了楚千塵,楚家最適合嫁給顧南昭為側妃的姑娘就是自己了
楚千菱的心情一下子就變得愉悅了起來,只要她儘快治好她的臉。
她一坐下,就開門見山道:「二姐姐,你給我的十全膏早就用完了。」
楚千塵自顧自地摸着蜷在貓窩裏睡覺的小黑貓,仿若未聞。
楚千菱:「」
楚千菱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那口氣開始節節攀升,心口憋得疼痛如絞。
然而,她不能就這麼甩袖走人。
她連續深吸了兩口氣,艱聲道:「你不是想知道大姐姐為什麼要對付你嗎?我已經知道了」
琥珀聞言,立刻就次間裏其他的小丫鬟都遣了出去,又派人在外面守着。
「喵嗚?」
貓窩裏的那隻小黑貓軟軟地叫了一聲,歪着小腦袋去蹭楚千塵柔軟的手掌。
「乖。」楚千塵摸摸小貓,還是沒理楚千菱。
她的無視讓一開始胸有成竹的楚千菱有些沒底了。
來之前,她就與母親劉氏仔細商討過該怎麼說,說到這一步,應該是楚千塵追問她怎麼回事,那麼她就可以佔據上風,讓楚千塵先交出十全膏,哪怕是半罐也好。
可現在,楚千塵根本不說話,也不看自己,似乎全不在意似的。
楚千菱微咬下唇,眸光閃爍。
原本,她和母親都覺得十拿九穩的,可現在她卻有些沒底了。
難道楚千塵馬上要做宸王妃,放棄計較這些前塵往事了?
那麼,自己的臉豈不是
楚千菱只是想想,就覺得一顆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渾身發涼
「嗚」小黑貓陶醉地在貓窩裏打了個滾,柔軟的身體扭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看得楚千塵心裏軟軟的,微微地抿唇笑。
楚千菱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了。
才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她感覺似乎有幾天幾夜那麼漫長。
「二姐姐,其實你壓根不是姜姨娘生的,是從外面抱回來的。」楚千菱一口氣把這句話說完,語出驚人。
琥珀驚得手裏的茶盅差點沒摔了,目瞪口呆。
楚千塵:「」
她摸着小黑貓的停頓了一下,右手的尾指一顫。
她轉頭看向了楚千菱,眸光清亮如水,瞳孔中映出楚千菱的面龐。
這還是從楚千菱進來後,楚千塵第一次正眼看她。
砰砰!
楚千菱不由心跳加快。
所以,她和母親查到的消息還是有用的吧?
楚千塵還沒說話,倒是琥珀變了臉色,上前了一步,擋在楚千塵與楚千菱之間,斥道:「三姑娘,你胡說八道什麼!」
在琥珀看來,楚千菱簡直是胡說八道,侯府的血脈又豈是這麼容易被混餚的,現在楚千塵被賜婚給了宸王,要是她不是楚家血脈,那這門賜婚還作數嗎?!
琥珀越想越覺得楚千菱不安好心。
從前,楚千菱想毀了自家姑娘的臉,現在她竟然想往姑娘的身世上潑一桶髒水,簡直其心可誅!
琥珀這一喊,楚千菱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楚千塵不信,忙又道:「我有證據!」
她可不是空口白話。
楚千菱接着道:「
我娘找到了一個曾經在姜姨娘那裏伺候過的婆子,姓徐。十四年前,姜姨娘懷了身孕後,五個月時,就被祖父派人送去了老家,那個徐婆子就是當時服侍在姜姨娘身邊的。」
楚令霄一直偏寵姜姨娘,這一點侯府人盡皆知,當年,姜姨娘與沈氏幾乎同時懷了身孕,老侯爺覺得寵妾滅妻乃敗家之相,就不顧楚令霄的反對,做主把姜姨娘送去了老家。
「當年,姜姨娘在老家動了胎氣,胎兒才八個月就早產了。那天,徐婆子到後院躲懶,親眼看到大伯父把一個襁褓送進了產房,之後又抱出來另一個襁褓,胡亂地塞在了籃子裏帶走了。」
「大伯父這一趟來去沒有驚動老家任何人,就好像他從來沒去過似的。後來,又隔了三天,大伯父、大伯母他們才到了老家。」
「徐婆子知道其中有鬼,卻也不敢聲張。」
楚千菱和劉氏仔細討論過,覺得要真是這樣的話,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難怪楚令霄寵愛姜姨娘,卻一直不喜楚千塵。
難怪姜姨娘一直「藏着」楚千塵不讓她外出見人!
楚千塵不過一個外室女而已,根本沒資格給二皇子當側妃!
楚千菱看着楚千塵的眼神中掠過一抹輕蔑,又道:「我娘循着徐婆子這條線索查過了,你其實是大伯父的外室養的,因為姜姨娘生了死胎,大伯父乾脆就把你抱回來給姜姨娘養。」
「姜姨娘也許一開始沒發現,但後來肯定是知道了。」
「她為了大伯父,只能認下了你。」
「你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對你自是有幾分芥蒂,所以才會給你取了這麼個名字。」
「楚、千、塵。」
楚千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通,一部分是查出來的,一部分是猜的,更多的部分是編的,反正只要聽着有理有據就行。
楚千塵繼續摸着小黑貓油光水滑的背,神色間透着幾分漫不經意,問道:「那大姐姐呢?」
即便是她的身世真有什麼秘密,那麼楚千凰為什麼要針對她呢?
楚千菱藏在袖中的拳頭又握了握。
這一點她們還是沒什麼頭緒。
母親也猜測過,楚千凰是不是發現了楚千塵身世的秘密,可就算是這樣,楚千塵的存在也不會危害到楚千凰身為嫡長女的利益。
母親百思不得其解,說就算查不出,她們編也要編個理由,讓楚千凰有苦說不出。
反正是楚千凰不義在先。
楚千菱把早就準備好的說辭說了出來:「大姐姐應該不知道你的身世,大伯父一直偏寵姜姨娘,大姐姐心裏一直不平,她是為了給大伯母出氣,才遷怒到了你頭上。」
楚千菱輕描淡寫地帶過了這個話題,又繞回到了楚千塵的身世上,故意放柔音調道:「二姐姐,你放心,我和母親雖然知道了你的身世,但是我們是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楚千菱自覺抓住了楚千塵的把柄,要是她是外室女的秘密傳了出去,恐怕連給宸王沖喜都輪不上她了吧,而且,京中的其他勛貴府邸也不可能挑一個外室女做媳婦的。
楚千塵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就像母親說的,自己根本就不用把楚千塵放在心上,先治好臉才是最重要的事。
楚千菱死死地盯着楚千塵,又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讓我母親去把那個徐婆子尋來」楚千塵識趣的話,就該拿十全膏來堵自己的嘴。
楚千塵神色平靜地回視着楚千菱,那微微彎起的唇角帶着幾分瞭然的似笑非笑。
她實在是太過平靜,平靜得讓楚千菱又開始覺得不安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個小丫鬟的聲音,打破了屋子裏的沉寂:「二姑娘,靖郡王妃來了,大夫人讓您帶着縣主過去。」
楚千塵終於動了,漫不經心地對着琥珀使了個手勢。
琥珀就摸出了一個白底藍花的小瓷瓶,遞了過去。
楚千菱等不及了,眼睛一亮,仿佛是餓狼見了血肉似的,一把奪過了那個白底藍花的小瓷瓶,心又放下了。
果然,她抓住了楚千塵的把柄
可是,當她打開那個白底藍花的小瓷瓶時,又像是被當頭倒了一桶冰水似的,臉色霎時變了。
這個小瓷瓶里裝的確實是十全膏,可是只有指甲蓋點大小,根本用不了幾次。
忍了又忍、憋了又憋的楚千菱終於是忍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來,厲聲道:「楚千塵,你這是什麼意思
!」才這麼點十全膏,她當是打發叫花子嗎?!
楚千塵勾唇笑了,淡淡道:「你的故事編得不錯,可以去寫戲本子了,這是打賞你的。」
楚千菱說的這個故事漏百出,約莫也就是一兩分真,然後以此為依據胡亂編了一通,這其中大部分的「功勞」自然是歸於劉氏了。
「」楚千菱的臉龐一下子漲得通紅,先是有種被說中的心虛,跟着又怒,覺得楚千塵是在耍着她玩呢。
楚千塵根本不在意她什麼反應,吩咐琥珀道:「你去看看七娘醒了沒?」
小黑貓似乎聽懂了七娘的名字,伸長脖子看了看左右,「喵」地叫了一聲。
顧之顏是被楚千塵打發去睡回籠覺的,她連着兩天都在凌晨時偷偷起床跟小黑貓玩耍,白天就打哈欠,昨天早上被抓了個正着,楚千塵就「罰」她睡回籠覺,否則不能跟貓玩。
琥珀看了怒氣沖沖的楚千菱一眼,應了命:「是,姑娘。」
她也看透了,楚千菱根本就不夠自家姑娘玩的,兩者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琥珀一把抱起小黑貓去找顧之顏了。
楚千菱見自己被無視了,心裏更惱,微咬下唇,嘴唇幾乎咬出血來。
她恨不得甩楚千塵一個耳刮子,可又不敢。
方才的那一句怒斥也不過是一時衝動而已,冷靜下來就怕真的惹惱了楚千塵。她的命門還捏在楚千塵的手裏呢!
楚千菱的臉色一時紅,一時白,一時青,精彩變化着,咬牙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說了嗎?我娘可以把那個徐婆子找來的」
「你到底還要什麼證據」
楚千菱混亂極了,說起話來,語無倫次,恍如瘋婦。
楚千塵依舊神色淡淡,波瀾不驚,猶如一朵空谷幽蘭,我自綻放。
楚千菱感覺心中似有一頭狂暴的犀牛在橫衝直撞着,又似一座快要爆發的火山,她想要發泄心頭的憤懣與委屈,卻又無處宣洩。
她終究只能握着手裏這個小瓷瓶,憤憤地離開了。
每一個步伐都是那麼用力。
楚千菱一走,楚千塵的臉色就變了,原本彎起的唇角緊緊地抿了起來,眸子更是一點點地變得深邃,暗潮洶湧。
外面傳來了顧之顏天真嬌軟的聲音:「月月,乖!」
楚千塵站起身來,撫了撫衣裙,走出了次間,正好與抱着貓走來的顧之顏撞上了。
剛睡過回籠覺的顧之顏精神奕奕,一點也不像剛剛起來的樣子,她懷裏的小黑貓懶洋洋地打着哈欠。
楚千塵手裏提了個籃子,指了指籃子,顧之顏就乖乖地把小黑貓往籃子裏放。
楚千塵就把籃子遞給了小丫頭,小丫頭提着貓籃子,也不抓楚千塵的裙子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一大一小朝着正院方向走去。
楚千塵一邊走,一邊思索着。
這一世,她也懷疑過自己不是姜姨娘生的,但沒深思。
直到今天,她不得不懷疑這是不是真的,所以,姜姨娘才會對她沒有一點母女親情?
但是,楚千菱方才的那番話里又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
楚千塵約莫也能猜到徐婆子應該是真實存在的人,但是徐婆子到底看到了什麼,楚千菱的話中到底幾分真,幾分假,幾分編,就不好說了。
反正她不急。
她已經經歷過一世了。
前世的經歷塑造了如今的她,對於如今的她來說,她到底是不是姜姨娘親生的,還有父親是否喜歡她,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她也不過是在能力範圍內求個真相而已。
迎面而來的微風輕柔地撫着楚千塵的面頰,撫着她彎起的唇角,她的步履輕盈不失穩重。
不着急。
楚千菱和劉氏可比她要心急多了。
為了十全膏,她們母女應該可以做得更多,自己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敷衍的。
跟在楚千塵身後的琥珀眼神複雜地望着她,腦海中也在回想着方才楚千菱說的那番話,心裏多少有幾分擔憂:無論姑娘有多堅強,她畢竟也不過是一個還不滿十四歲的姑娘家而已。
萬一姑娘的身世真的有疑
琥珀也迷茫了,不知道對於楚千塵而言,這到底是件好事,還是
一路上都沒有人說話,只有籃子裏的小黑貓不時發出各種「喵喵」聲,有時候高亢,有時候軟糯,有時候不
耐,有時候慵懶。
顧之顏也回以聲聲貓叫,仿佛在與它對話似的,笑容甜甜。
她的乳娘也是笑,住在侯府的這幾天,眼看着縣主一天天好起來,乳娘也是如釋重負。
她們幾人熟門熟路地就來到了正院。
沈菀正在和沈氏道家常,可是心已經飛到女兒身上了,不時伸長脖子往屋外張望着,已經等急了。
除了女兒被拐走的那段日子,沈菀還從來沒和女兒分開這麼久過,她早就想來接女兒了。
但是,沈氏專門讓容嬤嬤去國公府見她,說是七娘的失神症日漸好轉,每天都開心得很,讓沈菀暫時不要來。
沈菀也想過即便是不接顧之顏走,也可以來侯府看看她,卻被穆國公夫人攔下了,只讓容嬤嬤每天都去國公府說說顧之顏的日常。
如此熬了六天,這六天,沈菀真是度日如年,感覺就跟過了六載似的。
顧之顏一進庭院,沈菀就看到她了,一雙眼睛死死地黏在了女兒身上。
顧之顏穿着一件海棠紅繡折枝芙蓉花的羅衫,搭配一條粉紅色挑線長裙,右手拎着籃子,一邊走,一邊摸着小黑貓的腦袋,笑得眉眼彎彎。
這一幕再尋常不過,可是看在沈菀的眼裏,卻是那麼不尋常。
她的眼眶發熱發酸。
一瞬間,沈菀幾乎要以為又回到了從前。
從前,顧之顏就是一個愛笑的小姑娘,總是甜甜地對着自己叫娘親,微笑時,嘴角有一對可愛的酒窩。
女兒真的在好起來了。
沈菀以帕子擦了擦眼角,努力穩定着情緒。
等到顧之顏隨楚千塵一起進屋時,沈菀已經恢復了正常,看着笑容溫婉。
表姐妹倆走到兩位長輩跟前,分別給她們請了安:
「母親,姨母。」
「大姨母,母妃。」
看着顧之顏端端正正地給自己請安,沈菀的眼眶又開始泛起一股潮熱的感覺。
「來,七娘,讓母妃看看。」沈菀對着顧之顏招了招手。
顧之顏就乖巧地走了過去,先小心翼翼地把那個裝着小黑貓的籃子放在旁邊的另一把椅子上,然後才把一隻手遞給了沈菀。
小姑娘的掌心溫熱,比沈菀的體溫高出一截。
沈菀關切地問道:「七娘,你熱不熱?」
這兩天天氣更熱了,顧之顏一向怕熱,沈菀既擔心女兒夜裏睡不好,又擔心她中暑。
顧之顏搖了搖頭。
沈菀的心中更激動了,唇角翹得高高。
女兒果然是日漸好轉了,會回應她的問題了。
還是大姐會照顧人!沈菀心裏嘆道。
她仔細地端詳着顧之顏,發現這才幾天女兒的臉頰就變得圓潤了一些,面頰上泛着淡淡的紅暈,神采飛揚的。
沈菀揉了揉顧之顏的頭,對着沈氏道:「大姐,我想帶七娘回去了。」
靖郡王有外室子的事這幾日也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靖郡王的四弟也是嫡子,提出靖郡王之所以沒嫡子,就是因為寵妾滅妻,說他私德有虧,提出要奪他郡王爵位。
宗室子弟除非是犯了謀反之類的大罪,無大過是不可能廢了爵位的,顧弘的那點心思,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說穿了,他就是衝着靖郡王這個爵位。
郡王府出了這麼大的事,沈菀也擔心靖郡王,在娘家住不下去了,打算回郡王府,所以她今日才跑來侯府接顧之顏一起回去。
沈氏不置可否,問顧之顏道:「七娘,你要回家嗎?」
顧之顏搖了搖頭,意思很明確了,不要。
這時,小黑貓從籃子裏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然後輕盈地一躍而下。
它的腿腳已經痊癒了,落地時的姿態是那麼優雅,把顧之顏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了。
小黑貓「喵」了一聲,走到顧之顏的繡花鞋邊,用毛絨絨的腦袋輕輕地蹭她的裙子。
顧之顏目光灼灼地看着小黑貓,俯身把它抱了起來,甜甜地喚道:「月月。」
沈菀早聽容嬤嬤說過顧之顏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45s 4.00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