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麼,不就是一座堡壘嗎?你這個文武雙全的大才,還受不起嗎?」
曲端咧嘴苦笑,他還真就受不起。
曾經在西晉有個著名道士叫潘茂名,後來到了隋朝,在嶺南設縣,就叫茂名縣,後來升格,又叫潘州。
反正不管怎麼改,朝代變化,千年之後,這地方還在!
就比如眼下,曲端堡,以後可能叫曲縣,或者端州……反正不管什麼玩意,他曲端真的就名垂千古了。
哪怕大宋王朝滅了,這個地方依舊存在。
曲端原本還想着靠一場大戰,名垂青史,結果趙桓直接給了他加倍的驚喜。
說實話,到了這一步,曲端已經再無別的念頭,老老實實給趙桓當忠臣吧!
只不過一想到這裏,曲端又羞愧起來。
「官家,臣沒有料到婁室居然會率軍沖陣,幾乎冒犯聖駕,臣該死!」
趙桓反而笑呵呵擺手,「別說這個了,戰場上誰又能算無遺策,能做到你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更何況此戰之後,誰還敢把朕當成擺手?」
曲端毫無遲疑,連忙拱手,「官家神勇,臣五體投地!」
趙桓笑笑,馬屁的事情他不大想聽了,曲端也非常識相,趕快閉嘴。
一個最直觀的感受,咱們趙官家威風日甚一日。
尤其是此戰之後,更是達到了一個新的巔峰。
皇帝這玩意,真是千差萬別,總有人說,趙桓三言兩語,就逼着趙佶交權,也太容易了吧?君不見唐代後期的皇帝,一個太監,一包耗子藥,就能了結了。
高貴鄉公當街就給宰了。
歷代的君王之中,真正生殺予奪,一言九鼎的少之又少。
此戰之後,趙桓至少甩掉了歷史上九成五的天子,躋身最有權勢的那幾個人之中。
桀驁如曲端,都乖得不得了。
當趙桓步入臨河……曲端堡,韓世忠已經等在了一旁,這位韓大王此刻面色並不是那麼好,說到底,他還是晚了那麼一點,讓官家受到了衝擊。
殊不知趙桓連曲端都不會怪罪,又怎麼會對韓世忠心生不滿呢!
他伸手拉過韓世忠,笑呵呵道:「良臣,浮冰過河,你辛苦了。」
韓世忠更加惶恐,連忙伏身道:「是臣來的晚了。」
「不晚!」趙桓笑道:「你來的正好,你殺過婁室二子,如今朕有借着你的幫忙,誅殺了婁室,朕甚是喜悅。不過剛剛在黃河邊,朕思忖再三,婁室的屍體該怎麼處置?」
韓世忠一愣,還能怎麼處理?
曲端也是好奇,「官家,婁室匹夫席捲河東,進軍關中,這一次又和官家決戰,冒犯聖駕……如今他雖然死了,卻也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臣以為應該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最少要把他的腦袋,傳首天下,讓所有人都瞧瞧。」
韓世忠急忙附和,「官家,臣也以為應該如此!」
趙桓沒有急着說什麼,只是淡然一笑,等到他們到了原本的帥帳,李邦彥、吳敏、胡寅等人都到了,包括摔得昏死過去的張浚,也清醒過來,他們向趙桓見禮之後,官家再度詢問。
眾人先是一愣,隨後張浚沉吟着說道:「該如何處置婁室屍身,其實是看官家下一步想怎麼辦?」
趙桓淡淡道:「說得明白點。」
「是!」
張浚和婁室對撞,摔出去老遠,身體受了不少撞傷,聲音不高,但也能聽得清楚。
「婁室罪大惡極,梟首之後,傳之國內,振奮人心,給百姓一個交代,揚我軍威,天威!這段時間朝廷不斷加徵稅賦,百姓負擔沉重,這一顆人頭,足以告慰百姓,讓他們知道,朝廷沒有浪費國帑民財,確確實實,在誅殺金賊。」
趙桓點頭,「說的不錯……那還有什麼見解?」
張浚道:「官家,此番大戰,婁室搏命沖陣,單論對金國的忠誠,此人無可挑剔,論起勇武,也是當世一等一的人物。說實話,雖為仇敵,臣依舊以為婁室不失為一個英雄。當然了,臣不是要官家褒獎他什麼……臣是覺得眼下金國上層,並無一人能趕得上婁室。尤其是儲君斜也,竟然主動潰逃,丟棄婁室,所作所為,只能說怯懦,無恥!」
張浚挺直腰杆,探身道:「官家,此時若是能把婁室屍體送回去,斜也的儲位必定不保!沒了斜也這個儲君,吳乞買,粘罕,還有那幾位太子,必然爭鬥。不管是誰勝出,都會動搖國本。」
「只要金國內亂,官家就可以趁機北伐,至少要光復大名府,最好打到真定府!如此一來,恢復燕雲,也就指日可待了。」
張浚侃侃而談,卻是聽傻了曲端和韓世忠。
還能這麼玩?
他們倆都不大瞧得起文人,但情形又有所不同。韓世忠只是簡單的嘴臭,容易的享受。曲端卻是覺得自己也讀過不少書,是正兒八經的文武全才,憑什麼讓我尊敬文人啊?你們有什麼了不起?
而張浚就用實際行動,告訴曲端,論起玩心眼,你還真就不行!
這裏面的邏輯也不複雜。
婁室為了大金國,流盡了最後一滴血,不管是實際情況,還是為了軍心士氣,金國都不能否認婁室的英勇。
既然不能如此,那就只能讚揚婁室,把他樹立成膜拜效仿的典型。
毫無疑問,斜也的處境必定會很艱難。
在這個時候,宋軍出手,把婁室屍體送回去,無疑是更加推高了婁室的地位,還有什麼比敵人的認可,更能說明問題呢?
兩國生死之戰,毀滅才是最高的敬意。
這時候將婁室屍體送回去,毫無疑問,等於在沸騰的金國朝堂,再填一把柴火,澆一桶油。
幾乎可以確定,斜也的儲君之位,是絕對保不住了。
失去這麼個緩衝的人物,吳乞買又老了,金國不可能不確定儲君。
剛剛外戰慘敗,隨後金國朝堂內亂,幾個大人物殺一個血流成河,真到了這一步,神仙都救不了大金國了。
北伐,光復大名府,收復真定府,直逼燕雲。
在場所有文武,都心跳加速,血脈涌動。
能把一具屍體玩出這麼大的花樣,張浚這傢伙真是有點東西。
趙桓環視四周,自然是詢問,還有別的意見嗎?
大傢伙又不是傻子,人都死了,不管怎麼泄憤,也就是那一堆蛋白質了,真的沒什麼意思。
相反,若真是能引起金國內亂,卻是無可估量。
只是賬容易算,可誰能擔負這個使命呢?
眾人齊齊看向了張浚,反正你提出來的,就讓你去吧!
張浚感受到了大傢伙的目光,只能咧嘴。
「非是我不想去,只是我傷得不輕,渾身疼痛,我怕去了之後,反而誤事。」
這話也沒錯,總不能代表大宋的使者,不停咳嗽,跟個病鬼似的,那就麻煩了。
可張浚不行,誰能負責呢?
沒有遲疑,人們又把目光落到了胡寅身上。
老胡哭笑不得,張浚啊,咱們倆一起在太學,一起跟隨官家,行軍的時候,都睡在同一個帳篷里,你晚上打呼嚕我都忍了。
結果倒好,你就這麼報答我,是吧?
金人慘敗,一個個都瘋了,我這時候押解婁室屍體,去金國耀武揚威,能不能挑起他們的內亂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腦袋是沒準是保不住了。
不過胡寅也知道他說了不算,還是要看官家的。
趙桓沉吟了片刻,突然道:「胡學士,恐怕真的要你跑一趟了,此行風險不小,你要多加小心。」
胡寅還能說什麼,官家直接下旨了。
他起身拱手道:「官家,臣義不容辭。臣還想懇請官家賜一首詩。」
趙桓苦笑,「朕當下可寫不出什麼好詩啊!」
胡寅微微嘆氣,又道:「既然如此,那不妨寫一首前人舊作也行。」
「什麼舊作?」
「自然是李太白的《胡無人》。」
聽到胡寅的話,張浚差點噴出來,慌忙捂嘴,咳嗽不停。
吳敏沉吟道:「小胡學士,你讓官家寫這首詩,不怕激怒金人嗎?」
「回吳相公的話,激怒最好!還怕他們生氣不成?」
「哈哈哈哈!」吳敏突然撫掌大笑,轉頭對着趙桓道:「官家,兩漢的時候,使者出訪別國,往往不是為了談事,而是存心惹禍。一點番邦誅殺漢使,就給了大漢出兵討伐的藉口。而能僥倖不死的漢使,都會名揚天下,成為一時名臣,以老臣觀之,胡學士有古之名使的氣魄啊!」
趙桓欣然一笑,「吳相公,你這馬屁拍得不着痕跡,頗有功力啊……好,既然如此,給朕準備紙筆。」
不多時,有人把筆墨取來,別人都有戲份,唯獨李相公有點可憐,其實能擊殺婁室,他是立了大功的。
沒辦法,李邦彥只能給趙桓伺候筆墨。
趙桓略遲疑,就屏息凝神,一篇李白的詩文,輕快流出……
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
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無人,漢道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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