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和李清走出刑房的時候,韓哲正追着手下一名捕快打。
李慕沒心思理會韓哲,任遠被蘇禾廢了道行之後,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而普通人在縣衙的特殊審訊之下,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任遠修行的起因,和任掌柜說的沒什麼區別。
兩個多月前,他外出遊玩時,遇到一名道士,那道士摸了他的根骨,又問了他的八字,見任遠是難得的木行之體,便起了收徒的念頭。
任遠起初不信,但在那老道展示了一番神奇的道法之後,當即便跪下磕頭拜師。
那道士對任遠的修行十分上心,經常帶任遠進入深山,殺一些開識或是塑胎境的小妖取魄,使得任遠在半個月內,就凝聚了七魄。
李慕的修行速度,已經不慢,但兩個多月,也才凝聚了三魄,遠不能和任遠相比。
凝魄之後,那老道便消失了一段時間。
在這段時間裏,任遠藉助老道給他的法器,以及教會他的幾種邪法,陸續又殺了不少妖物,取它們的魂魄修行,只用了一個月,三魂就已經煉化其二。
這讓李慕想起了黃鼠夫婦,以任遠的作案時間來判斷,黃鼠老婆的傷,極有可能便是任遠所為。
煉化兩魂之後,這附近的小妖,不是被他殺了,就是聞風遠遁,任遠沒有新的魂源補充,終於將目標,從妖轉移到了人。
起初他的目標,只是途徑陽丘縣的過路之人,殺人取魂之後,將之丟到深山幽谷,人跡罕至之處,自有野獸啃食屍體。
隨着道行的提升,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大,最終將手伸向了附近的百姓。
為了不讓官府懷疑,他先取了獵戶父子的魂魄,然後令眷養的妖貓吸食他們的精血,造成妖物害人的假象,如果不是天眼通可以看穿人的七魄,如果不是老王恰巧知道有那麼一種符籙,恐怕縣衙至今不會懷疑到他的身上。
任遠短時間修行到如此境界,死在他手裏的無辜之人,已經有十餘名之多。
這讓李慕心生感嘆,修行不是沒有捷徑可走,捷徑雖快,但若是一心想着捷徑,便很容易丟失人性。
此案已了,老王在值房整理案情相關的資料卷宗,等張縣令回來之後,將卷宗呈到郡城,由郡守批示之後,任遠定然和趙永一樣,是身死魂消的下場。
想到趙永也是因為那所謂的火行之體被郡丞看中,最終做出此等人神共憤的事情,任遠若不是因為木行之體,永遠不可能接觸到修行,最終也不會落到如此的下場。
李慕甚至想到了自己,不過他和趙永任遠不同,他雖然是純陽之體,但並未做什麼害人的事情,卻還是遭了無妄之災……
他開始理解,柳含煙說的天煞孤星是什麼意思了。
這種上天賜予的特殊體質,對他們來說,是福也是禍,對身邊的人亦是如此。
老王搖了搖頭,說道:「世間事,本就是這樣,福兮禍兮,禍兮福兮,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李慕嘆了口氣,緩緩走出了老王的值房。
走到院子裏時,他忽然想起一事。
如果那些人都是任遠殺的,那黑袍人,也就是任遠的師父,在整件事情中,雖然也有罪,但罪不至死。
他啟蒙任遠修行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
黑袍人殺的,只是幾隻妖物,即便是那些妖物,並沒有為非作歹害人性命,但大周律保護的是大周百姓,從來不會因為有人多殺了幾隻妖物,就打得他肉體湮滅,魂飛魄散。
即便是已經踏入了修行,成為普通人眼裏的「仙師」一流,李慕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可以隨意的掠奪別人的生命。
如果那黑袍人沒有害過人呢?
一念及此,李慕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悸動,這是他斬殺那侏儒,斬殺那蜥蜴精時,也沒有的悸動。
隨着內心的悸動,他體內的法力,也發生了一陣紊亂。
感受到院中異常的法力波動,韓哲從值房中探出頭,李清快步從房中走出,發現那法力波動的源頭時,身影瞬息間出現在李慕身邊,擔憂問道:「怎麼了?」
李慕搖了搖頭,心悸更深,體內的法力波動也更加劇烈。
韓哲跑過來,面色一變,說道:「心魔!」
李清面色十分嚴肅,認真的看着李慕,問道:「你在想什麼?」
李慕默念一遍清心咒,心中的悸動減輕了很多,低聲道:「那黑袍人,任遠的師父,他並沒有殺人……」
「就這?」
韓哲詫異的看着他,說道:「你該不會是因為這個才產生心魔的吧?」
李慕道:「如果他沒有害過人,那麼我……,那位前輩就殺了不該殺的人,只看任遠一事,他固然有過,但罪不至死。」
韓哲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他,說道:「小子,你還是太年輕,你知不知道,凡道門六宗正統弟子,為何不許擅自殺妖抽魂取魄嗎?」
「為什麼?」
「欲望。」
韓哲看着他,說道:「欲望若動,只有零次和無數次的區別,那些化形和塑胎妖物何過之有,黑袍人為了任遠修煉,可以肆無忌憚的斬殺它們,你以為他修行到神通境,自己會沒有殺過人,倘若他沒有害人之心,又為何會庇護他,為何會追殺我們?」
李慕的心悸緩緩平息,法力波動也趨於平靜。
韓哲繼續說道:「欲望沒有止境,殺妖取魂力魄力煉魄凝魂的修行者,最終都會走上兩條路,第一,斬妖除魔,尋作惡多端,為禍人間之妖物,殺之,抽魂取魄;第二,就是像任遠這樣,走岔了路,徹底墮入邪道,化為邪修,危害人間……」
韓哲拍了拍李慕的肩膀,感嘆道:「雖然你見識不多,但心性不錯,否則也不會產生這種心魔,捕快這一行很適合你……」
「那黑袍人能培養出任遠,自身定然也是邪修,死有餘辜,不用可憐他,修行過程中,心魔無孔不入,若是不能制服心魔,以後的修行會更加艱難,甚至會淪入魔道……」李清安慰李慕一句,說道:「和我回值房,我幫你平息法力……」
韓哲立刻道:「清姑娘你休息,還是我幫他平息吧,我的法力已經恢復了……」
李清搖了搖頭,說道:「他是我的屬下,還是我自己來吧。」
看着李清和李慕走進值房,韓哲臉上浮現出懊惱之色,片刻後,他眼珠一轉,來到另一處房間。
周捕頭正在審閱卷宗,抬頭問道:「韓捕頭有什麼事情嗎?」
韓哲走到他面前,說道:「周捕頭,李慕也已經踏入修行了,按照慣例,他是不是可以升捕頭了?」
縣衙之內,周捕頭是總捕頭,韓哲李清則是分捕,一旦捕快升為分捕,便會像韓哲這樣,成為小頭領,手下帶三名捕快。
周捕頭看着他,詫異道:「你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韓哲笑了笑,說道:「我這不也是為李慕着想嗎,升了捕頭,他的月俸也更高……」
周捕頭想了想,搖頭說道:「李慕才修行幾天,起碼要等到他凝魂之後吧……」
……
值房之內,李慕和李清手心相對,片刻之後,李清收回手,李慕道:「謝謝頭兒。」
李清並未客氣,只是看着他,說道:「修行之路,異常艱辛,時常會有心魔產生,你教我的清心訣,自己平日裏也要時常頌念。」
李慕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他也是第一次體會到心魔的可怕,李慕心中只是有一絲絲的懷疑,便被它無限的放大,甚至影響到基礎的判斷,如果不是韓哲和李清,李慕以後的修行,很難順暢。
這時,韓哲從外面走進來,將一枚玉石扔給李慕,說道:「這個給你。」
李慕接過玉石,問道:「這是什麼?」
韓哲道:「我這幾個月,除妖收集的魄力,你救了我一次,就當是我還你的人情……」
既然韓哲都這麼說了,李慕也不好拒絕,收下玉石,說道:「謝了……」
「不客氣。」韓哲臉上浮現出一絲肉疼之色,咬牙擺了擺手,叮囑李慕道:「你好好修行,爭取早日凝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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