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別叫我何老師了,叫我老何吧,也不用您您的。」何雙友接口道,「一開始咱倆不熟,我對你的眼力也不了解,現在嘛,隨意一點兒就行。」
「行,老何。」
「你剛才問行里有沒有一心向佛的?」何雙友笑了笑,「古玩行是什麼地方?能撿漏絕不吃虧,能忽悠高價絕不讓利;做局的,下套的,高仿贗品滿大街,盜掘黑市禁不絕。你覺得能出一心向佛的人麼?」
「老何,我覺得你說的情況雖然有,但古玩行里,肯定也有不一樣的人。」
「小吳啊,這樣的人肯定有我認同,鳳毛麟角啊;知其黑而守其白,說說容易,做到太難了呵。」
吳奪也不由嘆了口氣。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可問題是,有幾個人能達而有心呢?」何雙友起身,「下班了,走吧。」
吳奪點點頭,忽又想起了「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這好像是個無窮無盡的循環······
兩人一起離開了大雅齋,又在古玩城門口分別。
吳奪最近經歷的事情有些多,緩了幾緩仍有積壓,一時不想打車回家,便沿着行人路走了走。
古玩城旁邊,也有一些沿街的小店,吳奪走到一家小店門口,看到一個老者手裏拿着個黑膠袋,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對店內的一個男子說道,「再添點兒,再添點兒。」
店內的男子像是這家店的老闆,有個四十歲左右,方臉寸頭,平眉平眼,長得像個雕像,加上現在冷着個臉,更顯死氣沉沉,他一揮手,「大爺,不就是一方老硯台麼,非端非歙的,就算是明代的,八千也不少了!」
方臉店主說完,居然直接關了門。
老者嘆了口氣,轉身下了門前台階,正好走到吳奪跟前。
吳奪抬頭看了看店面門楣之上的牌匾:文房薈萃。想來是個專門經營文房四寶的店鋪。
這老者穿着樸素,長相平和,但走到吳奪跟前,重重呼出的氣息帶着苦臭,吳奪下意識的伸手一擋。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最近上火,口臭。」老者立即意識到這一點,連忙道歉。
「老先生,您這是要賣硯台麼?」吳奪也覺得當着人家的面兒擋嘴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剛才是下意識地反應,並非有心。
「是啊。」
「怎麼不到對面赤霞山古玩市場的店鋪或者古玩城?」
「這是今天剛決定要賣,出來的晚了,先去了赤霞山,今天不是周末,店鋪都早早關門了。又來古玩城,但是想着也晚了,正好看到這家店是經營文房四寶的,想想就先進去試試。」老者很耐心的解釋了一番。
他如此耐心,也是隱約覺得吳奪好像有興趣似的。
吳奪接口,「老先生,我就在古玩城工作,現在下班了。不過,要是東西合適,我個人也可以收。」
「你真能收?」老者面色一喜。
吳奪心想,剛才聽到文房薈萃的方塊臉老闆說了「八千」,然後老者又說「再添點兒」,那這件東西,橫豎也貴不到哪裏去。
「咱們找個地方,我先看看行麼?」
「行,行!」
吳奪四下看了看,不遠處有家麵館,店面挺大一招牌,就叫「老於的麵館」,「老爺子,不如我請您吃個便飯吧,正好也該吃晚飯了。」
「這怎麼使得?」
吳奪伸手一指麵館的招牌,「就簡簡單單吃個面,怎麼着也是一筆生意,我請您吃個飯不很正常嘛!」
老者還是推辭,吳奪笑了笑,「再說這天兒也有點兒暗了,咱們也不能就在街上看啊!走吧走吧,東西是大事兒,吃碗麵是小事兒。」
吳奪說罷,便邁開了步子向麵館走去。
老者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上了。
吳奪選了個角落裏的座位,兩人坐下之後,服務員上前,吳奪想了想,對服務員說道,「我們先談事兒,完了再點,麻煩你先給上兩瓶礦泉水。」
服務員笑着應聲,很快就拿來兩瓶水。
「老先生,這樣總行了吧,要是買賣不成,您想走就走,我自己留下吃麵。要是成了,那我收了好東西,請您吃個飯慶祝一下,您總不會推辭了!」
老者呵呵笑了起來,「小伙子,你這麼年輕,辦事兒還真周全。」
「那我先看東西,您先喝口水。」
硯台在老者的黑膠袋裏,還裹了幾層報紙,也沒個盒子什麼的。
吳奪拆開報紙,拿起硯台。
硯台呈長方形,長約二十厘米冒頭,寬約十二厘米。
硯池為圓形。確切具體地說,是一個太極的形狀,硯池裏頭有分隔,而且雕刻出一陰一陽的「魚眼」。
青石質地,色調很是明快、漂亮,要是誇張一點兒,有種奪千峰、映碧湖的感覺。
而在挖出的硯池底部,又露出了微藍偏白的條紋,宛若水中漣漪。
吳奪的精神都不由為之一振,心說那個店主要麼不識貨、要麼心太黑。這硯台看着就很上相啊,而且不是表面的漂亮,還透着那麼一股子凌然之氣。
不過,店主說的有一點是對的,這硯台「非端非歙」,不是端硯,不是歙硯。
這種青石的顏色雖然好看,卻未必是貯墨發墨的良材。
吳奪也認不出這是什麼石材,看着有點兒像洮河硯,但是顏色又比尋常見到的洮河硯要鮮亮得多,雖有紋理,卻異常細膩。
硯台兩側,各刻了一列銘文,好像還形成了一副對聯。
右側刻:天河美石,神工開物,硯生太極,墨分五色。
左側刻:雲台英主,弘意作硯,歲在甲申,時逢三陽。
吳奪一看這銘文,口氣好大啊!
這個「天河美石」,不是「天河石」的意思,是一種美化的說法。天河石又叫亞馬遜石,是微斜長石的藍綠色變種,有點兒像翡翠,對於吳奪這種寶玉石專業的人來說,一望便知不是天河石。
天河石可以劃歸到寶玉石裏頭,而這硯台的石材雖然漂亮,但只是「石」。不過,作為硯台,它是有功能的,並不是越貴越好。
這銘文第一句雖然有些誇張,但也算是一種藝術化表達;口氣最大的,在第二句。
雲台英主!
雲台,又叫平台,這是個什麼地方呢,這是紫禁城建極殿居中向後,「高居三躔白玉石欄杆之上與乾清門相對者,雲台門也」!
現在說建極殿有人會感到陌生,因為這是明朝的稱呼,到了清朝,紫禁城的建極殿改名了,改成了保和殿。
一說保和殿,知道的人就多了,因為這是殿試的地方,出狀元的地方。
而在明代,在建極殿的雲台,有所謂的「平台召對」,皇帝召見群臣,有問有答。
所以,「雲台英主」只可能是一個人,那就是皇帝!
結合這方硯台的特點,充滿了濃濃的道教氣息,吳奪不消聽,大致也有了個猜測,這位「雲台英主」,很可能是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朱厚熜,不是以太子身份榮登大寶,他是以正德皇帝朱厚照堂弟的身份即位的。朱厚照是火字底,朱厚熜是火字旁,一輩兒。
明代皇帝的名字,除了朱元璋,都是金木水火土的偏旁,按照五行相生的順序推下去。比如,朱元璋的兒子永樂皇帝朱棣是木字旁;木生火,太子朱高熾就是火字旁;火生土,「聖孫」朱瞻基就是土字底。以此類推。
所以,明代皇帝的名字很好記,吳奪也都能一口氣順下來。
這位嘉靖皇帝朱厚熜,既然不是太子身份即位,那他就不是在京城長大的,他是在湖北長大的藩王之子。
在朱厚熜十五歲之前,想必他可能覺得進一趟京城都難。因為在明朝,「藩王擅自入京」和「邊將結交近臣」,都是掉腦袋的大罪。
湖北有個武當山,道教聖地。在湖北長大的朱厚熜,深受的道教影響。嘉靖皇帝一生都信奉道教,大力扶持道教。
所以,這方雲台英主太極硯,若是真品,就應該是嘉靖御用之物!
銘文中的甲申年,若是放到嘉靖皇帝的在位時期,那只有一個年份對應,1524年。
嘉靖皇帝在1521年登基,十五歲,1524年,那就是十八歲。
少年天子,雲台英主,美硯弘意,方方面面就順應起來了。
吳奪一邊看一邊想,忽而有些自得,我還可以嘛!
實際上,知識性推斷,原本也不算很難;難的,是斷代和明辨工藝。
而現在,吳奪卻連這硯台的石材都確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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