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奪發現的東西,是一件青瓷水盂。
水盂自然不會太大,直徑也就是十二厘米左右。它放在攤子上的一堆東西中,能被吳奪一眼掃中,是因為釉色。
釉色很特別,青中透灰,這種青瓷的釉色少見,而且從氧化程度來看,年份淺不了。
吳奪蹲下,沖攤主點點頭,一探手牢牢抓住水盂的口沿就給拿過來了。
水盂的口沿邊緣,帶着一圈蓮瓣紋,同時輔有弦紋線。
翻底,全露胎,胎土細膩,修足精緻。
關鍵是,這足底,還刻了一個字:
三。
要說瓷器足底刻字,並且是刻數字的,最出名的要數鈞窯,從一到十都有;為何如此刻字如今依然有爭議,但刻字的,都是北宋後期宮廷用瓷。
但是這個水盂,顯然不是宋代鈞窯。
吳奪上手之後,只是細看,還沒有聽,就能判斷,這件水盂是越窯,而且年份肯定比宋代要早,最晚也能到唐代。
唐代也有刻字的瓷器,比如邢窯足底刻「盈」字,代表「大盈庫」。
而且唐代的越窯秘色瓷也很出名,但是越窯上刻數字的,吳奪聞所未聞。
這個「三」字,從刻痕特徵來看,顯然不後刻的,應該瓷器製成同步。
吳奪在聽之前,先問了問價錢,因為不管這個「三」字代表什麼,起碼是一件唐代甚至唐代之前的越窯青瓷。
攤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長得精瘦,顴骨高,兩腮無肉,眼睛卻偏又很大,看着給人一種猴精的感覺。
「好眼力啊小兄弟,這可是越窯!」
吳奪一聽,這攤主還門兒清,便笑道,「越窯出的東西多了,這麼個小玩意兒,青釉發灰,顏色不好看,值不了多少吧?」
「兄弟你在套我呢吧?唐初的越窯,釉色它就這樣!這釉色,好不好看見仁見智,但年份擺那兒呢不是?」攤主抹了把汗,「有啥說啥,你要真喜歡,我可以給你優惠。」
「你說。」吳奪掏出煙來遞上。
攤主倒不客氣,接了煙點上,一手捏着嘬了一口,一手抬了抬,五指全伸。
「五千啊?」吳奪應了一句。
「兄弟別開玩笑!」
「我本來還想說五百呢,你這又是越窯又是唐代的,我一咬牙說了五千,你還說我開玩笑。」
「哈哈哈哈。」攤主大笑,「行了,五萬。」
就唐代的越窯青瓷來說,一件水盂,行市差不多也就是幾萬的樣子。水盂畢竟不是大件,而且越窯的產量也不小。
這件水盂,帶着蓮瓣紋和弦紋線,而且工藝精細,保存完整,五萬也算合理。不過,在地攤上,價格彈性還是很大的。
「太貴了。」吳奪想了想,「我誠心要,給你翻個番,一萬怎麼樣?」
攤主連連搖頭,「我是報的地板價,你還掄着好幾米的大砍刀,這就沒法談了。」
話雖然這麼說,但開口才報五萬,這裏頭肯定有水分。這玩意兒主要也得看攤主的進貨價,沒準兒很低。
吳奪又和他談了談,最後果然落了。
最終,落到了三萬,攤主貌似不能再鬆口了。這東西他看明白了,就算進貨價不高,也不太可能太便宜賣。
吳奪一看,便笑道,「那我再看看。」
「行。」攤主拿起大水壺灌了一口水,「說實話,我就是看你懂行,要是外行,我才不會讓到這價兒。貨賣與識家不是?」
吳奪這次,自然是要好好聽一聽了。
結果一聽,這年份,比唐代還早。
推算出來,應該是613年,那時候還是隋代呢!不過,隋代享國時間太短,和唐初的東西,也差不了太多。
最令吳奪吃驚的是,這個「三」字,他也聽明白了!
而且大有來頭!
這個「三」,代表的居然是李玄霸!
這是在613年(隋大業九年),唐國公李淵任衛尉少卿之後,府上定製的一批越窯瓷器,全部都是精品;而在一部分器物上,還刻字以標明用途和歸屬。
其他刻字的器物上到底怎麼刻的、刻了什麼,吳奪聽不到;但是這件水盂,三,代表的是李淵第三子李玄霸文房所用。
李淵一共有二十多個兒子,但是和正室竇氏,也就是後來的太穆皇后,只生了四個兒子,這四個兒子從年齡上說,也是所有兒子中排名前四的:
長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三子李玄霸、四子李元吉。
李玄霸好像不如李元霸有名。
李玄霸變成李元霸,主要是因為康熙。
李淵的三子李玄霸,十六就死了,還是虛歲;這個水盂是在他死前一年做成的,他死的時候是614年,還是隋朝;直到四年之後,618年,李淵建立唐朝,李玄霸才被追封為衛王。
唐代以後記載李淵第三子的史料,一直以來都是李玄霸,沒有李元霸,直到清代康熙年間。
康熙名叫玄燁,為了避諱他的名字,康熙以後所刊印的什麼《舊唐書》、《新唐書》、《唐會要》,就全給改成李元霸了。
當然,幫着李元霸擴大名聲的,其實主要不是史書,而是一本《說唐》。
《說唐》是康熙之後的雍正、乾隆朝成書並流傳的,自然沒有李玄霸,只有李元霸。
《說唐》還把李元霸刻畫成了一個神力高手,同時杜撰了大量相關情節。其實李玄霸不會武功,身體也很差,十幾歲而亡基本上就屬於夭折。
吳奪算是搞明白了這件水盂的來歷。
雖然這個來歷,對於提升水盂的價值好像沒啥用,因為沒法證明這個「三」,就是代表給李玄霸用的。
除非找到確鑿記載李淵府上定製這批越窯青瓷和相關刻字的史料。
但吳奪能在賞玩之中獨樂樂,那也是極好的。
而且怎麼也是一件隋代的越窯青瓷水盂。
「老兄,我也不跟你多講了,你不是要三萬麼,我就落兩千,兩萬八,咱倆都發,可以吧?」吳奪最後笑道。
「兄弟,你也不像差兩千塊的人啊?還在這兒跟我巧立名目。」
「這話說的,好彩頭,好運氣嘛。」
其實吳奪就是順帶收個尾,要是他還不鬆口,也就不和他磨嘰了;這也待了一陣子了,還得回去問問老財主的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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