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趙桓這種一上來就放大招的,朝臣們腦袋都大了。
該怎麼辦吧?
是堅決反對,還是聽之任之……在場眾人,多數都是趙桓提拔的,也都是對趙桓多年努力持肯定態度的。
可問題是他們都是大活人,不是程序單向的機械人。
身在朝廷,既要服從官家,又要給下面人做主,沒有這個能耐,自然沒人會捧着你,下面人不配合,就算官家賞識,一樣撐不住,畢竟他們是朝臣,不是沒了根的太監!
就在等待着誰該出來的時候,令人訝異的時候,從屏風後面轉出一個人,他默默站在了丹墀旁邊。
此人出現,瞬間就驚呆了所有人。
太上皇!
趙佶!
這位怎麼出來了?
就在大傢伙詫異的時候,一旁的小太監端着繡墩過來,要給趙佶座位,結果趙桓一眼就把小太監瞪了回去。
趙官家直接走到了旁邊,拿起了一把帶靠背的椅子,送到了趙佶的面前。
「坐吧……其實應該讓太上皇坐龍椅的,委屈了。」趙桓輕聲細語,帶着豐富的感情,趙佶差點哭出來。
這位太上皇的情商在這一刻也爆了。
「早就讓給官家了,誰也坐不了!」
趙桓一笑,「雖然這麼說,但今天還是站着跟大傢伙說話……太上皇也順便聽聽,講的有道理沒?至於有錯的地方,也請太上皇說出來。」
趙佶連連點頭,「曉得,官家說話,必是有理的。」
這倆人旁若無人,演示了一把什麼叫做父慈子孝,讓群臣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所以。
「諸位卿家,朕把太上皇請來,讓他親眼見證。很多人都說朕不孝,朕恨不得殺了太上皇……朕想說的是,朕和太上皇自然有父子之情,卻也有國家之恨!」
一句話,嚇得趙鼎帶頭跪倒。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朝會上一言一行,都是要記在實錄里的,官家你可別嚇唬大傢伙。
「官家仁孝,天下皆知,那些傳流言的小人,自然該千刀萬剮!」
趙桓笑着擺手,「趙相公,你不用替朕遮掩,今天的話,就算寫在千秋史冊里,朕也坦然。朕就是不喜太上皇的治國做為,尤其是面對國家危亡之時,怯懦退縮,簡直是犯罪!」
群臣再度愕然,坐在後面的趙佶也下意識欠了欠屁股,公開處刑的滋味,是真他娘不舒服啊!
不過好在趙桓點到為止,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如今光復了燕雲,擺脫了危亡的局面,朕似乎又有了新的感悟。」
趙桓欣然道:「朕以為自己和太上皇就代表了兩種選擇,兩種道路……在這裏朕可沒有別的意思,單純只是說兩種選擇而已。」
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語氣淡薄,無法讓人信服,趙桓主動解釋道:「朕知道,時至今日,許多人還在追憶以往,前些時候,朕還在看東京夢華錄,這書寫得好,朕看着看着,也想起早些年的情形,心裏頗為感慨,夜裏做夢都是火樹銀花,歌舞昇平。」
「大宋朝自藝祖建國以來,當真就一無是處嗎?只怕也不是,畢竟傳了一百多年,到朕這裏,已經是第九代帝王。國祚算不上短了。更何況皇宋名臣輩出,學士才子,燦若星辰。論起道德文章,便是盛唐也難以和大宋抗衡,六一居士,三蘇學士,放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是頂尖人物,放在千秋史冊上,那也是相噹噹的人物。」
「不只是文學,還有衣食住行,咱們吃的菜餚,用的瓷器,咱們的衣服,住的房舍……隨便拿出一樣東西,不只是周圍的蠻夷艷羨,就連千百年後,也有無數人艷羨……對於這一點朕深信不疑。」
「總而言之一句話,皇宋好的地方,讓人魂牽夢繞,皇宋不好的地方,讓人切齒咬牙。所謂愛之深,責之切。朕請太上皇過來,就是想心平氣和聊聊。怎麼看待過去,怎麼面對未來……開誠佈公,暢所欲言。哪怕有人跟朕說,你不配當皇帝,該退位讓賢,朕都欣然以對。來,咱們都說說吧!」
趙桓笑容可掬,一副虛心納諫的模樣。
只是這個場面擺出來,朝臣誰都不是傻子,這就是個坑,不管怎麼講,都很難勝過趙桓,甚至說官家乾脆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處心積慮,手段驚人,你趙官家夠狠!
不管怎麼說,鴻門宴擺下來了,是看舞劍,還是吃生豬肉,就看你們選擇了。
足足一盞茶的功夫,依舊是首相趙鼎,也只能是他。
「好教官家得知,臣,臣以為正如官家所講,一百多年,歷代帝王,殫精竭慮,我大宋才有今日,聖德巍巍,直追堯舜。臣以為只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即可,不必對立起來。」
趙桓一笑,「到底是首相,就是會說話,可有句話也要講明白,什麼是糟粕,什麼是精華……標準在哪裏……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不說別的,朕在東京夢華錄裏面,就看到了許多汴河風物的描寫。說來說去,都躲不開花枝招展的青樓名妓,風流佳話。」
提到這裏,後面的趙佶下意識動了動屁股,頭更低了。
「趙相公,你覺得汴河的青樓,也是精華嗎?」
趙鼎老臉通紅,誰夸青樓都行唯獨他這個首相不行!
青樓是怎麼來的?裏面的姑娘出身如何?
外表有多光鮮,內里就有多腌臢。
除非趙鼎想遺臭萬年,否則他是絕對不能自抽老臉。
「官家,自然利國利民的才是精華,只是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也不好一篙子戳翻一船人……」
「不!」
趙桓斷然搖頭,「朕不能苟同……怎麼說呢?還是在繞圈子,不能直指核心。家國天下,雖然朕不同意以治家的觀念來治國,但是有一點朕是相信的,國和人一樣,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追求。由於定位不同,才有了不同的國策,有了不同的人才標準。我們常說強漢盛唐,就是這個道理……」
「落到了大宋朝,咱們君臣不妨暢想一下,後人會怎麼看大宋……是富宋,還是弱宋?大傢伙又怎麼看?」
樞密使張浚實在是聽不下去,連忙站出來,「啟奏官家,自靖康以來,勵精圖治,奮發有為。驅逐金賊,光復燕雲。官家武功之盛,足以和漢唐並稱,又怎麼會是弱宋?」
趙桓翻了翻眼皮,沉聲道:「眼下八年,當真能抵得過過去的一百六十年?」
張浚愕然,劉汲站了出來,「官家,西漢為了對付匈奴,也是幾十年勵精圖治,積蓄力量啊!」
這話似乎給趙宋找到了台階,有不少人頻頻點頭。
可趙桓卻是冷哼一聲,「這種自欺欺人的話術就不用拿出來了……這一百多年,咱們積累了什麼?文恬武嬉,還是冗官遍地?慶曆新政,熙寧變法,所有富國強兵的努力都失敗了,給契丹送歲幣,給西夏歲幣,向金人購買燕山……這就是咱們的臥薪嘗膽?」
群臣再度黑了老臉,這話沒法說下去了。
趙佶在椅子上也再也坐不住了。
「官,官家……能,能讓我說兩句不?」
趙桓大笑,「太上皇有話,自然可以講。」
趙佶輕咳了一聲,這才緩緩道:「其實讓我說,前後有什麼差別,說得直白點,就是以往太貪圖享受了。就拿我來說吧,修皇宮,修龍德宮,然後還覺得不足,又修了金明池,修艮岳。從各處收集奇石,堆在其中。要說艮岳之美,歷代鮮有。可艮岳將成,金人南下,一切都是一場夢罷了。」
「官家所言的新的道路,多半就是講真與假,新與舊,勵精圖治和安享富貴,關心名聲和自私自利。」
趙佶說着說着,竟然有了那麼一絲義正詞嚴,說出來的話也有了氣勢。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東京一夢,也該醒了!」
不得不說,趙佶的這幾句話,簡直是一錘定音,由他說出,真的是再恰當不過了。
原本那些蓄勢待發的諸臣,此刻都顯得尷尬萬分……臣等正欲死戰,太上皇奈何先降啊!
趙桓笑容可掬,「太上皇高論,想必大傢伙也都聽清楚了。朕這些日子成立武學,把武學放在了太學之上……很多人都不服氣,覺得朕重視武夫,藐視文臣……這話朕是認的,可朕想問大傢伙,靖康之恥,還沒有讓大傢伙清醒嗎?」
「一個國家,最先也解決的是安全問題,是生存。誰能給咱們安全,是道德文章嗎?或許吧,不過朕覺得,一個國家最核心的,是武力,是那些英勇作戰,所向披靡的將士。」
「朕隨後又重新闡發氣理,朕知道自己學問不成,跟名士鴻儒辯論,只會輸得很慘……所以朕的氣理之學,核心就是一個,講真正存在的東西,比如氣的成分,誰按照正確方式測量,結果都是這個。推而廣之,求真務實,就是朕的態度。」
趙桓笑呵呵看着群臣,「朕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你們當中可能還有人無法接受……不妨就站出來,直接明言……你們放心,朕不會怪罪,相反,朕還會賜銀回鄉,以全君臣之義。」
趙桓掃了一眼政事堂諸公,笑呵呵道:「趙相公,就從你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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