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世欣喜報捷,卻發現曲端半點的欣慰也沒有,相反,怪眼圓翻,恨不得吃了他……劉光世眨巴下眼睛,立刻想通了,還不是西軍的老傳統,有功勞都是上面的,自己區區一個統制,跟人家樞密相公爭什麼,真是該死!
劉光世忙笑道:「曲相公運籌帷幄,用兵如神,末將仰賴相公虎威,才能大破敵兵,贏了個開門紅啊!」
「你放屁!」
曲端狠狠啐了劉光世一口,舉起巴掌想要抽他,可看了看劉光世那麼厚的臉蛋子,打上了估計自己更疼,曲端悻悻作罷,但卻怒火不息。
「劉光世?你覺得自己挺聰明是吧?我可告訴你,仗打怎麼樣,你能上報,負責官吏也能上報,這軍中還有密保……層層下來,你覺得我這個樞密使能搶你的功勞嗎?」
劉光世立刻搖頭,「曲相公,委實功勞是您的,末將就是個衝鋒陷陣,搖旗吶喊,您才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啪!
曲端再也忍不住了,就算是疼老子也要抽你!
「沒聽明白嗎?你差點害死我知道不?」
劉光世的老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起了五道巴掌印,眼前全都是星星,腦袋瓜子嗡嗡的……好一會兒他才突然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了。曲端不會無緣無故跑到前面,他來了,一定是問罪的,那自己錯在哪裏……
這傢伙一邊臉色被打得通紅,一邊嚇得慘白,完全是兩張臉,偏偏兩張臉都寫滿了害怕。
「曲相公,末將,末將雖然謊報軍情,可末將沒耽誤事啊……我要是不休息一天,還碰不上呢!」
「呸!」
曲端這次狠狠給了他一腳,「不要臉的東西,連軍中的事情你都敢兒戲等閒,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便不是官家震怒,我也要殺了你,以儆效尤!」
曲端破口大罵,劉光世可憐兮兮,足足一刻鐘,曲端才停下來喘氣,劉光世見有機會了,立刻磕頭作響。
「曲相公,不念別的,咱們倆可是老交情啊,我爹和令尊,當年還是把兄弟……只要曲相公高抬貴手,讓我渡過了這一劫,小的從今往後,就是您曲相公的走狗鷹犬……」
「放屁,全是放屁!」曲端好容易平靜點了,火有躥上來了。
趙桓都把話說明白了,他又不是傻子,聾子!
在戰爭年月,樞密使的位置有多重要,這可跟什麼咸安郡王,興漢侯不一樣……樞密使一手捏着兵權,一手掌控財權,生殺予奪,都在一念之間。
從唐朝後期,到五代之間,樞密使的位置是在首相之上的。
樞密使和河東節度使,基本上是兩個最主要的皇帝策源地,比如後漢的劉知遠就起自河東節度使,而後周的郭威,則是靠着樞密使起家。
趙桓在任何事情上都能疏忽,唯獨在兵權上,一定要身體力行,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非是他想當馬上皇帝,而是他不在馬背上,就可能成為落馬的倒霉蛋。
而放曲端擔任樞密使,看中的還就是他人緣不好,人厭狗嫌。
劉光世居然嚷嚷着要給曲端當走狗鷹犬,你是恨我不死啊!
「劉光世,我明白告訴你,官家最忌諱的就是將領不服號令,別說是你這麼個小東西,就算是比你大十倍的,該殺也要殺!現在全天下搜捕姚平仲,這事你知道吧?姚平仲當初在胙城也立過大功的,結果怎麼樣?姚古羞憤而死,姚家的人全數被發配嶺南。只要抓了姚平仲,立刻絞死。你這個畜生也好不了了!」
劉光世這才感到了害怕,不得不說,這宋軍的風氣的確和以前大不相同,可問題是他還不想死啊!
而就在這時候,包括王師成,王德,酈瓊等諸將全都趕來,見劉光世這麼慘,全都跪倒請罪。
尤其是王師成,更是向前爬道:「千般罪孽,都是俺王師成的,和都統沒關係,要殺就殺我一個人好了。」
曲端哼道:「把你看得也未免太高了吧!官家連童貫、蔡京等人都給殺了,殺你們更是碾死個臭蟲似的。」
曲端嘴上罵着,可心裏也挺活泛,劉光世有大過,卻也有功勞,在趙桓那裏,並不流行功過抵消,肯定是要嚴懲的。
不過看現在的樣子,劉光世在部下心目中,還挺有地位的,能主動出來幫他求情。
事實上,這是西軍很多將領的毛病,包括曲端也一樣,兵歸將有,對自己的親信一定好了,不然誰給你賣命啊!
曲端眼皮抬起,沉吟半晌,一個計劃漸漸成型……
「劉光世,你是立了功,但這點功勞遠遠不夠,我現在可以再給你一萬兵馬,你督兵先取虞鄉,隨即揮軍攻擊解州,跟拔離速決一死戰,你要是能光復解州,我就替你向官家求情。」
劉光世聽完,努力咽了口吐沫,咧嘴道:「曲相公,你給我一萬人,我也就一萬八千人,拔離速可是有兩個萬戶,而且他還佔據解州,最近又收編了不少漢兒軍……我這邊攻城,勢必外救雲集,我,我這是死路一條啊!」
曲端呵呵道:「怎麼?怕了?你以為贖罪是那麼容易的!不過你放心,我自由安排。你統兵向前,每日只行二十里,每天立寨都要嚴防死守,小心謹慎,萬萬不要懈怠。如果金人圍攻你,務必要守住,自有大軍救援!」
劉光世將信將疑,可他也清楚,自己真的沒什麼選擇。
「曲相公,還請你念在老輩人的交情上,一定要統兵前來,可別見死不救啊!」
「別廢話了,老子還要去回稟官家,你給我好好帶兵!」
曲端匆匆離去,在返回的路上,他已經構思好了一整套作戰計劃……說來好玩,他替趙桓籌謀了五路反攻的大略,又鼓動趙桓引兵到了蒲城屯駐。
但到了反攻的時候,卻只派了劉光世打前鋒,頗有些虎頭蛇尾的意思。
而更妙的是拔離速派出來的廢物,還不如劉光世。
弄成這樣的原因,算不上多複雜,就像是莫斯科之戰結束之後,下一場要從哪裏開打,總要先試探一下,雙方都在猶豫,不知道該怎麼打了。
宋軍的情況很明白,如果在準備充分的條件下,打一場規規矩矩的陣地戰,勝算非常大。
但若是失去了主動權,讓金人牽着鼻子走,倉促迎敵,基本上就會輸。
金人也差不多,他們依舊對自己的騎射有自信,但也知道不能像以往那樣,幾千人就敢沖幾萬人的宋軍,還能把宋軍打得屁滾尿流。
雙方都需要認真對待,但頗為滑稽,雙方又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官家,臣有個斷言,像婁室和銀術可之流,他們已經老了,雖然悍勇,但腦筋轉不過來,指揮用兵的本事也被看破了,難對付,卻不是不能戰勝。至於兀朮之流,他們年輕氣盛,沒吃過苦,跟他們的父兄比起來,已經遠遠不如。真正值得注意的反而是那些實權的萬戶,他們還沒有爬到高位,多年來拼殺出來的本事還在……臣估摸着,日後北伐燕雲,這幫人才是真正的大敵。」
曲端侃侃而談,趙桓起身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碗紅棗水,熱乎乎的,放在了曲端手裏。
坐滿了一整年龍椅的趙桓,反而有那麼一點洗盡鉛華的意思。這倒不是因為他摳門,享受不着好東西,就故意這麼說。
其實皇家最講究的是個氣派,說穿了就是裝!
比如那些比金子還貴的綢緞衣服,未必就有百洗的粗布透氣。
皇宮的御膳雖然種類繁多,但味道也就那樣。
無非就是捨得下料,不計成本,熬煮高湯,提取出那麼一點點的穀氨酸,然後用來做菜,自然要比尋常百姓家鮮美一些,但究竟能好吃到什麼程度,也未必!
流傳後世的宮廷菜,趙桓上輩子也都吃過,基本上不難吃,但要說真好到什麼程度,就是扯淡了,要知道後世的宮廷菜還是改良的,味道總不能越改越差吧!
所以覺得皇帝吃喝穿戴一定多享受的,那只能是美好的幻想。
當然了,做皇帝也不是一無是處,比如說就可以隨意挑選美女,這是單身狗們無論如何也夢不來的。
可話又說回來,處在趙桓這麼個時候,哪有那些心思啊!
所以啊,他就老老實實過小日子,在文治武功四個字上用點心,或許多少年後,提到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他能取代趙匡胤,也就可以死而無憾了。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要把拔離速當個正兒八經的對手……其實朕要是不在乎他,幹嘛不直接督兵過黃河,你說是吧?」
曲端放下了手裏的碗,熱乎乎的紅棗水順着喉嚨流下,喉嚨潤了,就連心情也好多了。
「官家,其實臣也並沒有把拔離速真的當回事……臣是想着,把這兩個萬戶,全都留在河中!」
趙桓一驚,此刻吳玠也情不自禁站了起來。
「曲端,你是打算圍殲兩個萬戶?」
「嗯!沒錯!」
吳玠臉色凝重起來,宋金之間交鋒不算少了,青化的大捷,消滅的金兵更是接近三萬。
但是對不起,宋軍還沒有猛安以上規模的全殲記錄。
謀克級別的次數不少,但着實提不起什麼興趣。
全殲敵兵,別管是在冷兵器時代,還是在熱兵器時代,都是非常艱難的。
金兵有騎兵優勢,而且普遍驍勇善戰。
包圍他們已經是相當困難,圍殲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尤其還是兩個萬戶!
「曲端,你有多大的把握?」
曲端想了想,「最多五成,不過我覺得可以一試!」
吳玠沉聲道:「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讓你率領五千兵馬,從龍門渡插入拔離速的後方,在聞喜設防,堵住拔離速的歸路……還有,阻擋太原方向的援兵。再有,讓王荀日夜兼程去澠池,調集那裏的兵馬,進駐陝州,配合李彥仙,從南邊堵住拔離速突圍的方向。而後我和官家,還有劉晏、吳璘,統御大軍,沿着蒲津渡口放下,尾隨劉光世進軍。」
曲端信心滿滿道:「拔離速跟劉光世交兵之後,必然會圍困他,吸引我們救援,想要贏一把大的。我們就將計就計,給他來個十面埋伏,將河中府的金兵悉數消滅!」
「不行!」
吳玠一口回絕,「曲端,讓你隨着官家,我不能放心!」
曲端氣得翻白眼,你丫的還是我的部下哩,敢說我不行!
此刻趙桓竟然也緩緩道:「曲端,你只給晉卿五千兵馬,萬一銀術可為了救兄弟,拼命殺來,豈不是害了晉卿?」
君臣兩個都反對,可理由卻不相同……這一戰到底要怎麼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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