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吳奪和葛亮都不由樂了。
一是這店名「老東西」,原來還「雙關」。
二是「七天無理由」用在古玩店裏,還真是稀奇,而且聽着那麼彆扭呢。
吳奪和葛亮本來就是閒逛,便先走到了桌前。
他倆下的是象棋。
說話的老者是個長臉,頭髮花白,面容清癯;和他對弈的老者是個方臉,麵皮黑,頭髮不多了,但是兩道眉毛又長又濃,跟刷了黑漆似的。
這盤棋已到殘局。
本來長臉老者的紅方是佔優的,一馬雙兵圍攻黑臉老者的黑方老將。
雙方士象都沒了,而黑方攻擊子力只剩一車。
結果三鼓搗兩鼓搗,兩個兵先後沉了底和佔了中宮,人家老將卻到了「前沿」佔中,而後用車豎將,居然把紅帥給將死了。
這可把長臉老者給氣壞了,非要悔棋,而且要悔三步。黑臉老者卻堅決不讓,說輸了就是輸了。
這倆「老東西」跟孩子似的爭得面紅耳赤。
「兩位老爺子,這棋盤······看着有一眼啊!」吳奪抬高聲音插了一句。其實也就是「勸架」,不過講了點兒技巧。
果然,兩位老者都停了口,齊齊看向吳奪。
「小伙子有點兒眼力。」黑臉老者說道。
「你說說怎麼個不錯?」長臉老者問道。
「紫檀邊框,鑲嵌楠木板心,楠木面又鑲嵌了黃花梨界線,形成棋盤格局。用料考究,工藝精細,費工費時。而且這應該是清中期的蘇工,保存又這麼好······相比之下,這新的軟木棋子就顯得太不搭了。」
「高手啊!」長臉老者直接站起身來,「你這年紀輕輕的,還有這眼力?」
黑臉老者卻哈哈大笑,「你覺得自己年紀大眼力就高?」
「你少來!」長臉老者接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吳奪,「小伙子,你是專門玩木器的?」
「我玩得雜,啥都略懂一點兒。」吳奪微微一笑。
「口氣不小啊!」長臉老者又看了看葛亮,「小伙子你呢?」
「我不如他,瞎玩。」葛亮呵呵笑道。
長臉老者此時看向黑臉老者,「老柴,咱倆昨天爭論半天的那件東西,讓這倆小伙子看看?」
被稱為老柴的黑臉老者也站起身來,「老田,你說的肯定不對!」
「哼!」長臉老者老田轉而問吳奪,「小伙子,有好東西看,有沒有興趣?」
吳奪卻道,「田老爺子,我先得問一句啊,您說的這件東西,出不出呢?」
不待老田接口,老柴就嘿嘿笑道,「這小伙子不僅眼力高,還精頭怪腦的。要是準備出的東西,他又看上了,哪能說實話呢?」
老田一聽,「哎?既然這麼說了,那就不出唄,起碼不出給這小伙子。」
「那也不對,如果人家鞭辟入裏,切中要害,豈不是請人家掌眼,卻不給報酬?」老柴又道。
「好了好了,兩位老爺子,算我跟着兩位開眼,我能說兩句就說兩句,但是說對說錯概不負責,這總行了吧?」吳奪不由開口打斷了他倆。
「哈哈哈哈。」老田和老柴都笑了起來。
老柴笑完接了一句,「店裏的東西,回頭要是你們有看上的,必定是最低價。」
「兩位怎麼稱呼?」老田又問吳奪和葛亮。
「我姓吳,叫我小吳好了。」
「叫我小葛就行。」
「來,小吳小葛先坐。」老田招呼吳奪和葛亮坐下,然後去拿東西了,老柴則小心把棋盤棋子收了起來。
吳奪又看了一眼棋盤,心說這確實是件好東西,不過這棋盤他倆肯定是不會賣的。同時從他倆下棋的動作就能看出來,對棋盤很珍視。
老田拿過來一個錦盒放到了八仙桌上。
錦盒不算很大。
東西拿出來之後,葛亮不由「咦」了一聲。
因為拿出來的,居然又是一件香爐。
只不過是一件青花瓷香爐,而且形制比較特別。
這是一件方爐,直口,凹頸,深腹,平底,底下有四足。凹頸的兩側,有堆塑的獸首。
爐身青花紋飾為四組龍紋。青花發色藍中微灰,但也有幾分明麗之感。
這件青花龍紋方爐的直徑約為十五厘米,高度約為十厘米。
爐內施白釉。無款。
老田和老柴對葛亮的這一聲「咦」有點兒誤會,還以為他是因為上眼就覺得東西好而激動發聲。
「好東西吧?」老田接着便介紹道,「這是康熙民窯的精品,康熙一朝,官窯民窯皆精······」
「打住。這東西就不是老康,是小康!」老柴當即反駁。因為光緒朝仿康熙朝的瓷器很多,所以行里人常把康熙本朝的叫「老康」,光緒仿康熙叫「小康」。
吳奪這就明白了,青花龍紋方爐,兩位老爺子爭論的焦點是年份,到底是康熙的還是光緒的。
這青花龍紋方爐,顯然不是現代仿品,肯定是一件老東西。
不過,吳奪看了一會兒,反倒覺得不止能到清代。
反覆端詳之後,吳奪沒有聽,就憑自己的眼力,便大膽開了口,「兩位老爺子,我覺得你們說得都不對。」
「啊?」老田和老柴齊齊出聲。
「我覺得能到萬曆。」吳奪接着說道。
「萬曆?」
「萬曆青花用的是回青,藍中帶紫,這青花發色不對啊?」
「康熙青花才會有這種暈染。還有,這釉水也不對啊,康熙一朝才是緊皮亮釉。」
「你還康熙!看看龍紋,不是康熙的那種『猛龍』!不過萬曆的更對不上,萬曆是『豬嘴龍』。」
······
老田和老柴的質疑聲此起彼伏。
吳奪耐心聽了幾句。從這幾句中,吳奪也就明白了,這兩位,在瓷器上雖說不能算外行,但段位確實不夠高。
「嗐!年份說早了,他倆還不願意。」葛亮不由笑起來。
吳奪也笑了笑,旋即抬高了聲音,「兩位老爺子,聽我一條一條說。」
「萬曆青花,青料不都是回青,早期用回青,藍中帶紫,和嘉靖差不多,俗稱『佛頭青』。但是萬曆中期開始,開始摻雜石子青,青花發色因為比例不同,陸續出現了很多種表現,這種藍中微灰,也是兩種青料調出來的表現之一。」
「這種青花的濃淡變化,也不是康熙青花的那種『墨分五色』的暈染,而是萬曆青花當中,有一些是先用比較濃的青料勾畫圖案輪廓,再用比較淡的青料填染的。」
「還有,這釉水,並不是緊皮亮釉。細看,釉比較厚,而且有那種油脂的感覺。」
「而從龍紋上看,萬曆龍紋以『豬嘴龍』為主沒錯,但所謂『豬嘴龍』主要是因為鼻尖呈如意狀,這龍紋仔細看看,是不是也是『如意鼻尖』?只是畫得比較秀氣而已。而且龍紋不能只關注一點,整體細身,上顎突出,都是萬曆龍紋的特徵。」
······
吳奪一條一條地說,越說他倆越安靜。
到了最後,完全變成了安靜聆聽的狀態。
直到吳奪說完了,他倆還持續安靜了一會兒。
「小吳······老師,你這玩瓷器多久了?」老田終於開了口。
「年頭也不算長。老爺子,我說的也未必對哈,一家之言。」吳奪應道。
「我服!」老柴接口道,「而且吧,你既是往早了說的,又這麼毫無保留,沒什麼私心,這我更服!」
老田卻苦笑,「他是壓根就沒看上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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